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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慈道:“慕容老施主,我和你多年交好,素来敬重你的为人。那日你向我告知此事,老衲自是深信不疑。其后误杀了好人,老衲可再也见你不到了。后来听到你因病去世了,老衲好生痛悼,一直只道你当时和老衲一般,也是误信人言,酿成无意的错失,心中内疚,以致英年早逝,哪知道……唉!”他这一声长叹,实是包含了无穷的悔恨和责备。
此时,已经半死的慕容复听了玄慈那番话,立即明白:“爹爹假传讯息,是要挑起宋辽武人的大斗,我大燕便可从中取利。事后玄慈不免要向我爹爹质问。我爹爹自也无可辩解,以他大英雄、大豪杰的身份,又不能直认其事,毁却一世英名。他料到玄慈方丈的性格,只须自己一死,玄慈便不会吐露真相,损及他死后的名声。”随即又想深一层:“是了。我爹爹既死,慕容氏声名无恙,我仍可继续兴复大业。否则的话,中原英豪群起与慕容氏为敌,自存已然为难,遑论纠众复国?其是我年岁尚幼,倘若复知爹爹乃是假死,难免露出马脚,因此索性连我也瞒过了。”想到父亲如此苦心孤诣,为了兴复固燕,不惜舍弃一切,更觉自己肩负之重。
就在慕容复心思转年之际,身上传来的阵阵痛楚,让他明白,此时自己已经是个残废的半死人,能否逃过此难都不知道,又何谈兴复大燕,一念及此,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萧远山和萧峰对望一眼,直到此刻,他父子方知这个假传音讯、挑拨生祸之人竟是慕容博。萧峰心头更涌出一个念头:“当年雁门关外的惨事,虽是玄慈方丈带头所为,但他是少林寺方丈,关心大宋江山和本寺典籍,倾力以赴,原是义不容辞。其后发觉错失,便尽力补过。真正的大恶人,实是慕容博而不是玄慈。”
想到这些,萧远山和萧峰二人竟同时转头齐齐看向段兴,此时方觉得段兴当年说的话颇有耐人寻味之处。可若是段兴早就知道个中详情,又为何当年没有直言告知。
萧远山神色转个不停,却耐住了性子没有发问。萧峰与段兴早已结拜,想到什么便说什么,道:“义弟,你是否早已知晓慕容博乃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段兴道:“大哥多心了,小弟年纪比大哥还小上许多,又怎会知道当年秘事。”一推二五六,段兴打死不承认。这要是一旦承认,萧峰非跟他翻脸不成。
萧峰狐疑的盯着段兴,问道:“你当年与我结拜之时说的话,为兄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段兴道:“大哥难道忘了?小弟当年为大哥算那一卦,因为涉及天机,被天道反噬,吐血而归的事情。”段兴继续忽悠。
萧峰点点头,便即释然。想来也是,这么隐秘的事情,自己那查了几十年的老爹都不知道,这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义弟又如何得知。当下说道:“是大哥鲁莽了,二弟莫要放在心上。”
段兴道:“大哥的心情,小弟能够明白。怪只怪小弟功夫没修到家,不能早些便帮大哥全部算出来。”
萧峰道:“二弟此话到让大哥汗颜,那日你强行算大哥未来,已经伤了内脏,大哥心下过意不去,如今这么说,却是怪罪大哥,大哥还得给你陪不是。”
段兴连忙道:“大哥言重,误会解开,待会寻个地方,咱兄弟两再喝上几大碗。”
“哈哈!几大碗如何够,怎也得喝上几十坛,方能一醉方休。”萧峰也是心胸开阔之辈,今日抓到了慕容复,又寻到了亲生父亲,还有义弟同在,更是将真正的“带头恶人”抓住,对于营救阿朱的事情有了几分把握,心情自然有了些微转好。
二人随意交谈,将天下英雄视若无物,这等气概看的众人羡煞不已。
等二人不再说话,玄慈缓缓地道:“慕容老施主,老衲也是这几年通过令郎在江湖上的所作所为,方知你姑苏慕容氏竟是帝王之裔,所谋者大。那么你当年假传音讯的用意,也就明白不过了。只是你所图谋的大事,却也终究难成,那不是枉自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的性命么?”
慕容博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玄慈缓缓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明白别人容易,明白自己甚难。克敌不易,克服自己心中贪嗔痴三毒大敌,更是艰难无比。”
慕容博道:“老方丈,念在昔年你我相交多年的故人之谊,我一切直言相告。你还有什么事要问我?
玄慈摇摇头,朗声说道:“老衲犯了佛门大戒,有伤少林清誉。玄恩师弟,依本寺戒律,该当如何惩处?”
玄恩乃戒律堂新提的首座。
玄恩道:“这个……师兄……”
玄慈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来任何门派帮会,宗族寺院,都难免有不肖弟子。清名令誉之保全,不在求永远无人犯规,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不稍假借。玄慈犯了淫戒,身为方丈,罪刑加倍。执法僧重重责打玄慈二百棍。少林寺清誉攸关,不得循私舞弊。”说着跪伏在地,遥遥对着少林寺大雄宝殿的佛像,自行捋起了僧袍,露出背脊。
群雄面面相觑,少林寺方丈当众受刑,那当真是骇然听闻、大违物事之事。
玄恩道:“师兄,你……”
玄慈厉声道:“我少林寺千年清誉,岂可坏于我手?”
玄恩含泪道:“是!执法僧,用刑。”
两名执法僧合十躬身,道:“方丈,得罪了。”随即站直身子,举起刑杖,向玄慈背上击了下去。二僧知道方丈受刑,最难受的还是当众受辱,不在皮肉之苦,倘若手下容情,给旁人瞧了出来,落下话柄,那么方丈这番受辱反而成为毫无结果了,是以一棍棍打将下去,拍拍有声,片刻间便将玄慈背上、股上打得满是杖痕,血溅僧侣。群僧听得执法僧“一五,一十”的呼着杖责之数,都是垂头低眉,默默念佛。
段兴突然说道:“这位大师,贵寺尊重佛门戒律,方丈一体受刑,本王好生钦佩。只是玄慈方丈年纪老迈,他又不肯运功护身,这二百棍却是经受不起。本王冒昧,且说个情,现下已打了八十杖,余下之数,暂且记下。”
段兴终究不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之辈,眼见如此下去,玄慈必死无疑,不由出声。
群雄中许多人都叫了起来,道:“正是,正是,咱们也来讨个情。”
玄恩尚未回答,玄慈朗声说道:“多谢众位盛意,只是戒律如山,不可宽纵。执法宽纵。执法僧,快快用杖。”两名执法僧本已暂停施刑,听方丈语意坚决,只得又一五、一十的打将下去。
堪堪又打了四十余杖,玄慈支持不住,撑在地下的双手一软,脸孔触到尘土。叶二娘哭叫:“此事须怪不得方丈,都是我不好!是我受人之欺,故意去引诱方丈。这……这……余下的棍子,由我来受吧!”一面哭叫,一百奔将前去,要伏在玄慈身上,代他受杖。
玄慈左手一指点出,“嗤”的一声轻响,已封住了她穴道,微笑道:“痴人,你又非佛门女尼,勘不破爱欲,何罪之有?”
叶二娘呆在当地,动弹不得,只得泪水簌簌而下。
玄慈喝道:“行杖!”好容易二百下法杖打完,鲜血流得满地,玄慈勉提真气护心,以免痛得昏晕过去。两名执法僧将刑杖一竖,向玄恩道:“禀报首座,玄慈方丈受杖完毕。”玄恩点了点头,不知说什么才好。”
玄慈挣扎着站起身来,向叶二娘虚点一指,想解开她穴道,不料重伤之余,真气难以凝聚,这一指间乐生效。段兴见状,凌空一指点了过去,给叶二娘解开了穴道。玄慈向二人招了招手,叶二娘和虚竹走到他身旁。虚竹心下踌躇,不知该叫“爹爹”,还是该叫“方丈”。
玄慈伸出手,右手抓住叶二娘的手腕,左手抓住虚竹,说道:“过去二十余年来,我日日夜夜记挂着你母子二人,自知身犯大戒,却又不敢向僧众忏悔,今日却能一举解脱,从此更无挂恐惧,方得安乐。”说偈道:“人生于世,有欲有爱,烦恼多苦,解脱为乐!”说罢慢慢闭上了眼睛,脸露祥和微笑。
叶二娘和虚竹都不敢动,不知他还有什么话说,却觉得他手掌越来越冷。叶二娘大吃一惊,伸手探他鼻息,竟然早已气绝而死,变色叫道:“你……你……怎么舍我而去了?”突然一跃丈余,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眼见就要摔死在玄慈身旁。
“忽”的一道人影闪过,却是段兴终于出手,半空中救下了已存死志的叶二娘,伸手点了她的穴道,一把扔进了虚竹的怀里。接着,也不返回,直接落到玄慈方丈身前,一探手,摸到玄慈心脏处为有余热,当下也不顾惊世骇俗,大喝一声:“九天九地至尊**!”双手猛然按向玄慈心窝重穴,滚滚真气呼啸而入,那凝如实质的真气都云雾成了烟霞,化出老大一片,看的众人神识聚颤。
少林僧众不明其然,以为段兴要对玄慈使坏,就连玄慈的身子都不放过,更有甚者脑中开始恶补某些鞭尸、人鬼情未了的场景,就待齐齐出手抢回玄慈身体。
冷不防一直装睡的扫地神僧突然说道:“稍安勿躁,段施主在救治玄慈方丈。”这才止住了一众少林僧众上前的步伐,尤其是熄灭了一些不堪入目的猥琐场景念头。
半刻不到的时间,段兴收手负立,玄慈悠悠醒转过来,见到段兴,又看到在一旁焦急看着自己的叶二娘和虚竹,已经了然,不由长叹一声,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生生死死,不过幻灭之间。玄恩师弟。”
玄恩到:“师兄请说。”
玄慈道:“今日开始,玄慈被少林逐出,不再是少林弟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玄恩道:“师兄,你这是何苦?”
玄慈道:“我已不适合再做少林方丈,昨日因,今日果,也是到了老衲偿还的时刻。刚才我已偿还了欠少林的恩情,现在我该偿还二娘的恩情了。”眼神温柔的看着二娘,玄慈方丈终于卸下了所有的包袱。
叶二娘眼中爆发出惊喜的神色,似乎不敢相信,连话都不敢说,生怕打破了这一刻的美好。
玄慈又转过头对着虚竹说道:“你是想要留在少林,还是与我和二娘一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