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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衡州,对于西方人来说,这座城市或许是陌生的,但是提及“巴达维亚”时,却欧洲却是久负盛名,荷兰人的东方商业殖民帝国就是以巴达维亚城为中心。
50年前,野心勃勃的燕·彼德尔斯逊·昆开始担任荷兰东印度公司第三任总督,正是他为荷兰东方商业殖民帝国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巴达维亚城正是在他的率领下袭击和驱赶了万丹军队后建立起来的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总部,是荷兰统治爪哇以至整个东印度群岛殖民地的政治基础。
但是燕·彼德尔斯逊·昆恐怕做梦都没有想到,当他们用近半个世纪经营的的城市,有朝一日会易手为他国所占据,甚至成为一个国家的都城。
从兴乾四年六月起,每一艘进入南衡州的船,首先看到的是灯塔,而在看到灯搭的时候,同样也会看到那面蓝色的“芙蓉旗”,所谓“芙蓉旗”,就是桂国的国旗,蓝色的旗底上嵌着一个五瓣的金色芙蓉花。
“芙蓉花于湖南最是常见,桂藩虽身于海外,可却也是故土难忘啊!”
看着港口的“芙蓉旗”,徐孚远不禁如此感叹道,作为嘉靖时首辅徐阶徐家的后人,他是受桂国国主的邀请来此地授教。
其实,他并不是徐阶的后代。徐阶的曾孙徐念祖在清军攻陷松江时全家七人都自尽。同时死义的有八世孙徐涑、徐开祚、徐绶。而他是徐阶小弟徐陟的后人,年轻时与夏允彝、陈子龙倡为几社,名动海内。夏允彝、陈子龙身死时,他曾赴福建厦门、浙江舟山等地参与南明抗清活动,为筹军饷,到过交趾,国姓北伐时,他亦曾随军。三年前以礼部侍郎致仕归乡。
“其实,父亲大人大不必来此。”
看着父亲瘦削的身形,徐开平有些心痛的说道,毕竟,父亲子七十余岁,而且这几年身体也是欠佳。
“开平,你不懂得。”
看着愈来愈近的新衡州,徐孚远看着那充满异彩风情的城市,对儿子说道。
“此次陛下分封数十藩,其本意实为复周礼旧制,为父身为礼部侍郎,虽不能再于朝中报效,可却也可以此残躯为我大明传播教化于四海,令桂国生蛮能够受天朝教化,他日可归以华夏。”
话音落下的时候,徐孚远的目光投向了甲板上站在乘客,数百名滔海万里的明人,眼巴巴的看着这座城市,他们双眼中的神彩各异,既然充满了渴望,同样也怀揣着对未知的畏惧,尽管他们的身份各异,但是复杂的眼神却是相似的。
“你们瞧,那是什么?”
在船即将进码头的时候,突然,有人指着码头大声嚷嚷道。
“居然扎着花牌坊,莫不是迎接咱们的?”
此时,新衡州的码头摆开了异乎寻常的仪仗。码头上不但是彩旗飘舞,而且是鼓乐齐备,临时扎起的花牌坊一座接一座,手执刀枪、盔甲鲜明的卫队一排挨一排,或许,盔甲在大明已经淘汰了,但是在南洋却又派上的用场,毕竟,在短兵相接中,盔甲是抵挡刀剑以及弓箭最好的选择。
最为起眼的是从岸边棱堡上伸出的重型海岸巨炮,炮口指着海面。港口中除了一些各国船只之外,还有数艘桂国战舰泊于港区,在码头上,还可以看到一面王旗,那是桂国国主的王旗。
桂国国主在这里!
这样的仪仗,当然不是迎接普通的移民,而是桂国国主朱慈煊用来迎接徐孚远的仪仗。
船进港之后,船上的人们这才知道,那个看起来不起眼的老人,居然是曾经的礼部侍郎,在人们的惊诧与羡慕中,徐孚远踏上跳板。
“复斋公一路安好?”
在徐孚远尚未下船的时候,身为国主的朱慈煊便主动上前挽扶道。
“小民参见大王。”
不露痕迹的向后退了一步,徐孚远依礼行揖。
“这一路舟船奔营,小王每每想起公以此高龄,仍不远万里来小邦教化邦民,便是心存惶恐,却又窃喜不已,此后能日日与公身边受之教诲,实是小王之幸。”
朱慈煊的激动倒也不是做假,毕竟,这是他就国以来,桂国“招来”的第一个当世大儒,或许徐孚远还谈不上是“当世大儒”,可是他于江南士林却也是颇有清名。
如果能留他于桂国,自然有助于桂国招贤。也正因如此,朱慈煊才会表现的极为热情。人的心态总是会因为环境不同发生变化,过去,在大明的时候,他终日诚惶诚恐,时而担心自己的性命。
可在就国之后,身为一国之君的他,慢慢的不再像过去那样小心翼翼,所思所想也不仅仅只是“保命”,他也曾不止一次思索过桂国的将来。
或许,他不能给子孙后代留下什么,但至少要给后世留下一国,让祖宗的的牌位有地方祭祀。
身处海外,除了需要招揽百姓充实人口之外,招揽贤才同样也很重要,毕竟,人才是立国的根本。也正因如此,但凡是稍有名气的士人前来桂国,朱慈煊都会亲自相迎,邀请其留于桂国。
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礼贤下士”,因为桂国人口不过十万,即便是包括奴婢在内,人口也不过只有三十余万,算起来,也就是相当于大明的一府之地,知府亲迎名士,对名士以礼相待,那是官员的本份。即便是过去,大明的藩王对名士也是以礼相待。
在轰鸣的礼炮声中,朱慈煊亲自扶着徐孚远登上马车,甚至还与其共乘一车,如此礼遇,倒也让徐孚远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虽说他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可是对于徐开平来说,却显得有些惶恐,毕竟,一国之君如此礼遇,着实让人感动,在感动之余,当然也觉得的惶恐。也许正因如此,才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国主如此恩待家父,实是徐家之幸,徐家之荣啊。”
本意是想表示感激的徐开平,显然忽视了徐孚远是致仕礼部侍郎的身份,他这么一说,倒让陪同其同坐一车的潘仁远连忙笑道。
“徐部郎深得陛下信任,今日不远万里来小邦,我小邦上至国主,下至庶民无不为之幸焉,国主亲迎,亦是礼所当然。”
嘴上这么说着,潘仁远心下感叹着,徐家当真是后继无人了,想及此,心里不禁一阵感叹,当年松江徐家是何等风光,而今日却已经后继无人。
经潘仁远提醒的徐开平,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感觉有些尴尬的他,看到路边的屋宇时,便笑着问道。
“在下看这新衡州之中,屋宇房屋,皆与我大明不同,全是一副欧人模样,为何会是如此?”
徐开平也只是想籍此化解尴尬,对于他的想法,潘仁远又岂会不知,便笑着说道。
“新衡州虽是桂国国都,但过去却是荷兰人筑建的“巴达维亚”。当然荷兰人初来时,该地非但是人口稀少,周边地区是荒凉的沼泽地,罕见村庄人烟,雨季洪水泛滥成灾,而且缺乏粮食供应,没有木材建造船舶和房屋,更有老虎、野猪、犀牛等出没,同时四周也面临当地土著的敌视和威胁。为此荷兰人不惜从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的石场运来巨石,从东爪哇的扎巴拉砍得柚木,从当地采集珊瑚石,才筑建了此城。”
作为这座城市新的主人,潘仁远并没有否认荷兰的功绩。
“看来荷兰人,虽是以蛮夷窃居此地,对此地也算是颇有贡献。”
“公子所言极是,不过,在潘某看来,若非是我明人,恐怕荷人也建不成此城,要知道,当年得昨亏荷兰人从大明招募来大批可靠又吃苦耐劳的工匠,才在这片沼泽上建立起此城的雏形……”
话声稍顿,潘仁远指着这座就如同水城一般城市继续说道。
“此城的主要建设工程,如城内的运河与排水道的挖掘、房屋和港湾的建造、城墙及防护要塞的修筑大多由由我们明人承包兴建。大明工匠熟谙制砖和砌砖工艺,令荷兰人甚为称道。今日此城归于我桂国,也算是归其原主。毕竟,这里过去也是我大明藩属,也曾受我大明的册封,只可惜,土人无力自保,为他人窃居,我大明将其驱逐,封宗室于此保护此地生口,实是皇恩浩荡啊!”
虽然他这么说有些强词夺理,可徐开平只是笑了笑,古往今来这种“鸠占鹊巢”可谓是数不胜数,大家不都是找着各种理由,在那里说的堂堂正正吗?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这都是借口,无论说的如何冠冕堂皇,借口总归是借口,可有时候,有借口,总好过没有借口。
而潘仁远口中道出的这些借口,就是桂国统治的合法性的来源——这里是大明故地,桂国以宗藩领旧地,自然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或许本地的土蛮或许不懂,但是几十、上百年之后,他们就会自然而然的认同这种合法性,从而心甘情愿的接受华夏的教化,归属为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