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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今日不当值。
展昭换了便服,和公孙策去距离开封府最近的茶楼喝茶。掌柜的见了官府的差爷官爷,别提有多客气了,躬着腰,一迭声的“楼上请楼上请”。
靠窗坐定,饮着上好白茶,品着茶果,吹着小风,公孙策自觉舒心适意,诗兴大发,正待吟上两句,小二从旁经过。
展昭叫住小二,问:“最近这一带可还安稳?没什么犯事儿的吧?”
公孙策皱眉:这个展护卫,说好了今日出来消闲,只谈风月,不论公事,他怎么又犯规了。
小二汗巾子一甩,笑得合不拢嘴:“展大人,看您这话说得,这是哪儿啊,出门就望见开封府,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这儿不规矩?用戏文上的话说,那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呢……”
展昭微笑,公孙策捋着山羊胡子,面上装着不在意,实则心里早已乐开了花:与有荣焉,与有荣焉!
好像是老天成心要打他们的脸,就在这个时候,楼下不远处,忽然有人尖叫:“我的银两!我的银两不见了!”
这是闹贼了。
展昭探身朝楼下看,街头有一处已经围拢了一堆人,一个文士模样的正焦急地伸手在怀里掏来摸去:“家母得了急病,这可是抓药的钱呢,怎生是好啊!”
本待下去查看,但巡街的官差已经到了,别人的分内差事,他也不好手伸得太长。展昭坐回原位,一抬头,那小二还没走,满脸的尴尬,说:“展大人,你看,这必然是外地的毛贼,刚来,不懂规矩……”
说得其实有几分道理,城里的毛贼,确实不敢在开封府周遭犯案。
展昭笑了笑,正想说什么,街尾又是一声呼喝:“我的银票!我的银票不见了!”
片刻之间,街头街尾,两起盗案,若是一般的毛贼,得了手逃为上策,哪还敢原地耽留?更何况,官差都到了。
如此看来,不是普通人物,而且,必然还没有走远。
展昭低声向公孙策道:“公孙先生稍坐,展某去去就来。”
他急步下楼,左右看了一回,不动声色,汇入人流之中,且走且停,看似浑不经意,但目光如炬,几乎不曾放过左近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背影。
来了,太白酒坊门口,新酒到店,一脸富态的老板正笑呵呵检视伙计卸货,浑然没留意到,有一只手,正迅速探向他腰间挂着的羊脂白玉环。
展昭急掠过去,与布庄老板擦身而过,在那只贼手触到玉环之前,迅速攥住那人手腕,往边上一带……
那无知无觉的老板,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悦地掸掸肩膀,嘀咕说:“怎么撞人呢。”
入手柔软,纤若无骨,是个姑娘家?再低头看那人容貌,展昭忽地脑子一蒙,迅速撤手。
这……这是……
背倚青石靠,细流绕柳腰,非是主人引,不过端木桥。
这不是那个细花流的门主,端木姑娘吗?
端木翠皱着眉头,揉揉手腕,又不悦地看他一眼。
这姑娘满门的怪力乱神,展昭不想跟她太多牵扯。
“端木姑娘这是……”
“展昭,细花流的事,用不着一件件跟你解释吧?”
当然不用,展昭小心求证了一下:“适才这条街上,那些盗案,都是姑娘所为?”
“嗯哪。”
“都跟精怪有关?”
她眼一瞥:“不然呢?”
如此便好,确认就行,展昭侧身给她让开一条道,很是客气:“是展某唐突,端木姑娘走好。”
回到楼上,茶水尚温,公孙策抛来一个欲问又止的疑惑眼神,展昭轻呷一口茶:“细花流。”
这样啊,公孙策顿时没了好奇心:“来,来,喝茶,继续喝茶。”
茶不错,入口生津,但街面上传来的越来越嘈杂的人声,还是让展昭心中生出一丝疑窦来。
即便是收伏精怪,跟偷盗财物有必然的关系吗?
晚上,展昭向今日负责巡差的张龙查问,才知道一日之内,那条街上,盗案竟有数十起。
手法奇快,让人防不胜防,苦主也参差有别,有富得流油的,也有穷得冒泡的,简直像是沿街扫荡。不明就里的张龙愤愤:“展大哥,你知道吗,连黄四婆婆的棺材本儿都被掏了!”
展昭心里咯噔一声:黄四婆婆?
这黄四婆婆展昭认识,是附近的一个乞婆,常见她沿街乞讨,晚上便在破庙栖身。展昭和开封府里的人时常接济她,黄四婆婆把讨到的每一文钱都缝在贴身的衣袋里。有一次,展昭问她,这钱攒起来,做什么用啊。
黄四婆婆回答:“展大人啊,你不知道,我们老家有个说法,人死了,一定要体体面面用棺材收葬,这样来世再投胎,会有副好身板儿。倘若只是苇席一卷——你想啊,那苇席头尾漏风,阴间的风可凉啦,来世投胎,要么得头疼病,要么腿上有病,那可不划算。”
说完了絮絮念叨:“留着钱,可得攒一副好棺材。”
所以黄四婆婆攒的,是真真正正的棺材本儿。
展昭心中生出反感来:端木姑娘这次,未免有些过分了。收妖便收妖,何必欺穷?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找她问个清楚。
开封城外,西郊十里。
端木姑娘大概是已经歇息了,其实时候还早,端木草庐却已经漆黑一片。展昭在桥头踯躅数次,要么,明日再来?
转身想走,身后忽然一阵窸窣。
展昭猛然回头,一声断喝:“谁?”
似乎只是处草丛,无声无息。若是常人,可能笑笑便罢,但展昭不同,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草丛里,确实有微影晃动。
他晃亮火折子,伸手想去拨开草尖。就在这个时候,对面的草庐忽然掌灯,他听到端木翠的声音:“谁?”
看来,是被他先问的那声“谁”给惊动了。
展昭冲着那边拱手:“开封府展昭,有事求见端木姑娘。”
“过来吧。”
既是得了主人“首肯”,也就等同于“主人引”了,展昭吁一口气,信步上桥。
身后,那处草丛晃了几晃,骨碌碌滚出来一只青花瓷碗。
这青花瓷碗小细胳膊小细腿,心有余悸,说:“好险啊,我还以为是碗儿找来了呢。”
展昭很讲礼数,进了屋,先向端木翠道歉:“打扰姑娘休息,展某很是过意不去。”
端木翠说:“没关系,反正我也还没睡。”
没睡?那刚刚,整个草庐黑灯瞎火的,她在干什么?
“绣花啊。”
绣花?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展昭注意到屋里的绣架,数十根拖着五彩丝线斜插在布面上的银针,绣图只起了个轮廓,绣的似乎是蝶舞莺飞,春色满园。
展昭说场面话:“端木姑娘真是颇具闲情雅趣。”
端木翠可不跟他拽文:“混口饭吃罢了。”
混口饭吃?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要绣成此图,须得耗费不少时日吧?”
她回:“用不着。”
说话间,向着那绣架方向扬起双手,啪啪啪,轻拍三下。
顷刻间,绣面上银光烁动,又如彩雾氤氲。展昭定神去看,才发现那数十枚银针正带着彩线迅速穿插,进退有度,针脚细密,不到一盏茶工夫,刺绣已成。
展昭想夸她的场面话刹那间憋了回去:这哪是你的功劳?连苦劳都没有吧,都是不知哪来的针精线怪在忙活。
她却像是完成了大工程,把绣布从绣架上收起,对叠,再对叠,自言自语:“又可换回一笔银钱。”
展昭觉得奇怪:“细花流还要自己挣钱?”
端木翠说:“那是自然,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出力挣钱,这不是你们人间的规则吗?我们细花流,入乡也得随俗的。”
不对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展昭问得小心翼翼:“其实,端木姑娘颇具法力,探囊取财,易如反掌……”
“你是说偷吗?”端木翠瞪他一眼,“展护卫,这像是开封府的带刀护卫说出来的话吗?”
又嘀咕:“叫我大哥知道,还不打死我。”
“那姑娘今日在开封府附近,连做数十起盗案……”
端木翠双目一瞪:“展昭,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今儿一天都没出过端木草庐,什么时候去了开封府附近?”
“展某亲眼看到……”
“人有相似,展护卫是眼花了吧。”
“但那姑娘的长相穿着,确实跟端木姑娘一模一样……”
展昭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同时暗暗做好撤退的准备:万一这端木姑娘不是好说话的主儿,恼怒起来精怪齐动,那可是要人命的。
谁承想,端木翠忽然不说话了。
她秀眉微蹙,问他:“真的跟我一模一样?”
展昭肯定:“一模一样。”
端木翠双眸之中渐渐蕴上愠色,两手渐渐攥紧,那叠好的布匹在她掌中,渐渐拧皱。
有点不妙,这姑娘像是生气了。
果然,下一刹那,她两手一分,布帛居然撕裂成无数碎片。有那么一瞬间,蝶舞莺飞,花瓣与碎布齐落,落地即无,鼻端还余淡淡暗香。
端木翠咬牙切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细花流都敢冒充!”
合着,是李逵撞上李鬼了。
又是茶楼喝茶日。
还是公孙策和展昭。
楼下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繁华气象。
饮着茶,品着茶果,吹着小风,这一趟,是公孙策先犯规。
“展护卫,听说这一阵子,这一带安稳得像是普世大同,巡街的弟兄们闲得身上都快长毛了。”
展昭淡淡一笑:“招摇撞骗到细花流身上,也是胆子太大。”
公孙策压低声音:“听说那个端木门主很生气?这些天真的安排细花流所有门人都在这条街上进出?”
展昭点头。
公孙策好奇,探头朝楼下看:“细花流的门人,听起来就好生气派,也不知长得什么模样,必然是器宇轩昂眉目不凡,真想见识一下。”
展昭也好奇,堂堂细花流,听起来是个泱泱大气象的门派,门众没有千百也有几十吧?都住到哪里去了?端木翠的家,只那么普普通通几间草庐,论理也住不下啊。
公孙策又向他打听:“那查到蛛丝马迹没有?”
没有,完全没有。
这一晚,展昭照例巡夜,居然遇到端木翠。
当然,这“遇”也不是普通的遇,而是无意间一仰头,看到太白楼的楼顶,酒幌子猎猎大飘的地方,端木翠正坐在那儿。
一回生,二回熟,不好装着没看见,展昭犹豫了一下,提气猱身,几个起纵落在端木翠身边。
咦……
她居然在吃馄饨,端着碗,拈着筷子,馄饨碗里热气袅袅,撒着虾皮碎末,倒是挺香的。
展昭尴尬,只好没话找话:“端木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吃饭,倒是……挺风雅的。”
端木翠说:“谁一个人吃饭了,我在训斥门人呢。”
说着,转头看向一边,恨铁不成钢:“找了这么多日子了,连蛛丝马迹都没发现,丢人不丢人?真真酒囊饭袋!”
她在跟谁说话?那里,只有酒幌子在飘。
难不成……
展昭指那酒幌子问她:“这、这是你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