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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问题的，请主任放心。”杨智的声音很轻。这人的嗓门和他的做事风格一样，讲究低调。

杨智能够从罗湖县府办副主任调来发改委任职办公室主任，自然是李家涛一手艹办的。可以说，这也是李家涛强烈向市委书记苟天提的一项条件。

“我是放不下心啊。”李家涛叹了一口气，“形势这么严峻，天天都有关门的厂子，你让我的心往哪儿放？”

杨智走后，李家涛开始专注于工作，等把手头几项要紧事情处理完毕，办公室秘书吴东敲门进来，提醒他：“李主任，仇市长已经在楼下了。”

“这么快啊。”李家涛看了看手表，一看时间真的不早了，收起材料往外走。

吴东像落下了什么似的快步跟在身后说：“今天苟书记也去，市委那边刚打了电话。”

苟天也去？李家涛猛的收住步子，脑子里迅速跳过几个问号，旋即，又像清醒过来似的，脚下暗暗使劲，没几步就将秘书吴东甩在了身后。

市委书记和市长亲自陪同调研，看来效果已经出来了。

来小湘市调研的是国家发改委的一个调研组，由省里的尹雪花陪着，重点就是金融危机爆发后小湘市采取的应对措施以及目前存在的问题做考察。

李家涛让杨智整理的报告，就是集中小湘市工业企业特别是高新产业在风暴中出现的八大难题向省里和中央做反映，争取得到更大支持。

李家涛来到楼下，市长仇罗邝已经站在那儿，跟副秘书长交代什么。

看见李家涛，市长仇罗邝招了招手，李家涛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今天几个点都准备好了吗？要做到万无一失。”市长仇罗邝沉声问道。

“请市长放心，点都是我们一一验收过的，该交代的反复做了交代，不会有闪失。”李家涛郑重地点着头。

副秘书长唐青也适时插话说：“李主任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这样的检查应该是轻车熟路，市长您就放心吧。”

仇罗邝一听，心里有了底，脸上换了另外一种表情，打趣道：“你们俩都是老手，我就爬你们联合起来，把我这个市长给卖了。家涛，今天苟书记也去，中午可以简单点，下午的接待宴一定要安排好，不能掉了苟书记的面子，最好你中间再落实一下。还有礼品问题，你跟唐青再斟酌斟酌，不能丢了湘市的脸。”

说是不能丢湘市的脸，其实就是不能丢仇罗邝这个市长的脸，李家涛这点认识还是有的。

每次省里来调研组或者督察组，李家涛都会在礼品上动足脑子。礼品说小了是件小事，没有多少人把它当回事，说大了，你还真不能马虎，过去就有因礼品没送合适将整个工作“送”掉得。

省人大原来有位副主任，身体不行了，但又喜欢到下面检查指导工作。又一次来小湘市指导法制建设和群众信访工作，负责接待的市人大秘书长送礼时候多了个心眼，专门托人从中草药基地弄来一种中草药补品，说是强身壮阳，对男人有大补。

人大副主任很高兴，直夸这位秘书长会办事。

可是，人大副主任回省里没多久，小湘市就挨了批，说是法制工作写在纸上，看着好，就是不抓落实，群众信访更是漏洞百出，该防的不防，不该防的死防。

批得小湘市方面是莫名其妙，后来一打听，才知道是送药送出了问题，人大副主任吃了倒是管用，刚开始很猛，很快，就猛得力不从心了。

到医院一化验，接过药是伪劣产品，里面成分是伟哥！

李家涛也不敢大意，认真道：“有关细节我们会一一落实的，请市长放心。”

吴东也说：“该考虑的我们考虑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

仇罗邝这才放心，面色和蔼地说：“这就好，这就好。”

说完，仇罗邝又跟别人交代事情去了。

李家涛和吴东的目光碰了碰，虽然只是简简单单几句话，他们却像经历了一场大战。

车队从宾馆接上调研组，朝开发区开去。李家涛开始打电话，将今天要看的点一一过问了一遍，中间又强调了许多事，确信不会有什么遗漏，才收起了电话，放心地把头交给了靠背。

上午调研组看了三家企业，基本算是满意，这从他们脸上就能看出来。

中午没回宾馆，在通往高新产业区的一家特色农家店招待大家。

阳光集团董事长常敏敏也赶来了，风尘仆仆的样子。这个女人长得很是漂亮，属于那种女人味十足的漂亮，甚至比尹雪萍还要漂亮三分。

对这种漂亮的女人，李家涛本能地敬而远之。

下午三点，车队刚要开进要看的厂区，杨智突然来了电话，说前任发改委主任邱绍明脑中风，半小时前送进了医院。

李家涛心里一咯噔，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情况严重不？”

“很严重，我刚从医院出来，那个惨，就别提了。”杨智的声音有些沉重。

挂断了电话，李家涛觉得心里堵得慌，感觉心口某个地方隐隐作痛，目光酸涩地朝前面的人群看了看，省发改委项目处处长尹雪花已经跟到了国家发改委秦司长后头，秦司长和市长仇罗邝有说有笑，看来调研组对小湘市在金融风暴面前的做法非常满意。

李家涛恨恨的摔了一下电话，心里道：“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邱少明还不到五十岁，按理还不到退下去的年龄。金融危机爆发后，发改委的作用重要来，一大滩难题等着发改委去解决。而邱少明的步子有点老迈，跟不上节奏。

春节过完小湘市调整了几个重要部门的班子，市委政斧两只手硬，没有留情面，也不给你运作的机会，说动就动，结果有不少人落马掉下悬崖。

不到年龄的邱绍明一急之下跟市委书记苟天拍了一巴掌桌子，就把不该拍的问题全拍出来了！

还好，市委只是拿官位收拾了他，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给他留了余地。有两个和邱绍明一道下来的一个进了监狱，核实的[***]款只有二三十万，另一个还在交代问题，据说离监狱大门也不远了。

邱绍明没有进入他向往的市人大，也没有让纪检部门带走，而是以调研员的身份提前回家。

前任住院，后任就得有态度，这不只是礼节，也不只是修养，是学问，是功课。

李家涛意识到这个时候不能仍然跟在调研组后面，必须尽快赶往医院，抢在市长仇罗邝和市委那边过问前，把事情一应安排好，尤其是家属情绪，得想办法稳定下来。

问题是现在走得开吗？

国家发改委应对金融危机调研小组到小湘市已经是第三天，为迎接这次调研，李家涛几乎半月没有睡好，人瘦了足足五斤。该做的和不该做的都准备好了，包括所有细节，他都反复掂量过，心细到针孔上，有些场景甚至提前演练了一番，现在就是等结果，这节骨眼上要是离开，会不会……可那边又迟不得，迟了，说法就有了，尤其是邱绍明的妻子那张嘴。

两头斟酌了一番，李家涛进步赶上去，心里揣摩着这件事情怎么跟仇罗邝开口，跟了好长一会，都找不到机会。

仇罗邝这个下午陪得格外投入，看来跟秦司长找到了感觉。看完一区，往二区去的时候，李家涛决定不跟仇罗邝汇报了，悄声跟尹雪花说：“我有急事，得离开一下。”

“现在就去？”尹雪花一听，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现在就得去，一点麻烦事。”李家涛苦笑了一声，“我不能跟仇市长说，能不能……”

尹雪花扫了一眼前面的队伍，浩浩荡荡，阵容壮观，丢一个人应该不会有问题，就笑着说：“去吧，仇市长那边我替你遮拦，记住，晚饭必须要陪。”

李家涛就赶紧说：“我懂，晚饭前我一定赶回来。”

李家涛缩到人后，假装解手钻进了卫生间，估摸着调研组一行离开二区观摩点后，溜出厂子，打电话叫上司机，往医院赶。

一路上，李家涛琢磨着，邱家如果提出什么要求，能答应的要尽量答应，已不能堵嘴，二不能告穷，实在答应不了，也要回答得让人家满意。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一个月前文化局长病了，胃癌，需要去京城治疗，家属到单位借钱，新任局长有些抠门，言辞上又刺激了原局长夫人，结果局长夫人一头撞到现任局长办公桌上，当场昏死过去，闻讯赶来的儿子女儿以及七大姑八大姨差点没有把文化局闹翻。

最后人大出面，重新评议文化局，新任局长招架不住，让人掀翻到了桌下，上周又被带到了检察院。

权力这东西，到了手还不见得就是你的，你还要有能耐把它掌握好。越是不起眼的环节，绊翻你的可能姓越大。

李家涛来到医院，问清地方，刚赶到住院部，就碰上了邱绍明的夫人刘萍。刘萍本来是去找医生，看见李家涛，就气急败坏地跑了过来：“你来看热闹啊，这下你满意了吧，高兴了吧？”

刘萍打机关枪似的连着问出好多，问的李家涛瞠目结舌，好不尴尬。

人家正难过着呢，李家涛也没有吧刘萍的话往心里去，赔着笑脸说：“老领导怎么样了，要紧不？”

刘萍眼一瞪：“少假惺惺的，他瘫了，脑溢血，中风，外带心肌缺血，够了吧，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吧？”

李家涛皱了皱眉头，刘萍这火太大了些，好像他老公的病是自己气病得。

李家涛克制着自己，想尝试着帮一点什么。

后来邱绍明的女儿邱娟赶过来了，这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三十多岁，却显得很是老气，鼻头上几粒碎小的雀斑好像总跳跃着要跟别人吵架，让人觉得这个女人并不怎么可爱。

邱娟跟她母亲一个脸色，看见李家涛，既不打招呼也不问候，一脸仇恨地站在那里，好像这是一个多余的人，不该出现在她们眼前，更不该跑来看她父亲。

李家涛被两张仇视的脸给瞪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司机倒是知道打圆场，一脸谦恭地从刘娟手里接药水。

“一边去，用不着你们添乱。”刘娟却是不给面子。

司机讨了个没趣，一双无辜的眼神看着李家涛。

李家涛叹了一口气，一个电话叫来了办公室主任杨智，这种事情只有交给杨智他才放心。

“她们脾气有点大，理解一下吧，谁到这个时候都一样，一切以病人为重，其他问题留后再说。”李家涛叹着气说。

杨智自然清楚这不是件马虎事，郑重点头道：“放心吧，主任，我会按你的要求去做的。”

杨智和刘萍走了，李家涛站在长廊里，想不起什么事情似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知道是被邱绍明的病搞乱了心。

人啊，李家涛叹了一口气，赶紧找医生了解邱绍明的病情。

医生是个很敬业的中年男子，得悉李家涛就是新上任的发改委主任，态度十分客气，硬把他拉进了办公室，还说他爱人也在市政斧上班，可惜不是发改委这种实权单位。

李家涛不敢接话，医生话里的意味他已经听到，生怕接一句人家就会当梯子，愣往上爬。

医生倒是识趣，见李家涛对他老婆的话题不感兴趣，收起心认真谈起了邱绍明的病情。

邱绍明病的不轻，脑血栓心脏病高血压几样病凑齐了跳出来，如果晚送一步，怕是姓命难保……“还是想不开啊，权力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退下来就退下来，干嘛生那么大的气。”主治医生过早秃顶了，一边摸着光头一边发感慨。

“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吗，市里召开老干部座谈会，老主任还发了半小时言呢。”李家涛也有些纳闷。

一旁的护士长不屑地撇了撇嘴，讥讽道：“还说呢，这帮老头子，自己在台上一手遮天一手遮地，感觉湘市就是他们家厨房，这才退下来几天，就这不顺眼那也听不惯，我听说是为了他女儿，被气的。”

“女儿？”李家涛意外地扬了扬眉头。

护士长找着了兴奋点，声音越发夸张，简直眉飞色舞了：“听说了吗？他女儿这次竞选正县没有竞选上，看中的岗位让别人干了，老头子非说是人走茶凉，吵着要跟市委闹，结果一口气没有喘上，就这样了。”

护士长双手一摊，做了个倒下去的姿势。

李家涛的心冷冷抽了几下，避过护士长的目光，心思落到了邱娟那。邱娟是参加过县级岗位公开竞聘，这是湘市改革领导干部选拔制度的一种探索，拿出十二个正县岗位，在全市范围内公开竞聘。

邱娟具体竞聘哪个岗位李家涛不清楚，结果也不知道，没关注过，只听说这次竞聘硝烟味很浓，结果还没有出来，告状信已经飞到了省里。

一个下午，李家涛奔波在院长办公室跟科室之间，后来又去了病房。邱娟的脸色好了很多，还主动说了声谢谢。

李家涛怪怪地望着办公室主任杨智，对他的能耐，倒是越来越佩服了。

————分割线————晚上十点，李家涛从宾馆出来，司机翁书堂早就等候在小车边上，办公室主任杨智也来了，等候在另一辆小车旁边，目光闪烁着朝他巴望。

见李家涛一个人出来，杨智的步子很快就到了跟前。

“你回去吧，辛苦了一天，早点休息，有小翁在就行。”李家涛笑了笑。

杨智的脸动了动，不易察觉地露出丝失望，但还是很规矩地说了声：“知道了，主任，那您也早点休息。：”

说罢，杨智又站了一会儿，确信李家涛不需要他陪，才恋恋不舍离开，临走还没忘羡慕地望上翁书堂一眼。

李家涛哭笑不得，他是真心体贴这个下属。对杨智这个年轻人，李家涛很是欣赏，有能力有想法，主要是用起来顺手，这才花心思把杨智从罗湖调到发改委来。

对为官者来说，有两个人你必须顺手，一是秘书，二是司机。

官场中有句玩笑话，说司机是领导的鞋子，鞋大了显得脚小，鞋小了反过来又收拾脚。秘书是领导的鞋带，系太紧不行，跟鞋合着欺负你，太松了又老不合拍，你往东它非往西，你想紧迈两步他愣是拖着你不动。

还有一样宝，说可心的女下属是领导的小棉袄，眼下有不少领导都有这样的小棉袄，眼下有不少领导都有这样一件小棉袄。可小棉袄也不是乱穿得，给你捂出一身臭汗不说，弄不好还让你长痱子。

少了小棉袄，李家涛对鞋盒鞋带格外挑剔。他道发改委上任刚一个月，就通过市委组织部，把杨智从罗湖调到了身边，担任发改委办公室主任。

可体贴有时候并不能换来应有的效果，弄不好还要被误读。杨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太紧，特别是对李家涛，几乎有点死心眼。

这么想着，李家涛的步子已经到了小车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