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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身穿黑色官袍的山神,声势煊赫,虽是灵祠淫祀之属,却排场很大,坐着一顶由鬼吏肩扛的八抬大轿,赶路期间,他用一支碧玉灵芝轻轻挑开帘子,亲眼目睹了这边的剑光闪烁,慢慢放下帘子,这尊山神老爷脸色阴晴不定,如山君府情报显示,此子确是一位中五境剑修无疑了,天曹郡张氏,真心拣着宝了。
一旁还有个头戴幂篱的女子,身姿曼妙,绯衣骑乘桃花马。一人一骑,与那顶黑金轿子并驾齐驱。
只是不同于先前少年少女的符箓坐骑,这匹能够腾云驾雾的桃花马,是一匹货真价实的神异灵驹。
他们身后还有一拨身高两丈的力士扈从,或遍身挂满活物蛇虺,或以一串白骨髑髅绕颔,它们看着既非阳间人物,又非善类,个个眉粗发如锥,诡异令人汗毛竖。
山神轻声提醒道:“四小姐,等会儿到了泼墨峰那边,可别一言不合就跟他们打起来啊,教下官为难。不小心误了府君的大事,下官更是百死莫赎。”
女子神采奕奕道:“一位资质好到没边的少年剑仙唉,岂敢招惹,李员外且放心,到了那边,我保证不说话。”
被揭了老底的山神老爷,脸色阴沉如水,嘴上却是笑声呵呵,抱拳摇晃几下,“那下官就先行谢过四小姐了。”
这支队伍,在崖外数十丈外停步,霎时间黑云滚滚,如铺地衣在天,轿马鬼吏皆立其上,与那泼墨峰遥遥对峙。
女子透过幂篱薄纱,盯着那个相貌英俊的张氏子弟,等她近距离瞧见这位少年剑仙,便愈发挪不开眼睛了。
若是她能娶了这个少年郎,便能将大姐、三姐都比下去了吧?大姐不用说了,本就是下嫁,委屈了她。三姐可真算是一桩好姻缘,即将与那绛山国一座巨湖水君的嫡子定亲,说是招亲嫁女,其实早就内定了这么一位乘龙快婿,只不过父亲最喜欢热闹,而且合欢山如今财库缺钱,上次被天曹郡张氏打闹一场,伤亡惨重,兵饷都快发不出了,父亲对那几个陆陆续续得了各国朝廷官身的地仙修士颇为忌惮,尤其是那个程虔,父亲都只差没有扎草人了,近期合欢山又忙着打造一座护山大阵,花钱如流水,缺钱,实在是太缺钱了,所以就想着通过招亲一事收些彩礼、贺礼找补找补,据说这还是父亲前不久从某份山水邸报某个消息得到的灵感,娘亲又是一个极痴迷市井那类才子佳人艳本小说的,什么抛绣球、猜灯谜,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都是她的心头好。
轿子晃了晃,身材臃肿的山神老爷伸手掀起轿帘,低头弯腰走出,嗓音嘹亮,他没有废话,先说正事,“下官李梃,忝为合欢山下祠山神,兼领合欢山诸部三千兵马的观军容使,要为两位府君大人给诸位捎几句话。”
山神咳嗽几声,润了润嗓子,稍稍侧过身,高高抱拳,换了一种威严语气和浑厚嗓音,“天曹郡剑修张雨脚,金阙派垂青峰金缕,来者是客,随便游历,便是去小镇逛荡都无碍,只是你们两个记得止步于山脚,不得登山,否则就视为与合欢两府的挑衅,到时候本府君可就不念与程虔在阳世的那点旧谊了,胆敢登山过界半步,杀无赦,斩立决!”
张雨脚扯了扯嘴角,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讥讽神色。
一口一个本府君,好大的官威,真当自己是这处腌臜之地的土皇帝了,怎么不干脆自称寡人,以钦此二字结尾?
貌若地方豪绅的山神宣读完毕这道“圣旨”,立即重新换上一副脸孔,略带几分谄媚,拱手笑道:“府君法旨,不得违抗,还望张剑仙、金姑娘放在心上才好。”
不提张雨脚,只说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年纪不大,在那金阙派的辈分却高得吓人,只因为这个小娘皮的师尊,便是那个连自家两位府君都要忌惮几分的程虔,如今程虔贵为青杏国的护国真人,是一位久负盛名的陆地神仙,精通水火雷三法,手执一枚开山祖师得自古仙遗物的青精神符,又被他炼成了一枚流金火铃,驱邪却魔,易如反掌。通晓水法,能够呼吸江河,麾下数百朱兵,皆是半人半灵真的高手,尤其是真人的一手雷法,天威浩荡,妖魔邪祟,无所遁形……修道五百载,仙迹颇多,山上的朋友多,仇家更多,总之就是点子很硬。
李梃以心声笑道:“金姑娘,游历过后,返回仙府,替下官与你师尊问个好。”
少女笑着点头,“一定替李军容带到。”
少女虽然是第一次出门历练,可这点粗浅的人情世故,还是不缺的。
听闻那小姑娘以“军容”代替山神称呼,李梃顿时眉开眼笑,对这金阙派女修愈发顺眼几分。
话已带到,李梃本已准备打道回府,只是自家小姐直愣愣盯着那个张雨脚,李梃心中颇为无奈,天曹郡张氏出身的少年剑修,合欢山势力再大,也不是你可以随便掳回山中当压寨夫君的,再说了,侥天之幸,被你抢了张雨脚回山,府上前边那几个面首怎么处置?
李梃只得帮忙介绍道:“这位是咱们合欢山的四小姐,两位府君大人最是喜爱,摘星星摘月亮都是愿意的。”
如今合欢山那边,长女已经嫁人,次子喜好远游,而这次对外招亲的,是合欢山的三姑娘。
合欢山的赵、虞两位府君,属于半路鸳鸯,在那之前,各有山上道侣和子嗣道种,故而真正能够称得上双方皆是亲生的,还真就只有眼前这位头戴幂篱的绯衣女子了,否则合欢山也不可能将那匹桃花马赠给她当坐骑,换成那种出不了一个中五境练气士的偏远小国,它早已炼形成功,可以轻轻松松占山为王。
所幸那位四小姐没有如何纠缠张雨脚,她只是直了直纤细腰肢,斜瞥一眼他身边的少女,嗤笑出声,然后她伸出两根青葱玉指,掀起幂篱一角,有意无意挺起胸膛,笑道:“张公子,妾身闺名小眉,有缘再会。”
张雨脚置若罔闻。
一骑一轿,带着大队扈从渐渐远离泼墨峰。
金缕嫣然笑问道:“雨脚,我们接下来怎么说?”
张雨脚说道:“那就先去山脚小镇看看,是否登山,到了那边看过情况再定。”
金缕点点头,看架势,只要张雨脚选择登山,她是会毫不犹豫就跟着他一起闯山门。
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白府主,心中感慨万分,这些个谱牒仙师的胆识气魄,就是跟他们这些孤魂野鬼不一样,走哪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德行。就说这个垂青峰的少女,既投了个好胎,又拜了个好师父,出门历练,身边不是师门赐下的一位朱兵扈从,就是与一位同出豪阀仙门的少年剑仙结伴而行。
张雨脚望向那拨当地“土民”,问道:“请教诸位,合欢山招亲嫁女,什么时候开始,具体时辰是?”
背剑少年双臂环胸。
白府主装聋作哑,生怕说错一句话,就落个被“再斩”的下场。
只有那撑伞的无头女鬼,好像不是特别惧怕那位少年剑仙,她从袖中摸出一片青翠欲滴的柳叶,随着柳叶旋转起来,便响起清脆的女子嗓音,“回禀剑仙,约莫还有两个半时辰。”
张雨脚点点头,与身边少女说道:“那就徒步前往合欢山。”
少女在他这边,显然万事好说,只管点头。
张雨脚望向女鬼,“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可以与我们同行,前提是别怕被合欢山那边误会,事后被穿小鞋。”
她扛着油纸伞,侧身敛衽施了个万福。
张雨脚和金缕带着那位金阙派独有的“朱兵神将”,下山去了。
撑伞女鬼姗姗而行,与他们拉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这泼墨峰之巅,只剩下背剑少年跟白府主大眼瞪小眼。
“白府主还不动身赶路?”
“不着急,距离招亲典礼还有两个时辰,你呢,留在这边作甚?”
“继续赏月。”
两两无言,就这么长久沉默,最后还是白茅率先开口说道:“那货郎和吃肚肠的,他们都是穷鬼,一个杀人越货的山泽野修,一个刚刚炼形成功的精怪,稍微有点家底,都像先前我丢过去的雪花钱,能吃都马上吃了,全部用来提升修为和增补灵气,只求个立竿见影,身外物,积攒多了,反而是祸事,没个山头,或是靠山,很容易招来杀身之祸,为他人作嫁衣裳,那就不值当了,先前那位少年剑仙一斩再斩的,都给打没了,只说那货郎的妖丹都被金阙派那尊朱兵吃掉了,半点渣滓不剩,那口油锅本是一件颇为邪祟古怪的值钱灵器,可惜也给连同那根货担扁担一并打碎了,就只剩下地上那些纸钱……”
少年说道:“废什么话,见者有份,五五分账。”
白府主心中大定,“陈老弟真是痛快人,一言为定!”
只是这头自封了个“府主”头衔的鬼物,很快就心中狐疑起来,这少年答应得如此痛快,该不会是个深藏不露的山泽野修吧?
是个熟稔黑吃黑的阴狠主儿?
所以白茅与那背剑少年拉开距离,笑问道:“少侠如此年轻,就有武道炼气境的实力了,非富即贵,否则如何能够有此不俗的武学成就,想来是位外出游历的豪阀子弟了?少侠身边就没有几个护卫扈从?”
练气士还有野修散仙,但是纯粹武夫里边的每一位武学大宗师,几乎个个有来历,有明确的师承,这是山上的共识。
尤其是那场半洲陆沉的大战落幕后,宝瓶洲南边,几乎所有吃尽苦头的豪阀世族,愈发卯足劲,培养家族刺客和死士,大肆搜寻、拣选那些根骨好的孩子,从年幼起就让担任家族供奉的武学宗师传授拳法,不惜本钱,一日三餐皆吃药膳,每天泡药罐子,打熬筋骨,哪怕拔苗助长,不惜走那寅吃卯粮的路数,也要将其从炼体三境快速提升到炼气境,只求二三十岁就能够独当一面,看这少年,若非那种故意施展障眼法假装成纯粹武夫的练气士,那么对方的年龄和境界就对得上了。
再联系先前这少年的“出口成章”,白茅总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差不多就是真相了。
反正只要不是反复无常的山泽野修就好,白茅生前当过官,
“少什么侠,才下山历练没几天,尚未做成几件英雄好汉事迹。”
那草鞋少年淡然道:“要么直接喊我名字,要么喊我陈公子。”
白茅心中腹诽不已,这是先前合欢山四小姐称呼张雨脚为张公子,你就嫉妒上了?
一同走去崖畔,地上落满了从散架货郎担的纸钱,和各种折纸屋舍、车驾、美人,而那些金元宝和银锭,与一般白事铺子售卖纸钱不一样的地方,就是被那货郎用朱砂笔写有国号年份。
跟那练气士拣选某些铜钱作为“法宝”的路数不同,挑铜钱,必须需要找那些国力鼎盛、寓意美好的王朝年号,据说如此一来才会阳气重,一颗铜钱经手之人越多,沾染阳气自然就更多。反观这些纸钱的底款,往往是国力衰弱到了极点的年号,故而多是亡-国之君在位时所铸,阴气便重,多是货郎从坟头捡来的“挂纸”,或是有人在坟头烧纸钱时,货郎便用上某种障眼法,看似烧完,却实则被货郎给半路劫道了。
姓陈的背剑少年,跟腰悬官印、兵符的白府主,各捡各的,井水不犯河水。
白茅故意挑选了那些折纸精巧的车马阁楼、丫鬟婢女,约莫百来颗雪花钱总是有的。
见那背剑少年蹲在地上,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将那一大堆才刚刚得手的纸钱竟然全部烧毁了。
白府主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小兄弟,这是作甚?”
这些纸钱,碰到识货的市井有钱人家,可是能卖不少真金白银的,折算起来,怎么都能卖出几十颗雪花钱。
少年说道:“老话说财如流水流水财,都是过手即得又无的东西,只说这些纸钱,本来就是烧给死人的,当年到了阴间,就已经缺斤短两,如今烧掉,下边就等于多出一笔本该属于他们的钱财。”
白府主怔怔无言,沉默许久才蹦出一句,“你倒是心善。”
少年纠正道:“我这叫艺高人胆大,不怕走夜路,这点横财钱算什么,毛毛雨。”
他站起身,问道:“一起下山?”
白茅点点头。
总觉得这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蹦出的愣头青,傻归傻,运道是真不错,这都能逃过一劫。
少年突然说道:“我好像还欠你两颗雪花钱。”
白茅抖了抖袖子,笑道:“都算在这里边了。”
结果少年瞥了眼白府主的那条蹀躞,说了句,“生前只当过芝麻官,没当过大官吧。”
白茅笑容苦涩,倒是没反驳什么。
他们一起走向那轿椅,还有四个始终杵在原地的挑夫。
少年笑呵呵道:“都说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以前没觉得如何,今儿算是明白这些老话的精妙了,看看天曹郡的张剑仙,再看看那位山神老爷的八抬大轿,最后瞧瞧你,我都要替你觉得心酸,人家出门都是腰缠万贯,镶金戴玉的,白老哥你倒好,腰有十文必振衣作响,还府主呢,你咋个不把府门设在合欢山的山脚当山门?”
白茅尴尬一笑,伸手掐诀,念念有词,将那轿椅和挑夫都变成了几张折纸,再伸手一抓,白纸飘晃入袖中。
这套出门行头,还是早年与那货郎花钱买来的,花了白府主好几颗雪花钱。
至于这无知莽撞少年,说话是难听了点,人倒是好人。
只是白府主越想越气,话不是一般难听啊,好像总能戳中心窝子。
他到底从哪儿来的,大家族除了传授武学,也教这种嘴上功夫?
少年问道:“前边那个瞧着就是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好看女子的撑伞姑娘,白府主知道她是什么来路吗?”
白茅看了眼前边的油纸伞和绣花鞋,只是你小子哪只眼睛瞧出一个无头女鬼“好看”的?
你小子莫非是只对女子如此积口德?
白府主暂时还不清楚,先前背剑少年那份烧纸钱的阴德,其实都记在了他白茅头上。
白茅犹豫片刻,拣选一些不犯忌讳的说法,“只知道她姓柳,当然跟青杏国柳氏皇室是没半颗铜钱的关系了,都说她是给读书人殉情而死,被刽子手斩首示众,生前就不入族谱了,死后自然更不被收入祖坟,也是个可怜人。”
“那个四小姐屁股底下的那匹马,是真马?”
“千真万确,这类山中精怪既然能够御风,修为境界之高,可想而知了,说不得就是一头早就炼形、已经得道的大妖,不得是个洞府境?也就合欢山赵、虞两尊府君的千金小姐,能够将它当作坐骑了。大小姐,二公子,还有今夜出嫁的三姑娘,好像就都无此待遇。”
白茅想起先前的险境,问道:“你就这么穷,连把铁剑都买不起?就只能捣鼓个剑柄装模作样,到底怎么想的?”
“有钱没钱,关你屁事。”
“随便劈砍一棵桃树,打造一把桃木剑都不会吗?”
“你江湖经验浅,我这叫示敌以弱。”
“……”
半晌无言的白茅朝最前边三个身影抬了抬下巴,“说真的,你小子也算福大命大了,这都能碰上他们,要是再晚来一时半刻的,后果不堪设想,货郎与那个喜欢吃人肝肠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境界不低,他们双方联手,就算在这片地界,都凶名在外。”
“不还是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少年给随手宰掉了。”
白茅气笑道:“剑仙,那位来自天曹郡的张家公子,是一位被誉为剑仙的修道天才,仙材中的天才!你小子知道什么叫剑仙吗?天下练气士只分两种,剑修与剑修之外的练气士!”
草鞋少年淡然道:“我也是剑修,会不知道这个?你傻么?”
白茅差点没被气得七窍生烟。
少年双臂环胸,问道:“既然天曹郡张氏这么牛气哄哄的,为何不干脆荡平那座合欢山,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也是莫大功德一桩。”
白茅嗤笑道:“你既然江湖经验丰富,还会问这种白痴问题?”
少年说道:“不耻下问。”
白茅揉了揉眉心,犹豫要不要撇下这个小王八蛋,跟那姓柳的撑伞女鬼一起走。
少年从袖中摸出一只油纸包,打开之后,是香气弥漫的酱肉,不是老字号铺子没这手艺,他摊开手掌,递给身边的白府主。
“好意心领了。”
白茅笑了笑,伸手推回去,“只是人鬼殊途,暂时吃不了这个。”
等到跻身了洞府境,成为中五境的一方鬼王了,想必就可以恢复口舌之欲。
只是听说。
做人是头一遭,做鬼不更是?
走在
山路最前边的张雨脚和金缕,对于最后边草鞋少年和那头鬼物的对话,其实清晰可闻,光凭她的四境修为是做不到的,只是她有一张师尊赐下的玄妙符箓,祭出之后,极为隐蔽,能够让她听清楚方圆一里之内的细微声响。
张雨脚以心声说道:“这个不知来历的少年,是个武夫,或三境或四境,就他的年龄来说,相当不俗了,而且他其实还是一个半吊子的阵师,虽说不是那种正儿八经的山上阵师,但是会几手无需动用灵气的奇门布阵之法,先前在泼墨峰山顶那边,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地上有几截枯枝,方位极有讲究,你单独对上他,要是不留神,被他偷偷占了先手,一旦被他近身出拳,你可能会吃大亏。”
金缕震惊道:“这家伙会不会是那种驻颜有术的世外高人?”
张雨脚摇摇头,“肯定不是。他体内无丝毫灵气流转,是一位纯粹武夫无疑了。看架势和谈吐,多半与我是差不多的出身。”
都是被大家族相中、栽培。
金缕笑道:“他怎么能跟你比?”
张雨脚脸色淡然道:“只是说出身类似,又没说后天际遇和境界修为。”
金缕突然气愤道:“这合欢山,真是贼胆包天,横行无忌,真以为没有人可以收拾他们吗?等着,迟早有一天,会被师尊带兵剿灭殆尽!”
张雨脚一笑置之。
这些出身太好的谱牒修士,好像总是这般天真幼稚。
合欢山这些年能够在此屹立不倒,底蕴深厚,那些故意展露在表面战力之外,犹有一些见不得光的杀手锏,以及在周边青杏国在内四个国家盘根交错的人情关系,所以他们上次能够轻松挡下天曹郡张氏将近三十位练气士的攻伐,甚至他们连合欢山的山脚小镇都没走到,就已经元气大伤,六百里山水路程,两场袭杀,一场光明正大的对阵厮杀,张氏可谓折损严重,所幸除了两位修士战死,其余都是受伤,但是灵器损耗极多,尤其是十数位修士的攻伐、防御本命物都不同程度破损,光是战后修缮、炼物的补偿,张氏事后召开家族祠堂议事,粗略算了一笔账,足足七十二颗谷雨钱!事实证明,天曹郡张氏还是太小觑一座原本以为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和散兵游勇的合欢山了。
要知道张氏仙师在这拨参与围剿合欢山的练气士当中,光是中五境练气士就有六位,其中还有两位前辈是家族极其倚重的供奉和客卿,皆是金丹地仙,一位还是成名已久的符箓真人,有那撒豆成兵的神通,结果与合欢山的三场交手当中,老神仙用掉了将近三百张不同品秩的符箓。
亏得天曹郡张氏有一位金身境武夫坐镇战场,否则想要捞个勉强能算全身而退的结果都难。
方才那个李梃,绰号李员外,生前是个富甲一方的豪绅巨贾,死后不知怎么就成了合欢山两座淫祠之一的山神,既然是淫祠神灵,如今自然就没有山水官场的谱牒品秩可言了。
若是在大渎以北,李梃这种不入流的山神,哪敢如此占山立祠,找死吗?大骊朝廷曾经立碑一洲群山之巅,岂是闹着玩的?
当年一洲版图之上,多少藩属小国的淫祠被大骊朝廷禁绝?可不是几十几百,而是破千,甚至有说两千座也有说三千的。
问题是大渎以南,如今都不归大骊朝廷了,各路山精-水怪,魑魅魍魉就一股脑儿冒出来,绕开南边云霄王朝那种国力雄厚的地界,拣选那些练气士和仙府寥寥的小国,尤其是当年祠庙、金身都被大骊铁骑捣毁的那些淫祠神灵,纷纷现世,各找门路,走通关系,在各国州郡建祠庙、重塑神像,与当地官府各取所需,前者赚取人间香火,缝补金身,后者从前者手中捞取真金白银,不然就是聚集在合欢山这类地界,投靠两尊府君。
张雨脚因为出身天曹郡张氏,所以要比金缕知道更多见不得光的内幕,比如投靠合欢山的鬼物、精怪,通过两座山君府的秘密运作和牵线搭桥,一个个成为数国地方上的淫祠神灵,只要给的神仙钱足够多,获得某国朝廷的封正都可以,当然山水谱牒的品秩都会很低,只在本国山水官场名列副册之上,而且肯定不在书院录档,有点类似一座县衙胥吏的白书身份,不占朝廷经制名额。
比如那个身为鬼物的白府主,估计就是想要借助参加婚宴的机会,给一笔钱,抱上合欢山的大腿,好转任一县城隍爷之类的。
故而眼前那座合欢山,又被那位洪老先生,私底下讥笑一句,“真是数国山上之吏礼两部衙门了”。
程虔作为青杏国的国师,上次为何不与关系极好的天曹郡张氏同行?
不还是因为那三方印玺的缘故,青杏国皇帝有把柄落在合欢山手中。
金缕想起一事,好奇说道:“雨脚,先前你说到了那个云霄王朝,想要砸掉国境内六块石碑,后来就没有下文了,是为什么啊?不是都说那个崔瀺已经死了吗?大骊宋氏又按照约定退回了大渎以北,于情于理,大骊王朝如今都管不着南边各国内政了啊,留着那几块山顶石碑不是看着都心烦吗?当地朝廷和山上仙师,肯定都不愿意石碑继续留着啊,云霄王朝是担心大骊宋氏问罪?但是如今文庙规矩重,大骊铁骑再厉害,总不能再来一次挥师南下吧?”
她自幼就在山中修行,一来年纪小,二来金阙派门规严,不许下五境的嫡传弟子太多知晓山外红尘事。
所以对那场蛮荒妖族一路打到大渎和大骊陪都的惨烈战事,都只是耳闻,而且还是这次跟随几位师兄师姐一起出门历练,才道听途说了些许事迹,更多还是她这次私自偷溜出京城,与张雨脚同行,她通过与这位少年剑仙的对话,见识了不少真正的山上事,山巅事,甚至可以说是些天上事,但是由于中土文庙曾经禁绝邸报多年,她知道的,还只是些零碎消息,何况她在未经师尊允许的情况下,也不敢在仙家渡口、客栈私自购买山水邸报。
按照张雨脚的说法,连同云霄王朝在内,前些年南边诸国,蠢蠢欲动,都有想要捣毁石碑的迹象,只是很快就消停了,雷声大雨点小,莫名其妙就没了下文。
张雨脚露出一抹恍惚神色,深呼吸一口气,说道:“据说是因为崔瀺的一个师弟,是个剑修,前段时间活着重返浩然天下了。”
直呼大骊国师崔瀺的名讳,在山上,尤其是比较年轻的修士当中,其实不是一种不敬,反而是一种比较古怪的礼敬。
金缕疑惑道:“崔瀺不是早就叛出文圣一脉了吗?他还有师弟?”
张雨脚笑道:“谁说不是呢。”
金缕愈发奇怪,“再说了,一位剑修而已,就能震慑半洲?莫非是风雪庙魏晋那样的大剑仙?”
张雨脚沉默片刻,“论境界,论功绩,我给此人提鞋都不配。”
金缕目瞪口呆。
张雨脚微笑道:“当然,即便有幸与此人见面,我也不会给他提鞋。”
金缕想要询问更多关于此人的消息,但是张雨脚显然不愿多说这位剑修,便不了了之。
走出泼墨峰山脚,张雨脚说道:“可以确定了,那个背剑少年,不是三境,而是四境武夫。”
金缕咋舌道:“年轻有为,能算个武学天才了!”
难怪敢单枪匹马行走在合欢山地界,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炼气境武夫,很稀罕了,若是熬到甲子岁数,能够跻身六境,在一国之内的江湖上,足可呼风唤雨,成为帝王将相的座上宾。
纯粹武夫,可不是修道资质好就境界势如破竹的练气士,最讲究一个稳扎稳打的武道攀登了,金阙派就有一位师尊都很敬重的宗师供奉,金身境,好像二十岁也才四境瓶颈?
最后边,白府主正在为少年说些小道消息。
“青杏国的柳氏皇帝,当今天子,在山上修士眼中,其实是个白板皇帝。”
见那少年一脸想问又碍于脸面不愿问的表情,白茅笑着解释道:“所谓的白板皇帝,就是失去了最重要的那几方民间俗称的传国玉玺,若是改朝换代也就罢了,国祚未断而玉玺失踪,这就很麻烦了,若是被彻底打碎也就罢了,重新篆刻一方倒也省事,问题在于这三方据传是“流落民间”的宝玺,一金质,一青玉,一檀香木质,在青杏国皇帝总计十二宝中,青玉之玺用来敕正番邦、册封外夷,柳氏算不得什么大国,本就是一直摆着吃灰尘,那方蹲龙纽檀木玉玺,倒也好说,皇帝陛下刚好可以用别的玉玺替代,最最麻烦的,还是那方金质的绞龙纽嗣天子宝玺,是专门用来册立太子的,所以如今青杏国那位即将及冠的太子殿下,既非嫡长子,朝廷又无这方玉玺,不是一般的名不正言不顺了,否则何曾听说一个储君的及冠礼,需要请人观礼?不是笑话是什么。”
“不过有消息说青杏国柳氏皇帝,起先为了这场观礼足够分量,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大费周章,除了礼部尚书、侍郎,其余五部高官和各家勋贵,都派出去了,但凡是有点名气的山上门派,只要愿意去京城,都给钱!只是不晓得突然就没动静了,好些个端架子摆谱的仙府,不来就那么算了,一夜之间,在外边低头哈腰给仙师们当孙子的官员,全部返回京城,只流露出一点点风声,好像柳氏皇帝已经请到了一个大人物,至于具体是怎么个大人物,天晓得,总不能是将那神诰宗或是正阳山的祖师堂成员请到了吧,我猜还是虚晃一枪,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到最后还是天曹郡张氏家主请来的几个山上朋友,至多是三五位金丹地仙,帮忙撑场面而已,否则请得动一位元婴?”
少年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怎的,青杏国这几方印玺,被合欢山得手了?”
“给你猜中了。”
白茅点点头,抬手晃了晃袖子,“你就不知道咱们这里,有个响当当的绰号?”
“怎么说?”
“小书简湖!”
“啥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