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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寥缓缓吐出两个字,“季寥。”
“哦,这个姓氏倒是少见,看你风姿佳妙,行事宽和,当是书香世家出身吧。”老者捻须道。
季寥一笑,说道:“我祖上却是草莽起家,不过家父温文儒雅,我受他影响,有了些粗浅学识,倒是让府台大人高看了。”
他心里却道,看来知府大人是不谙江湖之事。
有道是铁打的吏,流水的官。四季山庄在本地富贵百年,但跟知府这等一方牧守,并不结交过深,仅是逢年过节随大流送些礼,以示尊敬。他家也不以科举为业,所以往往有些知府在这里当了三五年官,对四季山庄了解也不深。顶多有所耳闻,将其划为豪绅一列。
何况衙门真正办事的都是那些小吏,这些人都跟四季山庄有盘根错节的关系,且世代以此为营生,所以明面上本地是知府最大,实际上四季山庄才是本地的无冕之王。
越是如此,本地人才越少谈起四季山庄。就算金算盘那等江湖豪商,见到季寥咄咄逼人,亦不会说要把季寥怎么样的话,顶多拂袖离去。要是换做别的人,当日就别想活着出醉香阁。
虽则如此,四季山庄历来行事,也是不招惹官面的人,并且打好关系。毕竟江湖人也是要吃饭的,人走得掉,家业却舍不掉。
老者哈哈一笑道:“你这样说,我倒是想跟令尊认识一番,能教出你这样的年轻人,他一定很不凡。”
季寥道:“下月初九是家父大寿,如果府台大人有兴趣,可来作客。四季山庄便是我家,府台大人随便问问本地的衙役,就知道路了。不过府台大人若确定要来,可先发一封帖子,我等好洒扫庭除,迎接尊客。”
“四季山庄吧,我记住了,我若无事,便一定来,哈哈,今天你就先到我府上作客。也别叫我府台大人了,我姓顾,单名一个‘荣’,想必你认出我时,也清楚了。今后你管我叫顾伯伯如何。”顾荣道。
季寥微笑道:“那便听伯父的。”
顾荣极是高兴,跟季寥一路上谈古论今,不知不觉就到了府衙。
车夫停下马车,告知顾荣时,他都有些惊讶,拉起季寥道:“走走走,我们继续聊。”
季寥没想到顾荣竟谈兴如此浓厚,哑然失笑之余,也不拒绝,随他一起进入府衙。
府衙大门倒是整洁如新,两头石狮子威风凛凛。但入了里面,还是能看到些许年久失修的地方。
顾荣不知道季寥看不见,还怕他觉得自己买盆栽出手大方,却舍不得修府衙,乃是沽名钓誉,因此解释道:“我家乃是江左大族,每年我能从族产里领数万两分红,不过我喜欢附庸风雅,每年在这方面的花销不少,所以并无多的私房钱来修府衙。若是动用赋税,那都是民脂民膏,用在我私人享受上,我于心何忍。只是府衙大门是朝廷的颜面,故而我会用一些赋税来修整。
季寥轻轻颔首道:“晚辈自然相信伯父清廉,还有一事忘了禀告伯父,小侄十岁便失明了,所以我实是看不见这些。”
他淡淡说来,却在顾荣心中惊起骇浪,不由道:“此话当真。”
季寥微笑道:“我家在本地还是有些名气,所以很多人都知道我的事,伯父随便找个衙役,或者寻个沧州府当地有些头面的人,都应该清楚,往后只消伯父问起,也会有人告诉伯父的。还请伯父不要见怪我先前故意隐瞒,实是不知如何开口,才拖到现在。”
说完后,他微微欠身。
顾荣扶起他,叹道:“难怪你知道我身份后自称草民,我还奇怪你这般才识,如何没有功名在身,原来如此。这样吧,我膝下只有一女,本可荫一人入国子监,却是用不上了,不若将名额给你,今后见官,便不必多那些繁文缛礼。可惜,可惜,可惜。”
他连续说了三个可惜,依旧大为遗憾。
顾荣刚才跟季寥谈古论今,足见季寥学识深厚,且通变化,无论是举业,还是为官,都大有前途,没想到却是失明之人。老天何其不公。
季寥道:“多谢伯父美意,只是我用了这名额,也着实浪费,何况伯父自有子侄,将来亲族若生怨谤,又是晚辈的不是了。”
顾荣道:“你不用管这个,我家簪缨累世,子侄辈自有出路。”
他说完之后,又觉得这样有给季寥嗟来之食的意思,因此连忙补救道:“我意思是他们自能奋发,绝无看轻贤侄的意思。而且以你的才识,本就强上我那些子侄许多。”
季寥笑了笑,说道:“我若是再拒绝,伯父便要怪我不识好歹了,我应下便是。”
顾荣心头大蔚,他膝下无子,本是平生遗憾,今日结识季寥,颇是亲近。颇如古人言————白发如新,倾盖如故。
何况季寥遭遇着实令他怜惜,故而才肯许下这般承诺。
季寥亦对顾荣好感大增,不由暗自想怎么给顾荣弄些政绩,用来回报顾荣的厚爱。
对于别家来说,给官员弄政绩确实极难。但在沧州一地,他四季山庄发话,不说让人搬山填海,只是弄些政绩工程,可谓轻而易举。
顾荣自不了解这些,却不知季寥有做他贵人的本事。
但两人君子之交,便是清楚这些,也不会在乎。
穿过假山流水,却是花团锦簇。季寥靠着跟草木的联系,感受其中盎然生机,发现不少盆景,都修整的极好,不由感慨老者真是热爱花草。
顾荣道:“我现在精力衰竭,园中的花草都是我女儿在打理。你对花草也是极为敏感,又有使草木回春的本事,加上你斯文秀气,她见了你一定欢喜。”
随后顾荣向季寥一一介绍园中那些奇花异草,颇为自得。过了半柱香,才意犹未尽,引着他进了客厅。
吩咐人准备茶水,又说了会话。
这时候,客厅里款款走进个淡青色襦裙拖地的妙龄女郎,她身姿婀娜,容貌极美,一进来,便有暗香盈盈,只见她端着茶点,到了顾荣近前。一双美目,只在季寥身上乌溜溜打转。
季寥却是大为惊讶,只因妙龄女郎便是“立春”。他纵想到会跟女郎见面,也料不到会是此处。
女郎将茶点放在茶几上,貌似天真道:“爹爹,这位公子是谁呀。”
她好似从未见过季寥一般,妙目流出的好奇,不带丝毫虚假。
若是季寥能开眼,怕也从她眼里找不出半分破绽。
可惜的是,在身体原主的记忆里,女郎跟他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不知多少次,对方身上的香气,早已深入骨髓。纵使换了个灵魂,身体的本能也立时将女郎认出来。
季寥暗自苦笑,要是顾荣知道自己睡过他女儿,怕不是打死自己的心都有了。不对,那是以前的季寥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