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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候内侍归来的空儿,永平帝不理众臣,只顾漫无目的地回顾今日之事。
今日从早朝开始,他就没个消停的。
先是仁王爷和肃王爷金殿争婿,后是孔雀王逼玄武侯娶他女儿;这两桩事还没解决呢,玄武侯、白虎将军和朱雀将军又把胡镇打得半死;招他们进宫一问,又问出借钱、霸占家产、蓄意谋害郑家亲长等事。
他转头望向偏殿窗户,看了看天色,暗自道:“如今快要天晚了,还有没有其他的事呢?”
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事不算完,肯定还有其他的事。
宰相等人站得两腿发麻,且都屏息不敢出声,觉得有些气闷,想要提先前议论的朝事活跃气氛,可皇帝根本不看他们,谁敢打扰?
正等得日月无光的时候,先前派出去的龙禁卫和内侍回来了。刚到偏殿门口,内侍那尖细的嗓音就惊慌响起:“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
那名龙禁卫要有眼色一些,慌忙想阻止他,可一把没扯住,只得任由他叫了。
永平帝正想得出神,被这声音惊得汗毛乍竖,浑身一激灵,忙直起身子,紧张地问道:“出了什么事?快快道来!”
内侍结结巴巴道:“朱雀将军……朱雀将军……”
永平帝急得两眼冒火,站起身骂道:“蠢东西,朱雀将军干什么了?他杀人了?”
他是知道朱雀将军性烈如火的,暴怒之下杀死胡镇绝不是不可能。
胡敦和赵耘也都紧张不已,同时逼近内侍喝问,只不过两人关心的对象不同而已。
内侍忙擦了把汗,一口气道:“朱雀将军带人去胡府了。”
他见皇帝和两位大人都着急,因而想一气说完。但这样一来,说得不清不楚,却更加令众人震惊了:若是杀胡镇一人倒还真不算大事,若是带人杀上胡府,把胡家给屠了,那可就是天大的事了。
赵耘眼前一黑。几乎不曾栽倒。
胡敦更是身子一软,瘫倒在大理石地面上,忽地放声大哭道:“皇上——皇上可要替臣做主啊——”
永平帝想起内侍刚才喊“大事不好”,肯定是酿成大祸了,遂一屁股跌坐在御座上,神色呆滞:他才封了四灵,就出了这样的事,要如何对臣民交代?
杜宰相还算镇定,想着细问详情:“全杀了?”
那声音也发颤。
内侍一呆:什么全杀了?
板栗度其神色。再以他对赵锋的了解,知道肯定有误会,见这内侍糊涂,忙对那龙禁卫喝道:“你来说,朱雀将军带人去胡府干什么了?”
胡敦以为他幸灾乐祸,看胡家笑话,遂气得哭骂道:“干什么?你听我胡家满门被灭高兴了?老夫与你势不两立!”转向永平帝,“皇上——”
永平帝耳朵嗡嗡响。眼冒金星。
那龙禁卫听胡敦说“满门被灭”,知道众人都误会了。忙道:“皇上,众位大人,朱雀将军什么也没做,不过是带着爹娘去找胡家长辈讲理去了!”
什么,朱雀将军跟人讲理?
这可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皇帝和众臣一时间都转不过这个弯来,胡敦也止住哭声。愣愣地看着那名龙禁卫。
板栗松了口气,他就说么,赵锋再浑,也不会干出杀人放火的勾当,误伤人命倒是有可能。
他便催那禁军细细说来。
那禁军就将缘故说了。
众人听说白虎将军的爷爷奶奶和娘、朱雀将军的爹娘和嫂子。跟胡家二位太太在大街上对骂,都惊呆了,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赵侍郎,哦,还有玄武侯。
赵耘离家早,对乡下这一套不大能适应了,气得骂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瞧我不在家,都反了天了。等我回去一个一个收拾他们。皇上息怒,臣这就去劝他们回来。”
皇上板脸道:“收拾谁?收拾你爹娘?”
赵耘忙道:“一定是臣二弟闹的。臣一定好好教训他。”
板栗却拦住他,对永平帝道:“皇上,臣明白了。在乡下,有那儿女在外闯了祸的,人都喜欢上门质问他爹娘,是如何管教子女的。想是我外公外婆和赵三爷爷三奶奶咽不下这口气,去胡家找他们长辈理论去了。”
胡敦听见家人无事,放下心来,马上又涌起新的怒火:“那也不能堵在胡家大门口吵嚷,让全京城的人来看胡家的笑话。朱雀将军是何居心?”
板栗冷笑道:“是何居心?当然让全京城的人都来瞧瞧:你胡家是如何教导小辈的。”
胡敦气得脸色紫涨。
板栗见皇帝皱眉,铿锵言道:“皇上,市井百姓日常纷争,不可能全经官府,自来有他们一套处置方法,大家心中更有一副尺度,仿若头上悬了一柄尚方宝剑,轻易不敢为非作歹,否则,定会为世情所不容。”
他看着赵耘道:“就拿朱雀将军来说——赵侍郎离家早不知道——他自小就顽皮暴躁,赵家三爷爷那是一天要打三遍,因他闯祸后上门跟人赔礼道歉那是常有的事,老母鸡、老母鸭更是不知赔了多少给人。为何?因为他们觉得儿子做错了,觉得理亏,做长辈的没管教好儿子,觉得没面子。”
一番话说得众人都点头颔首,觉得赵耘父母教子有方。
赵耘微微一笑,挺了挺胸膛,觉得倍有面子。
板栗转向胡敦道:“胡大人以为人人都跟你那侄儿一般无法无天?哼,若说朱雀将军因跟人打架误伤人命,那本侯相信;若说他带人屠了胡府,本候是万万不信的。”
他又转向永平帝道:“因为朱雀将军虽然性烈,却绝不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皇上请想,他连多花了银子还怕爹娘责罚,怎会做出那种人神共愤的事?那赵三爷爷非得拿绳子勒死他不可。”
永平帝连连点头道:“朱雀将军虽然性子暴躁了些。可生性至孝,是个性情中人。”
板栗道:“不错!必定是他听说父母遭到胡镇暗害,勃然大怒,然后带着他们上胡家问罪去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板栗又道:“皇上和众位大人休怪三爷爷和我外公莽撞,实在是他们心思淳朴,想不通像胡镇这样的。他家的长辈到底是如何管教的?为什么每次闯了祸,胡家不是管教胡镇,而是千方百计地维护他、替他遮掩?世情又如何一直容他到现在?”
“臣不觉得外公外婆上胡家质询有错。市井民心,大多代表世情公理;而世情公理则是悬在百姓头上的尚方宝剑,令他们心有所畏惧,约束自身,不敢恣意妄为。若是百姓们不受世情公理约束,必定国将不国、天下大乱!”
一番话说得永平帝面色深沉,杜宰相也连连点头。
黄真则看着板栗眼神闪烁。出言道:“但如此在大街上吵闹,太不成个体统,也太没规矩了。”
板栗怒视他道:“黄大人这话是指责我外公外婆?那胡镇为非作歹多年,为何不见你说他没体统、没规矩?我外公外婆一把年纪,被人冲撞,上门质问却被你称没规矩,黄大人可真是儒门杰出弟子!”
黄真面色讪讪的嘀咕两句,也没听清说什么。
胡敦面色发白。手脚颤抖,强辩道:“案情尚未查明。如何就认定是胡镇所为?”
永平帝阴沉着脸,问那龙禁卫道:“府衙审案如何?”
那禁军忙道:“这个要问林公公。小人听说了景泰路的事,就跟他分开,往景泰路去了,后来又会合一处回来。”
林公公刚才回报不清,差点误了大事。吓坏了,再也不敢马虎,急急忙忙地将严知府审案的情形说了一遍。
永平帝见没出大事,虽然赵家和郑家上胡家闹,有些不成体统。但还在他承受限度之内,加上玄武侯一番话也让他觉得有理,因此放下一颗心。
正好有宫女送上茶来,他就一边喝茶,一边听林公公说堂审经过。
待听到讼师辩胡镇蓄意谋害郑家亲长无罪时,忍不住怒道:“哪里来的奸诈讼师,如此狡辩、颠倒黑白?严知府是怎么判的?”
林公公忙道:“郑家兄弟不服,跟讼师吵起来。后来,那个郑小兄弟就……”
他快速地将黄豆当堂掐住卫讼师的脖子,勒得讼师要断气的事说了。
永平帝一口茶呛入气管,咳得惊天动地,吓得林公公停住不敢再说。
杜宰相等人都同情地看着皇帝,心里也都腹诽:怎么沾上张家和郑家,不论什么事,都那么吓人呢?
板栗也纳闷不已:黄豆这是在玩什么花样?
宫女太监一阵忙乱,好容易永平帝顺过气来,挥手让把茶端走,有气无力地对林公公翻了下眼皮道:“接着说,那讼师死了吗?”
有了刚才朱雀将军屠杀胡府的误会,对公堂上掐死人也能接受了。
林公公见皇帝没怪他,慌忙一气呵成,将下面的事都说了。
听完后,永平帝和大臣们呆了一会,然后一致调转目光,看向板栗。
皇帝开口问道:“玄武侯,白虎将军这两个弟弟……”
板栗忙道:“老二叫郑昃,小名黄瓜;老三叫郑旻,小名黄豆。刚才说的是老三。”
“这个老三……”皇帝显然嫌他说的不够详细。
板栗就补充道:“黄豆如今是秀才,师从云州黄致远。二表弟黄瓜也是秀才。”
他不愿意多说——手上的牌哪能都亮出来示人呢!
这也够了,永平帝仰头看着殿顶出神。——今儿他对这殿顶上的雕刻可是看熟了,那些珍禽异兽都数了好几遍了。
将刚才的事又梳理了一通,永平帝命太监去景泰路传旨:晓谕众衙役和虎禁卫只准维持秩序,以防民众生事,不准干涉赵、郑和胡家的纷争,只要不触犯刑律,任其自己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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