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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水城,城主府。
离开了花园之后,楚燃见天色已晚,再不敢耽搁半分,快步向郑虎的房间走去。
已经将近子时时分,郑虎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想必他现在正趴在床上埋怨她,然后奋笔疾书向夜楚郁报道吧!
楚燃自嘲一笑,见门虚掩着,便直接抬脚走了进去,却发现她似乎来得不是时候。
郑虎的确如她所料,爬在床上怨怼她,但令她意外的时,此刻郑虎身边还多了一个灰不溜秋的男子。
这么男子背对着他,正缓缓俯下身去,一件一件的褪去郑虎的衣服,动作十分的轻柔小心。
两个人都十分认真专注,完全没有发现楚燃的存在。
“咳咳,郑虎……”楚燃轻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向里面走去,却见郑虎左右手分别拿着一个馒头,嘴里还咬着半个馒头,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谁呀?叫爷爷干嘛?”郑虎大口嚼着馒头,下意识扭过头来,但看到来人是楚燃时,活生生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慌忙将馒头藏在了枕头下,“王、王爷,你怎么了来了?”
“郑统领感觉如何了?”楚燃上前一步,按住想要下来行礼的郑虎,并斜眼看着床边的灰衣男子,从她进来的那一刻,他似乎就想躲起来,好像她是什么洪水野兽。
郑虎将楚燃盯着男子不放,忙将自己带笑的脸凑了过来,毫不在乎道,“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郑虎慌忙之间,不小心扯到了伤口,顿时疼的牙关紧咬,今天也不知道得罪谁来,打他的人简直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若是真打七十大板,怕是他的小命不保!
郑虎想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楚燃怎会不知,不过他越是刻意掩饰,此人的猫腻也就越大。于是,楚燃眸光一转,冷冷盯着吓得缩到地上的男子,疑惑道,“你是什么人?见了本王也不礼?”
被她这么一吼,灰衣男子吓得肩膀不停颤抖,像只受伤的野兽缩成一团,拼命的摇摇头。
“不说话是想装傻吗?”楚燃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伸手捏住男子的下颚,强迫他抬起头来,却见他脸上抹了一层灰,被流血的手抹得乌七八黑,完全分辨不出他真正的面容,只见那双乌黑的眼眸亮如星辰,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
楚燃沉思片刻,忽然想起花园中被毒打的男子,再看到郑虎藏在枕头下的馒头,一时间恍然大悟,沉声道,“是你?”
见她放轻了语气,男子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黑玉般的眼眸带着几分执拗,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原来你偷东西是为了郑左将。”弄清楚了始末缘由,楚燃也松开了手,放过了这个“大胆的小偷”。
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小偷”身上,楚燃自然没有发现身后的郑虎在她松手的刹那,方才徐徐吐了一口长气,似是十分害怕楚燃发现了什么。
谁知,楚燃的下一句话,又让郑虎的神经紧绷起来,紧张的看着地上的男子,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担心。
“你叫什么名字?”
半响,男子方才缓缓伸出手,用带血的手指在地上写着,“林野。”
楚燃这才发现,从她进来到现在,他始终都安安静静的,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原来是一个哑巴。
楚燃忽然有些内疚,便也不再为难男子,将袖子的药瓶取出递给他,吩咐道,“林野,好好伺候郑统领。”
说完,方才发现自己说的有歧义,而林野接药瓶的手顿了顿,显然还在顾虑她话中的深意。
楚燃面露几丝尴尬,直接将药瓶塞到他的手里,解释道,“我是说,好好给他擦药!”
见林野愣着不说话,被楚燃忽视已久的郑虎又忙爬出来转移注意力,这一动难免又牵动了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咬牙道,“多谢王爷关心!”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被郑左将擦药!”楚燃看着一旁纹丝不动的林野,略带恼怒的提醒道。虽然是她打了郑虎,但总不能让她给他上药吧!
但还没林野搭话,郑虎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停到了什么噩耗,猛地跳了起来,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
“为什么使不得!”楚燃眉头轻皱,疑惑的看向郑虎。
郑虎微愣片刻,用自己的空无一物的脑袋苦想着理由,半响方才挤出几个字,“男男授受不亲!”
噗呲一声,楚燃十分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看着极力将自己缩到床角的郑虎,用一脸防备的眼神瞪着她,似乎她是什么混蛋禽兽,也把他怎么怎么样。
“如此说来,郑统领是要找女子咯?”楚燃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不放过“调戏”他的好机会。
闻言,郑虎眼睛瞪得老大,眼睛也不争气的红了起来,爆粗口道,“放、放屁……”话一出口,又觉得十分不妥,急忙改口道,“我是说,我可以自己来……啊——”
但还没等他说话,林野忽然走了过来,纤细的指头轻轻一按,郑虎的立刻神色僵硬,脸色十分古怪,似是害怕,似是恐慌,似是惊讶,似是不安……
难得见“凶狠粗暴”的郑虎,乖乖的爬在床上不动,简直就像一只红着眼睛的小白兔,任人上下其手,搓扁揉圆捏打。
楚燃在一边拖着下巴看着,越看越觉得不正常,透着一股暧昧诡异的气氛,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郑虎你认识他?”直觉告诉她,两人关系一定不一般。
果然,郑虎明显愣了一下,红着脸解释道,“不瞒王爷,此人乃是我军士兵,负责炊事的火头兵,末将夜半时分常去膳房找东西,时间长了以后,也算是十分熟识了……”
郑虎第一压抑着大嗓门为一个人说好话,楚燃一时竟十分的不适应,眸光流转在林野修长白皙的手上,十分怀疑道,“你会做饭?”
林野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将目光移向郑虎。
郑虎心领神会,立刻接着他的话,继续道,“只是烧水,砍柴,做饭,背锅,咱们一路上的炊具都归他管。”
郑虎言辞之间,对此人多有关照,一旦楚燃质问林野,郑虎就十分紧张。
楚燃苦思冥想半响,忽然抬头看着郑虎,脸色有些古怪,暗道:难道郑虎是断袖?
一想到郑虎今日反常的举动,楚燃心中也确定了七八分,为了拉拢郑虎这个麻烦,便想出了一个办法。
“林野,本将身边缺一个人,你可愿意?”楚燃指着林野,沉着声问道。
“不可!”一听楚燃要讨走林野,郑虎像个惊弓之鸟,立刻又紧张了起来,但对上楚燃怀疑的目光,气势又明显弱了几分,解释道,“王爷若是将此人都讨走了,爷爷我想哪儿找这么一个好欺负的!晚上还找谁给爷爷做饭吃!”
他的手上沾着血,看起来有些脏,但不能分辨出,原来的修长白皙,明明是一个干粗话的人,怎么会有这个好看的手?
楚燃眼中精光一亮,想到此人可能是被郑虎强迫的,便定定看着他的黑眸再次道,“林野,本王再问你一遍,可愿到本王身边伺候?”
在林野回到之前,楚燃将冰冷的目光移到郑虎身上,果然见郑虎一脸怒气十分不满,但在楚燃的逼视下也将话默默咽到肚子里。
失去了郑虎“庇佑”的林野,也只有直面应对楚燃的问题,只见他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的看了郑虎一眼,颇有微词的郑虎立刻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什么异议。
这时,林野也走到了楚燃面前,无声表明了他的决定。
楚燃看着郑虎眼里的凶光,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么,上前一步,将林野藏到了身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道,“别怕,有本王在,没有人再敢欺负你了。”
敢情郑虎看上了林野,用官威压迫着林野,亏林野还惦记着他,冒险为他偷来馒头。
就在楚燃碎碎念之际,忽见窗外一片红光冲天,似是什么地方着火了,惊诧间,又有一名士兵慌忙跑来,神色焦急道,“将军不好了!粮仓着火了!”
今日魏昌因为林野偷馒头,而对林野拳打脚踢,可见将士心中已对饮食十分不满,如今再加上粮仓着火,难免会引起一阵骚乱。
“林野,你留着这里为郑左将上药,上完药之后,回房间等本王!”楚燃眉头一紧,扭头对林野吩咐了几句,便连忙起身离开了。
等楚燃感到粮仓时,大火几乎已经被熄灭了,但粮草竟也折损了一半。
“查清楚怎么回事了吗?”楚燃望着一片狼藉的粮仓,无声攥紧了拳头,冷冷的问向身后的士兵。
“回禀将军,已经抓到凶手,但……”士兵吞吞吐吐的,面露为难之色,楚燃面色冰冷如霜,不耐烦的打断了他,“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军还是随小人去地牢,到时候将军一看便知。”士兵被吓得不轻,却不知顾虑着什么,不肯将话说明了。
知道他定有难处,楚燃也不再勉强,只是冷冷道,“带路!”
约莫一盏茶过后,士兵将她带到了牢门口,却停到一边不走了,显然是害怕被人发现了。
“你先下去吧,本王自己进去。”楚燃看出他的为难,便挥手遣退了他。
男子面露一丝感激,拱手之后快步离开,留下楚燃一人站在牢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样子事情十分棘手。
“打!给本将狠狠地打!打到他肯说为止!”楚燃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凶狠的吼声,不能分辨出来,是韩威发出的。
紧接着,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还有男子隐忍的闷哼声,不能想象,此人忍受着多么剧烈的痛苦。
“城主……”地牢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将韩威的面容照的有些阴森,楚燃走到韩威的面前,不冷不热的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何故鞭打此人?”
与此同时,楚燃眯着眼睛,打量着刑架上血肉模糊的人,精瘦的身上竟找不出一块完好的地方,微湿的长头凌乱的披洒着,遮挡了他真正的面容。
“此人杀我十几名将士,并放火烧了粮仓!”韩威举着带血的鞭子,狠狠抽了男子几下,殷红的血顺着鞭子流下,却难消他心头大恨。
沂水城的兵力与巫越国相比,本就弱了几成,如今再加上粮仓被烧,无疑于火上浇油。今日城主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想必巫越国那边也收到了消息,那么明日,很可能便会面临敌军大举的进攻。
“城主莫急,或许粮仓被烧一事,另有什么隐情。”楚燃走近一看,却见男子被血染红的衣服,似乎是赤焰国士兵的军装,一时分不清是赤焰国守军,还是敌军派来的奸细而已。
就在这时,男子似乎察觉到楚燃的目光,也缓缓的抬起头来,艰难的蠕动干裂的嘴唇,吃力道,“王、王爷,是、是我……”
楚燃正要转身之际,忽听一句喑哑的呼唤,脚步蓦然一顿,上前拨开男子额前的长发,但看到司空煌血迹斑斑的面容时,惊讶的喊出声,“司空煌?怎么是你!”
“正、正是末将。”司空煌僵硬的扯动嘴角,想要挤出一抹笑来,但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反而吐出一口血来。
“发、发什么事了?”楚燃目光一紧,心疼的看着气若游丝的司空煌,一时间怒上眉梢,冷冷的剜了旁边的韩威一眼。
“咳咳,属下本想带兵入城,但见夜色已深,怕惊扰了周遭百姓,便令军队在野外休整一夜,明日一大早入城,孤身前来禀告王爷……”说完这一番话,司空煌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闭上眼睛晕死过去。
司空煌的血落在楚燃的手上,滚烫的似要灼伤她的皮肤,楚燃强压住心中怒火,冷笑着看向一旁的韩威,面无表情道,“城主是否该给本王一个解释?”
韩威眼神微敛,沉默的站在一边,似乎并不打算开口解释。
韩威是沂水城的城主,手握三万大兵,在沂水城称霸一方,所谓天高皇帝远,恐怕夜楚郁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是怎么一副无所谓的架势。
司空煌外面的盔甲已经被人脱掉,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秋衣,很明显有人搜过他的身,那么右将的令牌势必也被搜了出来,这群人明知道司空煌的身份,竟还敢对他动用如此重刑!
楚燃神色一冷,眼底蕴藏着无尽的寒意,一步一步的向韩威逼近,“此人是本王府中的守卫,更是皇上亲封的右将,城主却视若无睹,私自对他动用重刑,有将本王放在眼里吗?还是说,韩城主自认为战绩显赫,都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了吗?”
眼见楚燃真的发威,韩威连忙单膝跪地,微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眼里是何种情愫,但楚燃不用看,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当下也不再理会,对着一旁的狱卒吩咐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司空右松绑!”
狱卒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将腰间的钥匙取了下来,正要解开司空煌的手镣脚镣时,却见沉默许久的韩威缓缓开口道,“王爷,此人不能放。”
“如果本王执意要放呢?”撕破了最后一层面具,楚燃已经无所顾忌,公开和韩威唱反调。
谁知,韩威竟也不肯松口,还生命来威胁她,“若是王爷执意要放了此人,那就先杀了老夫吧!”
“哈哈……”沉默半响,楚燃忽然笑出声来,用轻蔑的眼光看着韩威,将头凑到了他的耳畔,压低了声音道,“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吗?”
韩威身子一僵,刚才他所说的,一半是气话一半是真的,之所以敢这么呛声,还是打心眼里认为,楚燃不敢动他这个城主,但如今一听她这虚实莫辨的语气,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没有再出声阻止。
士兵在楚燃目光的示意下,将司空煌扛出了地牢,司空煌虽然是放了,但她却得罪了韩威。
就在楚燃和韩威闹僵之时,一抹红影赫然出现在了洞口,随着他优雅而来的身姿,阴暗的地牢里刮起一阵香风。
秋颜洛并没有走向她,而是停到了韩威面前,附耳小声说了几句,然后悠闲的摇着扇子。
韩威面色依旧阴沉,但看向楚燃的目光中,却少了几分敌意和埋怨,对着秋颜洛冷冷道,“军师这么说,莫非是为司空煌开脱?”
秋颜洛凤眼一眯,笑的高深莫测,“秋某只是实话实说,并非为了谁开脱。粮仓外十几名将士被杀,说明烧粮仓的并非一人所为,所以很有可能是司空右将听到了什么动静,方才闯入了粮仓。但等第二波士兵来的时候,贼人已经得手逃脱……”
韩威觉得也有道理,便也没有再多加为难。
秋颜洛见韩威气消了几分,而楚燃也冷静了下来,便站在两人之间调和道,“当务之急,是商议派兵部署之策,还请将军与城主莫为了小事伤了和气。”
秋颜洛背对着韩威,不停的给前面的楚燃使眼色,楚燃实在很想无视,但见秋颜洛如此卖力,便走到韩威面前,妥协道,“今日是本王太过冲动,没有顾忌城主的想法,得罪城主之事,还请城主海涵。”
楚燃肯拉下脸服软,韩威也见好就收,略带惭愧道,“此事本将也有考虑不周之处,未先通知王爷,也是末将不对。”
为了大局着想,两人相互忍让,但和解只是一时,只要真正的纵火者没有抓到,楚燃和韩威必定还会再起冲突。
思及此,秋颜洛好看的眉头轻轻皱起,啪的一声合起来扇子对着两人道,“今日粮仓起火之事,想必巫越国如今也已知道,怕是不久之后,便会有所动作。还是赶往书房之中,商议后续对策。”
城主府,书房中。
等楚燃几人赶到的时候,书房已经有不少重将在此等候,竟连卧病多日的韩云,听说粮草被烧的消息,也都赶了过来。
韩云病魔缠身已,在房中养病已久,对秋颜洛成为右军师一事浑然不知,等秋颜洛坐在他对面的椅子时,方才发现房中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个人。
“将军,他是……?”秋颜洛容貌绝艳无双,再加上撩人的衣衫,明明低调的坐到一边,却依然无法让人忽视。韩云自然也看到了他,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这……”对于擅招军师一事,当着这个左军师的面,楚燃一时不知如何说起,迟疑片刻后方才道,“前日军师重病,本王便……”
谁知,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韩威接了过去,“云儿,他是新来的右军师,博学出众,智慧非凡,你与他在一起可以相互切磋,相互学习。”
既然韩威都发话了,韩云也没有任何异议,看了秋颜洛一眼,微微点头打招呼。
“近来巫越国那边可有什么动静?”楚燃端坐在正位上,从容不迫的问道。
将士甲出列,面带迟疑,“回禀将军,据探子回报,巫越国那便没有任何的动静。”
一句没有任何动静,换来的是一片沉重。
若是有动静,还可以掌握他的动机;但没有任何异常,却让人无从下手。
“韩军师,你怎么看?”楚燃扭过头,问向韩云。毕竟韩云是沂水城之人,又与巫越国多次交手,想必对敌军也有了些了解。
韩云眉头轻轻蹙起,语气也多了丝担心,“沂水城地处偏僻,虽然易守难攻,但运输粮草极为不便,如今粮草折损大半,想必敌军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
韩云话音一落,立刻引起众人的共鸣,但秋颜洛却不以为然,语气淡淡的悠悠的道,“依秋某看来,敌军比我军更耗不起。”
韩云贵为城主之子,又多次献出粮仓,在军中颇具威望,秋颜洛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势被楚燃引进的新人罢了,他公然和寒云呛声,立刻引起了许多人不满。
但修养良好的韩云,却放下了身段,颇为虚心的请教道,“敌军兵强马壮,而我军粮草缺失,人数也劣于对方,自古寡难敌众,若是敌军打算围困,我军无论是守城还是杀出一条血路,都将了无胜算。”
秋颜洛摇了摇头,否认道,“长期来看确实如此,但在短期之前,却未必如此。”
韩云皱着眉头,静待秋颜洛下文,秋颜洛也不再卖关子,有理有据的分析道,“我国现在面临巫越、穹傲两国的围攻,北面楚皇御驾亲征对上穹傲国,西边炎王领兵对上巫越国,巫越国之所以如此嚣张,是因为有穹傲国为其撑腰,一旦穹傲国撤兵离开,巫越国也毫无胜算。而穹傲国最忌惮的,莫过于东边的紫圣国,紫圣国与赤焰国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很难说会不会插手穹傲国之事。想必楚皇也暗中派人出使紫圣国,一旦紫圣国插手此事,局势必将扭转,所以巫越国更急于在紫圣国涉足之前,先与穹傲国联手拿下赤焰国。”
等最后一个尾音划落,刚才还反对的责难声,如今竟消弭无踪。
韩云抬起头,静静看着面带浅笑的秋颜洛,不得不承认,这个人无论思虑还是看法,都远比他周密高远。
不过还有一个疑问久久萦绕在韩云的心头,“如果当真如秋军师所言,那么一连十日以来,为何巫越国一点动静也没有?恕韩云直言,就算援军来了,我军恐怕也难抵巫越国的进攻,敌军为何偃旗息鼓不再进攻?”
韩云提出的疑问,也是困扰秋颜洛许久的问题,按理说,沂水城只有十三万守军的事,已经很快就会被敌军知道,刚开始还以为是敌军忌惮楚燃的援兵,但现今想来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
秋颜洛和韩云对视一眼,竟默契的达到了一个共识,“若非敌军有所忌惮,那定是在暗中谋划什么秘密行动。”
“今日来,敌军当真没有一丁点动静吗?”秋颜洛声音一冷,问向军中的探子。
探子被他身上的气势威慑,竟差点跪在了地上,慌忙平复了心神后,仔细回想着进来发生的事,一时间还真想起了一件,“在敌军攻打以来,我军伤亡惨重,足足折损了上万兵马,本来每到大战结束后,都会有专门的兄弟运会尸体收缴兵器,但战场上不但敌军的尸体不见了,竟连我军的尸体也不见了,反到留下来了不少兵器。”
闻言,韩云紧皱眉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按理说,亡将的尸体多在沂水城下,敌军为何不顾危险运走我军尸体,却舍弃了刀剑等兵器呢?
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际,秋颜洛似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楚燃的面前请命道,“秋某恳请将军连夜造箭,赶在明日之前造箭三万,三日之内,必有大用!”
秋颜洛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一些将士的反对,“久战下来,士兵早已疲惫,我军防守的士兵还不够,怎能派人去造箭呢?”
连夜造箭不仅需要大量的铁器,对士兵来说也是一个力气活,大敌当前,没有人愿意这么做。所以一个反对声音响起,连忙有人开口附和道,“你该不会敌军派来的奸细,想要诱导我军吧!”
韩云虽相信秋颜洛,却有些不解,“就算是为了守城,也用不了这么多的箭,况且敌军多用盾牌,远程还有些杀伤力,近程可是完全不占优势。”
就在众人都呛声之际,楚燃力排众议,给秋颜洛一计的眼神,不容置疑道,“按军师说的去做,不得违背。”
楚燃强势下令,众人不敢反对,将征询的目光移向了城主韩威,韩威刚刚在地牢与楚燃起了冲突,如今不想再嫌隙便也没有做声。
楚燃和秋颜洛相视一眼,便双双离开了书房。
看着楚燃越走越快,跟着身后的秋颜洛上前一步,与楚燃并肩而行,笑的勾魂夺魄道,“刚才多谢王爷了。”
楚燃斜眼一扫,满不在乎道,“你是本王请来的,本王自会罩着你。”
楚燃淡淡说了几句应付,秋颜洛却像是吃了蜜一般,嘴巴笑得怎么也合不拢,不停的盯着楚燃看,仿佛她脸上有金子一样。
“军师为什么跟着本王?”楚燃停了下来,不耐的看着秋颜洛,想要摆脱这个跟屁虫。
秋颜洛笑的十分欠揍,一脸无辜的看向她,“应该是秋某问,为什么王爷跟着秋某?莫非是看上秋某了?”
世上怎么有脸皮这么厚的人?
“你——!”楚燃气的银牙紧咬,却也只能咬碎了吞进肚子里,当下也不理秋颜洛,快步向房间走去。
等走到了院子之后,方才发现秋颜洛也跟了进来,狠狠的扭过头去,将冰冷的目光钉在他的身上,无声的质问道:混蛋,还敢说你没有跟踪本王!
见状,秋颜洛回她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啪的一声打开扇子,直接的从她身边绕过,走到了楚燃隔壁的一间房,笑道,“原先安排的那间房有老鼠,秋某便请下人更换了一间,没想到惊到了王爷的隔壁,还是幸会幸会呀……”
看着楚燃浑身僵硬的站在原地,秋颜洛不由得心情大好,脸上一直保持着妖孽的笑容,但当看到有一名灰衣男子走到楚燃面前上,脸上的笑容方才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是什么人?”还没等楚燃反应过来,刚刚还在远处的秋颜洛,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和林野之间,漂亮的凤眸微带怒意。
“他是什么人,与你何关。”楚燃白了他一眼,转身抓起怔愣原地的林野的手腕,直直的绕过秋颜洛,抬脚向房间走去。
被楚燃如此明显的忽视,秋颜洛清眸燃起熊熊烈火,猛地抓住楚燃的手,非她给他一个解释不可。
已经过了子时,十分劳累的楚燃,懒得再解释什么,直接甩开他的手就走,毕竟她不是他的什么人,他也不是她的什么人。
走到房间之后,见林野还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楚燃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衣服,扭头对林野吩咐道,“去打些水来,把脸洗干净。”
林野微愣片刻,呆呆的看了前方的铜盆许久,方才慢慢抬脚走了过去,端着盆子去打水,好像十分不情愿的感觉。
是给自己打水洗脸,又不是过来伺候,他又什么不高兴的?莫非干这些被砍柴还累?
楚燃摇了摇头,十分的不解,伸手将沉重的盔甲脱下,还没来得及放到桌子上,却发现面前站了一个人,表情阴沉沉从十分可怕。
“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能进出你的房间?”秋颜洛阴魂不散的缠着她,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用幽怨的眼神不甘的瞪向他。
楚燃真是怕是他了,便将来龙去脉交代了一遍,生怕秋颜洛误会什么,便又加了一句道,“他只是过来照顾本王的生活起居,顺便摆脱郑虎的魔爪指控而已,本王并非军师想的那么不堪,想要趁机对此人下手。”
听他这么一说,秋颜洛也放下心来,顺势坐到楚燃的对面,便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声嘀咕道,“其实我也可以……”
“啊,什么?”见他低头喝着闷茶,还不停的碎碎念,楚燃挑眉看向他,一脸不解。
“不,没什么……”秋颜洛摇了摇头,接着喝茶的动作,避开楚燃探究的目光。自从遇到她后,他变得越来越不像他了,竟然会为这种小事生气?
趁楚燃不注意的时候,秋颜洛偷偷抬起头打量着她,却见她完美的犹如雕塑一般,神秘华丽的金色面具,妖媚绝伦的侧脸,白皙优美的脖颈,还有三千泛着幽光的青丝,搭配在一起是最绝妙的组合,尊贵,优雅,孤傲,冷清。
但隔着一张金色面具,他似乎都能看到爬满她脸上的忧愁,定是又为了打仗之事……
“王爷可是在为粮草被烧之事忧心?”秋颜洛想了想,如今最让楚燃忧心的,必是粮草短缺之事。
“我军人马刚到,储存的粮食便被火烧,看情况又不似敌军偷袭,如今大战之急,若不赶紧设法筹到粮食,到时定会人心大乱。”
楚燃忧心忡忡的,却见秋颜洛像个没事人一样,不由得在心中念叨:果然非我族人,其心必异!对他说出心事,无疑自取其辱!
楚燃正欲关门送客,却见秋颜洛忽然展颜一笑,十分神秘道,“其实要弄到粮草并非什么难事……”
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楚燃眼前一亮连忙追问道,“秋军师可有什么方法?”
一看楚燃上了钩,秋颜洛凤目一眯,开始端起来架子,面露难色道,“方法是有,但有一个条件……”
“好了!别没关子了,无论什么条件,本王都想办法满足你!”被吊起胃口的楚燃,很快便缴械投降了。
秋颜洛嘴角微微上翘,挂着形迹可疑的坏笑,一本正经道,“其实不瞒王爷,家母临走之前,曾留了一份嫁妆给秋某,秋某方才知道赵计粮仓的所有粮食都归秋某帐下,而秋某此次来沂水城,也是为了接管此处的账号,与掌柜的交接之后,方才发现赵计在此处有一个地下粮仓,里面的粮食够沂水城的人吃三年……”
楚燃一听,立刻眼红了起来,展颜一笑,尽扫一片阴霾愁云,但就在此时,秋颜洛忽然话锋一转,十分肯定的拒绝道,“但此乃娘亲留给秋某的嫁妆,秋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来的!”
秋颜洛既然肯说出来,就证明他有意贡献出来,而今却突然唱起反调,必是为了刚才的“条件”。
楚燃也不戳穿,顺着他的心意到,“粮草之事,关乎此战胜负,更关乎赤焰国存亡,还请军师不吝前嫌,拿出积蓄慷慨资助,有什么要求,本王都会满足。”
秋颜洛满意一笑,藏下眼底的锋芒,幽幽道,“其实要秋某交出粮草也并非不可以,不过此乃秋某的嫁妆,想要秋某嫁妆的话,是不是得先取了秋某?”
原来,他是想要攀一个“高官”啊!
楚燃会心一笑,点头肯定道,“当然。”
“娶了我,有饭吃。”秋颜洛黑眸熠熠发光,一动不动的盯着楚燃。
“本王缺饭吃吗?”楚燃挑了挑眉头,想要装傻拒绝秋颜洛。若是她真娶了他,炎王府势必会鸡犬不宁的!
“咦,不是王爷缺饭吃,而是整个沂水城人。”秋颜洛眼中笑意更深,继续用粮草威胁她。
秋颜洛意图十分明显,楚燃也装不下去了,撕掉礼贤下士的面具,冷冷的盯着秋颜洛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接近本王有何目的?”
秋颜洛笑容不改,慢悠悠的回答道,“生意人。”
“哼!好一个生意人!”楚燃从鼻子里浓重的闷哼出声,她现在都开始怀疑那把火是他放的,然后设下圈套引她上钩,而她明知道是一个圈套,还得将脖子伸长了,自动放到吊绳里。
“好!本王决定娶你了!”楚燃怒拍桌子,同时站了起来,将脚带着椅子上,痞痞道,“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秋颜洛笑盈盈的地上笔墨纸砚,悠悠道,“口说无凭,字据为证!”说着,不带楚燃答应,执起狼毫,肆意挥洒,将洋洋洒洒的笔迹呈现在她面前,提醒道,“娘子,该画押了……”
听到他柔意绵绵的呼唤,楚燃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感到头皮发麻脊背发寒,心中泛起十分奇怪的感觉,等她清醒过来,竟已经在纸上按下红印,不能再反悔了。
“等、等等……”看着悠悠离开的秋颜洛,楚燃有种上了贼船的错觉,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声,但等秋颜洛扭过头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夜深了,为夫先回房睡觉,明日再来看完娘子。”秋颜洛盈盈一笑,转身向门外走去,却见一名灰衣男子站在门口,并且不知道站了多久,听了多少他们的谈话。
此人穿着一件脏乱的灰衣,衣服上还带着淡淡的血迹,手上端着一盆清水,显然是刚去打水的林野。
林野误会了楚燃的用意,在古井旁清洗过后,便又打了一盆水回来,过来伺候楚燃梳洗。
“林野,怎么还不进来?”秋颜洛站在门里,林野站在门外,两个人目光对视,谁也不开口说话。还是楚燃一声轻唤,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林野收回淡淡的目光,端着水盆向房里走,与秋颜洛错身之际,只听冷冷说了一句,“你的眼睛,让人生厌。”
林野脚步一顿,却也没有计较,将水盆端到楚燃面前,并将毛巾递给楚燃。
楚燃抬脚走了过去,接着微弱的烛光,只见林野面容十分普通,看一眼很快便会忘记,而且左眼上又一道狰狞的伤疤,一直蔓延到了耳际,显得十分凶狠可怕,若说真有什么出彩的地方,便是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似是倒映着漫天璀璨繁星,又似一道有魔力的黑色漩涡,吸食侵髓着人的灵魂,为之颤栗,为之沉沦。
林野虽然不能说话,但站在他的面前,楚燃还是清楚的感受到他的不悦,挑眉戏谑道,“你在怪本王将自己卖了!”
林野微微一愣,扫了一眼还停在门口的红衣男子,十分认真的点了点头。
被他认真的举动有些逗笑的楚燃,扭过头看去,正好与回过头的秋颜洛视线相撞,一时间天地渺小的似乎正剩下他们两人,还有自己克制不住的剧烈心跳,楚燃心神一恍,跌入他深不可测的黑眸中,竟半是玩笑半是真心道,“其实真娶了他,本王也不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