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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林木疏阔。月明星稀,人迹绝无,偶尔传来几只夜枭意味不明的尖叫。
幽境的虚空突然出现一枚黑魆魆的闪电隧洞,栖息在枯树上的夜枭被惊吓得立刻扑翅飞起。呼吸之间,隧洞隐没无痕,原来隧洞的方位跃出一男一女。他们从上空悄无声息地落在夜枭扑离的枯枝,就像飞花随意飘在衣裳上。
女子是琳公主。男子是我。
“少见多怪。”琳公主对夜枭们骂了一句。
呼吸间我伸开单手五指三次,把拍翅膀飞起的夜枭尽数捉了下来,安回树枝。
“我们是过路人,想请教下这里是什么地方,往龙虎山如何走?——恩,就是龙虎宗的本山龙虎山,不是其他地方的龙虎山。”
我问夜枭。
惊魂甫定的夜枭们把自己的脑袋转了大半个周天,扭到脖子后,不理睬我。
“师叔,你是在瘴林和云梦见多精怪了?它们是灵智懵懂的呆鸟。能问出什么来!”
红衣少女像猫儿那样轻轻跳下七丈高树,嘲讽犹自想套夜枭口风的我。
不甘心的我最后次把神念传入夜枭的心中,依然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馈。神通用时方恨少,听说道门中有一门“鸟兽语通”的神通,以后我要去昆仑的法藏院里学上一番,预备这种情况。
我也跳下了树。几只傻鸟又把头扭了回来。
总之,我和琳公主从雷隧走出,到了未知的地域。这里和我待了大半个月的鬼蜮气象迥异,我俯身抚摸足下大地——虽然积雪覆满了大地,但我能感应到深敛大地的源源不断的生机与灵气。
我尽情呼吸着久违的清风。
琳公主用神念感应了会她纳戒上的平安珠,垂头丧气地溜回大树,
“不行。荒野山林中平安珠的感应还是不畅,没法和满盈会或者宗门联络。师叔,你开辟隧道的时候不确定着落的方位吗?!”
她踢了脚七丈高树,高树颤抖不止。停在高树上的夜枭们还是飞走了。
我一边用银蛇剑在另一株古树上挖一个憩息的树洞,一面回答:
“虚无之雷开辟的通道不是由我确定,而是雷电沿着宇宙叶脉样的自然纹理破开。”
载着翩翩等人的紫电飞龙从我开辟的另一条雷隧走脱,我也不知道他们落在何处。我用银蛇剑感应那条紫电飞龙的位置,也没有结果。
“好了,押后再议。我困倦了。这个树洞予我,你自己另开凿一个。余下的警戒也由你负责。”不由分说,她蜷缩进我给自己挖的树洞。少女数羊到十,微微的鼾声已悄然从小口传出。
琳公主的金丹气息尽数敛起,眼前的她和寻常少女无异
——即使她已经承认自己有真虎血脉,我也无法把红衣少女和虎妖联系在一起。相处多时,我浑然没有察觉她与人族少女的差异——她的瞳色也不是妖族的金色,而是华夏人的点漆色。
我默默想她母亲洛神瑶是虎,父亲颜缘是人。或许是混血之后血脉不纯,以致妖族的特征不彰。
这么多年,我见过不可理喻的吃人妖怪,也见过能和人打交道的妖怪。越是像人,反而越好沟通。至于琳公主,不管他人如何说,我心目中她完全是人,没有一点妖怪的影子。
我把少女憩息的树洞用泥封好,再用神念感应数里。周围没有异样之后,我为自己再挖了一个树洞。服下足量黄芽丹和甘露之后,我也敛起自己金丹气息,蜷缩进洞。
——一股弥天汪洋般的困倦袭上我心头。
我第一次由衷感到:金丹的肉身也是会疲倦的。
很久以前,白云乡的王长老告诉我与外物的争斗会暗中消磨自己辛苦修来的躯壳和寿元。现在我内视自己的穴窍臓腑:连日来惨烈的争斗造成各处无法弥合之伤,丹药虽然愈合修补了各处,但只是类似胶漆的强行坚凝,躯壳的大量生机如流水逝去了。
和云梦之人的死斗对自己的躯壳创伤最触目。
回头反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竟然凭借这样的躯壳和一个拥有无漏金身的厉害元婴战了小半日,还隐隐凌驾在他之上。
但是,如今我又从云端跌落到了尘埃。
离开了云梦那座雷城,我就像龙离开了自己的深渊。
现在只要稍稍引气,若干穴窍的真气运行就显得窒涩万分,好像纤夫拉舟过峡一样艰难。
养生全性和克敌制胜是修真者的两难。我暗自发誓:晋升到道胎金丹之前,再不和外敌做那样的生死恶斗了——就是路边野犬,我也不会任性去踩一脚。
树洞中的我就像婴儿回到母亲的胎中——这是我研习的昆仑《上清典》的终末法门:道胎金丹的胎息之法。金丹凭借呼吸和天地一体,道胎则凭胎息和天地浑然。尽管我离道胎还有一大段路要走,但云梦之役让我眼界大开,上层金丹的自己已经能刻意模仿部分胎息之法,比如现在运御的道胎睡眠之法。
——或许,树洞中沉眠的琳公主摸到了道胎金丹的关头?
我澄清去自己最后的杂虑。
离开白云乡一年不到,自己怎么多了那么多心眼?
不管其他,不恢复元气寸步难行。
我入睡了。
……
也不知多少时辰逝去,我的四肢百骸渐暖,真气流转无碍,积劳全去。“拓”地一声,我扒开泥封的树洞,揉身钻出。
我唤了一下琳公主。
红衣少女蛰眠的树洞破开无人。远处的山岗腾起她充盈**,覆盖一座小丘的金丹气息。
月下的少女正对着自己的影子练习金乌剑,见到我走来,打了个招呼,“半日前我刚出定。今日是十月三日,我休养了九日半,你十日。”
——这次复原是我迄今最漫长的一次。我一睡竟过去了十个昼夜。云梦之役仿佛已经成了不真实的噩梦。
我问红衣少女,“你晋到道胎金丹了?”
她对了对手指,
“没有。和道胎金丹的关头已经极近,可我回昆仑山前绝无法晋升。”
“为什么?”
“我爹爹与长老会有约定:在我晋元婴前,下昆仑山都要附妖力制御,那样就不能转换为妖形。心头有这样的制限,下山时期功夫修为的增长虽然无碍,但境界关头就无法冲击。”
她嘟了下嘴,
“你不妨想想剑宗在那些孔雀心头下的妖力制御……就像一条狗被系了带刺的项圈那样,只要长大,脖子就会被项圈的刺扎破。哼,要是下山不附妖力制御,长老会那群人又要和我爹爹啰嗦不清。麻烦死了!”
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人族和妖族自古纠缠不清,我见闻里各宗对妖族的态度也有差异。琳公主的母亲在修真界混得那么大势力名声,近千年前家系就是跟随龙虎宗初祖的归化巨妖。剑宗再猖獗,也绝不敢对洛神家的人下手。昆仑制御琳公主的妖力,担忧的恐怕不是她在中土的性命安危,而是剑宗拿她做攻击昆仑的目标。毕竟,中土的妖祸最重,中土人对妖族入侵心有余悸。剑宗自居领袖天下的宗门,反妖是他们挥扬的大旗。
“琳公主,试炼初时我们还关系不谐。渡人院主在你心头责罚了三枚念刃。现在还余几枚。”
我红着脸问。
那时候我们还各自瞧不上眼,为点小误会刀剑相向。云梦之役后,不知觉成了推心置腹的朋友。
“一枚。”
我忆起来:当时我们合战敖萱用去一枚念刃;在蔺家宅邸救我脱出心魔,她的又一枚念刃消去。
“那种生死符一样的东西还是全部去了好,这也是制约你境界冲击的一种手段吧。现在的我完全能够自保,不用你拼命救了。”我晃了自己的银蛇剑,剑上莹莹闪起元婴者都能击伤的都天神煞,这是我在云梦之役的一大收获。
“那你诚心诚意在心里念叨:云梦之役里琳公主又救了你一次。我心头的念刃就消散了。”
我回忆在云梦城外红衣少女用免死金牌救我的情形,和她击了一下掌。
少女捂了下心口,轻舒口气,
“了结。三次都是我实打实的出手救你,可没有半点含糊哟。”
“我晓得。”
我笑起来,
“其实我的试炼也该结束。九难试是把门弟子磨砺成中层金丹,让内门弟子增加世俗阅历。我现在早已经是上层金丹。我们凭借云梦之役的功劳和各自的功法成就,就是申请金丹长老恐怕也是足够吧。”
琳公主点首,
“我也想早点回山把妖力制御解除,好闭关消化心得体悟。云梦之役师叔的风头出的太大,正道嫉妒,邪魔仇恨,也该回山避避。不过这种申请我们要找到昆仑的长老们才能递交,所以还是找去龙虎宗的路为先——师叔,现在你能感应到紫电飞龙的方位吗?”
我用银蛇剑凝神感应剑灵的另一部分。约莫盏茶功夫,银蛇剑跳动了一下,我的心头随之一颤——在东方不知多少千里处,有紫电飞龙的踪迹。飞龙不动,似乎翩翩等人在某处安顿了下来。
莫非他们已经按扫云团的约定到了龙虎山?
我计算下从云梦城脱走迄今的日期,把自己的判断告诉琳公主——我们可能在龙虎山之西数千里。从手上的舆图看,还在楚地分野,但不知道是否过了龙蛇大泽,具体又在哪一个郡县的辖下。
“这半日我向八方各行了二百里,还没有走出山野的范围。既然确定了离龙虎山的大约距离,向东一路走过去就好。”
“对了,我还搜括一件好法宝,可能派的上用处。”
我思索了下,从纳戒里取出一枚金链子牵着的风水罗盘。这是夺命书生勘定法界的遗宝,本主已陨,罗盘成了无主之物。罗盘上的指针没有方向地滴溜溜旋转,寻常人眼中这一定是一件破烂货。
我把银蛇剑抵在罗盘之上,沉着脸呵斥,
“我的剑是七转神兵,一剑就能让你修为成灰。罗盘器灵,如果识趣,快出来认新主!”
银蛇剑闪烁的都天神煞在风水罗盘上溅射。原来混乱旋转的罗盘的指针忽然凝在了南方不动。一个陌生的神念传递到我的心中,
“小仙长剑下留情。吾灵名曰指南人,七转法宝是也。望气、辨宝、定宇宙法界,皆是吾之所长。今日弃暗投明,唯小仙长之命是从!”
“我要去龙虎山!”
我命令。
风水罗盘的指南针转动东偏北的一个角度。
“向东一千二百三十八里,乃大正王朝荆东道江陵郡治所,有无数大舟可沿江直下龙虎山。”
琳公主欢然,
“走!遇山开山,逢水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