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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件事怎么办?”
感慨完国内企业的不争气,孟凡泽又回到了正题上,向冯啸辰问道。
冯啸辰道:“这就是罗主任面临的难题了。前年,为了强化各企业的责任意识,我们要求所有承担大化肥分包任务的企业,都要与重装办签订保证书,承诺一旦出现质量问题,要按照保证书的规定进行赔偿。按照保证书上的条款,北化机需要承担由于这次质量事故造成的全部经济损失,也就是大约1500万左右。”
“这是不可能的。”孟凡泽脱口而出。
冯啸辰用戏谑的眼光看着孟凡泽,说道:“原来孟部长也觉得不可能。”
“我为什么不能觉得不可能?”孟凡泽反问道,他其实也是下意识地说出了前面这句话,说完就已经觉得有些不对了,只是不便马上改口。听到冯啸辰的质疑,他给自己找着理由,说道:“北化机根本承担不起这么大金额的赔偿,如果一定要他们赔偿,那他们就真的要破产了。”
“可这是合同规定,破产也是他们自己的责任。”
“可国家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家重点企业破产呢?”
“那么国家就应当眼睁睁地看着一家重点企业赖账?”
“这不是赖账,而是……”孟凡泽语塞了,每次和冯啸辰拌嘴,他都要落败,这一方面是因为冯啸辰经常有些离经叛道却又符合实际的想法,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孟凡泽毕竟是一位70岁的老人了,要搞脑筋急转弯,他肯定是玩不过冯啸辰的。
“我是觉得,这个损失也不见得真的有这么大吧?一天20万的利润,这个算法太夸大了。”孟凡泽换了一个比较和缓的口气,对冯啸辰说道。
所谓耽误一天工期就损失20万的说法,是按化肥装备投产之后的利润来计算的。但在化肥装置建成之前,这种利润并不存在,用冯啸辰刚刚学过的经济学概念来说,只是一个“机会成本”。在大化肥项目开工之前,“有关部门”研究要不要建设,要如何建设,再加上与日方谈判、招标等等工作,耽误的岂止是一年半年的时间?这些时间的成本,又如何计算呢?
在以往,国家重点项目耽误工期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一个项目拖上好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是奇怪的事情。只要你能够找出客观理由来解释,那么就不会有人去追究这种延误带来的经济损失,充其量就是建设方和业主方坐在一起,罚酒三杯,事情也就过去了。
这一次,北化机闹了个乌龙,导致项目工期耽误了两个月,秋间会社要求北化机赔偿,依据也是因为业主方会要求总承包商赔偿。换句话说,北化机赔偿的钱,是支付给业主方的,而这个项目的业主方是青东省,这就相当于自己人赔自己人的钱,肉烂在锅里。如果青东省能够放弃索赔,或者降低索赔的金额,秋间会社也就会减少向北化机的索赔,这就是孟凡泽认为赔偿金额不需要这么高的理由。
冯啸辰道:“正如您所说,北化机的厂长程元定已经去找过青东省经委了,要求青东省经委放弃工期损失的索赔,允许秋间会社把设备交付期推迟两个月,等待北化机重新做一座分馏塔出来。”
“青东省同意了?”
“据说程元定当着青东省经委主任的面,干了一瓶青东大曲,然后青东省就没办法了,只能答应。”冯啸辰用讥讽的口吻说道。
“罚酒三杯”的说法,还真不是段子手们编出来的,在很多时候,国家的重大经济损失,就是用几杯酒可以摆平的。程元定做出这个举动,就是把公事当成了私事去办,而对方见到这种架式,也就不能再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对待了,否则就会得罪了程元定,进而结下私怨。
一天20万的利润损失,是国家财政的损失,与私人无关。更何况这种损失还只是机会成本,没有体现在财政的账户上,那就更不值一提了。程元定是一家特大型国企的领导人,正局级干部,拥有庞大的人脉关系网,得罪了程元定,就相当于在江湖上多了一个冤家,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于是,青东省经委的领导只能妥协了,答应不追究秋间公司的责任,其实也就是不追究北化机的责任了。不过,他们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程元定需要再去摆平重装办,让重装办认可这件事。青东省的理由也是很正当的,他们这样与程元定私相授受,万一重装办不同意,把事情捅到上面去,青东省的领导也是要担责任的。
得到青东省的承诺,程元定马上前往京城,找到罗翔飞。在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自我检讨之后,程元定向罗翔飞提出要求,说自己已经与青东省谈妥了,希望重装办不要再揪着这件事情不放。
“你们罗主任是什么态度?”孟凡泽笑吟吟地问道。他知道罗翔飞是一个认真的人,遇到这种事情,想必是会非常纠结的。答应程元定的要求,意味着违反了罗翔飞自己的做事原则,同时也开了一个坏头,以后众企业与重装办签的保证书就成为一纸空文了。可如果不答应,且不说方方面面的关系无法平衡,就是这1500万的赔偿压到北化机的身上,让北化机破产,这个责任也不是罗翔飞能够承担得起的。
果然,冯啸辰面露无奈之色,说道:“罗主任并没有直接答应。不过,为这事他已经好几天没睡好觉了,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程元定撂了一句话,说北化机能不能活下去,就取决于罗主任的一念之差,弄得罗主任就更不敢轻易下决心了。”
“程元定这个人我知道,当了20多年的企业领导,有些狂妄。这一次,他估计也是认准了这件事情太大,重装办不好操作,所以才敢这样叫板。”孟凡泽评论道。
“这就是我们老师前几天讲过的,政企职责不分。政府把企业当成自己的孩子,舍不得打,惯得孩子越来越任性,最终反而成了家里的负担,这就是所谓父爱主义。”冯啸辰道,“北化机这一次是给青东省做设备,耽误的工期,可以通过政府关系让青东省放弃索赔。如果未来是给国外客商生产设备呢,难道也要这样赖账?如果我们的企业不学会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们怎么可能走向国际市场?”
“听你的意思,应当严惩北化机?”孟凡泽试探着问道。
冯啸辰道:“这怎么可能呢?刚才连您都说这是不可能的,国家怎么可能让北化机这样的特大型企业破产?”
孟凡泽一摊手:“那还能怎么样?”
冯啸辰道:“重装办打算派出一个调查组,前往北化机,调查这起质量事故发生的原因,明确责任人,然后再采取相应的措施。”
“遇到这样的事情,派出调查组是必要的。”孟凡泽道,他又看了看冯啸辰,问道:“怎么,你想参加这个调查组?”
冯啸辰道:“我看罗主任的意思,好像是希望我能够参加的。这倒不是说其他的同志无法完成这个任务,而是我处理问题的方法比较对罗主任的脾气,其他有些同志容易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终不了了之。如果换成我去,就算国家不能坐视北化机破产,我想办法让程元定破产,还是能够做到的吧?现在的障碍是,我已经不是重装办的人了,再以重装办的名义去工作,不太合适。”
“呵呵,所以你就来找我了?”孟凡泽到这个时候才明白了冯啸辰的来意,不禁佯装嗔怒地说道:“如果没这件事,你是不是都忘了我这个老头子了?”
“哪能啊。”冯啸辰乖巧地说道,“其实我来看您,主要原因是晓迪煮了些茶叶蛋,非让我给您带几个来尝尝鲜。这不,我就带来了。”
孟凡泽看了一眼冯啸辰进门时候放在他办公桌上的小铝饭盒,笑了笑,也不去戳穿冯啸辰的瞎话,而是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小冯,且不说你以什么名目参加这个调查组,这件事可又是一桩得罪人的事情,你如果参加了,而且还提出了一些重要的意见,恐怕又要惹事上身了。张主任和罗主任送你去社科院读书,就是想让你避避风头,现在怎么又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
“不是他们要推我,是我自己过意不去。”冯啸辰解释道,“当年让北化机签保证书的事情,是我发起的,现在在保证书的事情上出了问题,自然也应当由我去处理。因为我不是重装办的人,再以重装办的名义出面不太合适,我想是不是可以让重装办向社科院发一个函,以借调的方式,让我参加,这也就算是名正言顺了。”
“重装办直接发函借一个研究生去参加调查组,还是太明显了。如果是借一位研究员……咦,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办法呢?”孟凡泽脸上露出了一些喜色,说道:“让重装办请沈教授出面,你作为沈教授的弟子跟着一起去,不就合情合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