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夜入华山(1 / 1)

剑客奇谈 蓝门 5298 字 3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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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日,行至华山脚下一座村子。()那日正是集日,巳时前后,琳琅满目的货摊占了半个街道,正是街上最为拥堵的时候。忽然之间,一匹快马穿入集市,横冲疾驰而来,街上行人猝不及防,个个惊得像似无头苍蝇,毫无目的地向四下里逃窜,混乱中把一名六七岁大的孩子,撞得卧倒在街道中央。那骑士处变不惊,只见他紧握缰绳,使劲儿一拽,马儿长嘶一声,扬起前蹄,腾跃而起。若是不出意外,以这个高度,这匹马应当可以从那孩子身上跳过去,使其毫发无损,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成想那孩子因为恐惧,本能地往后爬了两步。失态的发展出人意表,一下子,那骑士脸上的镇定和自信全被惊惧和惶恐所取代。

众人只道那孩子定被马蹄踩个稀烂,死无全尸了,胆小些的已吓得用双手蒙住眼睛不敢去张望。却见一名白衣女子从人丛中掠出,挟住那孩子,从马蹄底下一闪而过。

那骑士驻马回头看了眼,见那孩子和白衣女子均平安无事,两条腿在马肚子上一夹,想要继续赶路。才走了没多远,忽见一名绿衣女子从天而降,飞掠至骑士身后,袖中骤现一柄短剑,向他削来。骑士急于赶路,无意与她纠缠,便折腰闪避,岂料绿衣女子这一剑乃是声东击西,看似是为了伤人,实则是想削断缰绳。缰绳一断,骑士登时两手空空,无处借力,绿衣女子补上一脚,将他踹下马来。骑士一个鲤鱼打挺,刚刚站起,绿衣女子已乘其不备,从背后将剑架在他脖子上:“你的马险些踩了人,拍拍屁股便想走人,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骑士不耐烦道:“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多了,不就是狮子大开口,想讹上一笔么?甭绕弯子了,你们要多少银子,只管开口,只要我身上有那么多,一准赔给你们!”绿衣女子啐道:“谁稀罕你的臭银子了!非烟姐姐,你来评评理,此事该当如何了结?”

那白衣女子牵着那孩子走上前来道:“依我之见,先把这孩子送去本村郎中那儿,看看哪里受伤了没有。倘若受了伤,郎中说该怎么治便怎么治,请公子将医药费如数具结,倘若不曾受伤,公子可任意离去,我姐妹二人不会再加阻挠。”骑士道:“还是非烟姑娘说话中听。此事确实是在下的错,在下亦无意于推卸责任,只是在下目下身负重任,分身乏力。这样吧,在下身上尚有纹银十两三钱,烦请二位先拿着,替在下带这孩子去看郎中,要是这点银子不够用,便请二位前往华山派索要,在下元孝堃,是华山派黄叶真人门下。”绿衣女子道:“都说了,不稀罕你的臭银子!”

“那个,娃儿给大家伙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是不好意思。”

绿衣女子上下打量了下来人,此人而立之年,头戴一顶半新不旧的飘飘巾,身着洗得发白的灰布直裰,足登麻鞋,衣着旧而不脏,破而不乱,他的须发、面庞和十指亦都整理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你是谁?”

“惭愧惭愧,还未自我介绍。小可姓鲍,单名一个瑗字,表字坚璧,是这孩子的爹爹。”

这叫鲍瑗的男子刚现身,那孩子便战战兢兢地躲在白衣女子身后不敢露面。白衣女子疑窦丛生,问那孩子道:“小弟弟,他真是你的爹爹?”那孩子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鲍瑗不住摩挲着自己的双掌,猫腰对元孝堃道:“少侠要是忙的话,医馆咱就不去了。至于医药费,我看娃儿伤的也不重,你老看着高兴,随便给一点就成了。”孩儿险些被马踩死,犹自惊魂未定,身为父亲,鲍瑗对此漠不关心,不闻不问,竟是一心想着讨要赔偿,自私如斯,令人作呕。元孝堃鄙夷说道:“我身上统共就十两三钱银子,你看够么?”鲍瑗掂量着到手的银子,乐得笑开了颜:“够了!够了!多谢少侠打赏!狗儿,杵在那儿作甚,还不赶紧给为父滚回家去!”

被鲍瑗一吼,那孩子浑身一颤,吓得哭了出来。鲍瑗双眉倒竖而起,怒冲冲过来拉人:“小王八羔子,长能耐了啊,把为父的话当耳旁风!待回了家,看为父如何收拾你!”那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着白衣女子的小腿不放开。一者那孩子使出了吃奶的气力,二者鲍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连扯了几下,竟没能让那孩子松手。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不少人已开始朝这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真就治不了你了啊!”鲍瑗自觉脸上无光,一怒之下,抬手便扇了孩子一个清亮的耳光。待要打第二下,白衣女子看不过眼,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扭至背上,把鲍瑗疼的是呀呀直叫,连连告饶,白衣女子再轻轻一送,鲍瑗往前颠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上。

“非烟、非柳,好大的胆子,谁又允你们惹是生非了。”伴随远处飘来一声和煦如春风的人声,一辆马车缓缓进入了众人的视野,珠帘半卷,一名韶华女子探身而出,目光如水,肌肤胜雪,她并非很美,却像一朵冰川上迎风独立的雪莲,那样出尘绝世,那样遥不可及,一出场便令所有女子黯然失色。这女子正是非烟、非柳的主人仇嫣,而一旁头戴短笠,盘膝而坐的车夫和身穿粉衫的女子毫无疑问就是张夜书和冯卿喻了。

白衣女子非烟、绿衣女子非柳齐道万福道:“奴婢参见小姐!”

仇嫣抬手示意她们起来回话:“非烟,你说,此间发生了何事?”非烟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有条不紊地叙述了一遍。“就是这人,险些撞了人不说,事后还不肯认错,态度极其的嚣张,还自称是华山派弟子。”非柳回头一指,忽然一愣,不知是什么时候,那元孝堃已经悄然跨上马背,准备溜之大吉,此刻已走到了街口,“不好,这人要跑啦,快拦住他!”

非柳话音刚落,冯卿喻便已飞身掠上屋顶,起身追击。街口亦是人满为患,元孝堃不敢策马疾奔,行动甚是迟缓,冯卿喻几个起落,随后翻身一跃,一招“炎火流星”,欲擒元孝堃下马。元孝堃吸取前车之鉴,这一次一手牢牢揪住剩下那半截缰绳,一手一掌击出,想将来犯之敌震退。二人打了个照面,均是错愕不已,然而二人的动作却未因此而有分毫的停滞。元孝堃这一掌偏了两分,冯卿喻顺利擒住他的右肩,但是元孝堃的肩头忽然变得像泥鳅一般油滑,冯卿喻有劲无处使,愣是让元孝堃脱身了。

更叫人纳闷的是元孝堃脱身后非但不跑,反而跳下马来,得意洋洋地笑道:“师姐,我赢了!”冯卿喻道:“谁赢谁输,还犹未可知呢?不信摸摸自己的后背。”元孝堃艰辛将以地伸手摸到领口上,取下一个钩子,钩子上系着一根银线,而银线的另一端则握在冯卿喻的手上。元孝堃不无惊讶道:“是什么时候?”这下轮到冯卿喻得意了:“就在你用混元功之时。瞧着背影我便知道是你了,我猜你很可能会用混元功卸掉我松鹤手的指力,所以一开始便备好了这件东西,若真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便把它挂在你背上,看你还望哪儿跑。想不到你个不长进的家伙,真就只会这一招。对了,你不好好在山上练功,照顾师父,下山来做什么?”

元孝堃脸上飘过一朵阴云:“公孙师伯……”冯卿喻不悦道:“什么师伯,他早就被师祖逐出门墙了!”元孝堃马山改口道:“噢,是公孙岳常领一干弟子正在攻山,山上的弟子就快顶不住了。()我入门晚,比较脸生,吴师姐就派我从小道偷偷下山,叫大师兄等人终止龙湾的任务,马上回山救援。”冯卿喻对此做法颇不以为然:“吴师姐也真是小题大作,区区公孙岳常和几名草包弟子,还能把天给捅破了不成,何惧之有,非得在此时急召大师兄不可?”元孝堃道:“师姐你有所不知,你不在的这些天,掌门得了重病,卧床已有半月之久。而且此次攻山的部队,除了公孙岳常和师兄、师姐们外,清溪观的人也参与其中。”冯卿喻震惊道:“什么,竟有此事?不行,我得马上回去。”元孝堃劝说她道:“师姐莫要冲动。现在从山门到玉泉院一路上都被公孙岳常他们给控制了,师姐还是莫要孤身犯险的好,不如与我一同去寻大师兄他们,待我们人齐了,再绸缪营救掌门和同门之策。”冯卿喻道:“你不必多言,身为华山弟子,理应和华山风雨同舟,此刻师兄弟们都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我冯卿喻岂能独免?吴师姐嘱咐的事不容耽搁,你快去通知大师兄吧。”元孝堃仍想劝她三思:“师姐!”然而冯卿喻心意已决,根本就不听他的劝:“放心,我心中有数,会从小道上去,不会硬闯的。”元孝堃不忍她自投罗网,然搬兵救援更是急于星火,容不得须臾的耽搁,权衡轻重缓急,终于狠下心道:“那,师弟去了,你多保重!”

“喻妹妹,你和令师弟的话,我们都听到了。”

冯卿喻坚强一笑,却是难掩心中愁苦:“出了这个村子,再往前走四里地有个三岔口,你们走右边那条,就能去河南了。今日华山有难,妹妹不能如约陪姐姐游玩华山山水了。我们就此别过,来日方长,他日定还有再会之时。”仇嫣道:“妹妹慢走,且听姐姐一言!公孙岳常既是华山派弃徒,定也晓得上山的小道。初时还可能有所疏忽,未派人把守小道,但到这会儿,我想他也该想到了。你从那儿上山,万一你碰上守军了怎么办?”冯卿喻视死如归道:“大不了跟他们拼个鱼死网破!”

张夜书毅然站出来泼了一盆冷水:“只怕鱼死了,而网不破!”

“冰块脸,你!”冯卿喻对于张夜书的冷嘲热讽,一向没有可行的应对之策,唯有哑口无言而已。仇嫣抿嘴一笑,为二人充当和事佬:“大哥此话虽是刻薄,却是不无道理。”

张夜书道:“嫣妹,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华山的风光?”仇嫣深知自己若是开口求张夜书护送冯卿喻回华山,他绝不会拂了她的意思,却未料到他会主动提出帮忙,更未料到他还会害羞,想帮却又不敢说。仇嫣忍俊不禁道:“都到华山脚下了,若是就此错过大好风景,岂非人生一大憾事?”说起来,冯卿喻和仇嫣虽然相谈甚欢,但也仅是萍水相逢而已,并没有多深的交情,她和张夜书一路上更是摩擦不断,看彼此不顺眼,她连想都没想过自己落难之时,他们会义不容辞地向她施以援手。刹那间,冯卿喻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你们!”仇嫣道:“客气什么,我们是好姐妹呀。”

非烟问道:“小姐,这孩子怎么办?”那孩子浑身上下沾满了泥污,脏兮兮的,小脸已被泪水刮成了花脸,仇嫣轻抚他的额头问道:“小弟弟,你娘亲呢?”那孩子好奇地瞧她道:“死了,爹爹经常打娘亲和我,后来娘亲病了,爹爹不给娘亲抓药吃,娘亲就死了。”也不知是在同情这孩子的遭遇,还是想起了自己过往的不幸,仇嫣怜惜道:“真是可怜。非烟,他的父亲呢?”非烟叹息道:“拿着银子,已经走了。”非柳补充道:“那姓鲍的就是个畜生!听老乡们说,那鲍瑗自小便不学无术,是个滥赌鬼。老父还在世的时候,还会收敛一点,自老父过世以后,便变本加厉,不到五六年,把祖宗的家业败个精光。此外还喜欢酗酒,一喝醉便动手打妻儿。这孩子的母亲就是这样给他活活打成残废,不久便不治身亡。我怕再让这孩子跟着他,这孩子也得被他打残打死不可,要不我们就收留了他吧?”

仇嫣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道:“娘亲叫我阿鸿,但爹爹和大家都叫我狗儿。”仇嫣道:“阿鸿是吧,你愿不愿意和姑姑一起生活?”“那非烟姐姐也和狗儿在一起么?”那孩子睁着天真无邪的双眼,望着非烟道。非柳噗嗤笑道:“傻孩子,非烟姐姐和非柳姐姐是小姐的奴婢,生生世世都要伺候小姐,你跟着小姐,非烟姐姐自然跟你在一起了。快说愿意呀。”那孩子欢喜道:“那狗儿愿意!”仇嫣道:“那好,即日起,我便收你为义子。非烟,这孩子喜欢你,你替他取个名姓吧。”非烟道:“这,阿鸿是小姐的义子,名姓理应由小姐来取才是,非烟怎敢!”仇嫣道:“无妨,就当是我的命令好了。”非烟沉思了半晌,答道:“阿鸿既是小姐的义子,那么自然该随小姐姓,他母亲称他为阿鸿,这‘鸿’字寄托了他母亲的深情和期盼,应予保留,而阿鸿生而孤苦,奴婢想取一个‘孤’字应是极好,奴婢想,就叫他仇孤鸿吧。”仇嫣道:“很好,从今往后,仇孤鸿便是仇嫣的义子。”

不出仇嫣所料,公孙岳常在山道险峻之处安排人手,防止华山弟子向外通风报信。

张夜书藏身于一块崖石之后,透过夜幕,只见半里外支起了一顶帐篷。帐门侧对着他,从这个位置,帐内、外的情形一览无余。其中帐外共有两人,均是二十来岁,穿着兰色直裰,腰系灰布汗巾,手执黑鞘长剑,装束和华山弟子相似,多半是公孙岳常的弟子。帐中则有三人,有年近而立,黑面矮个的人也是这般装束,唯一不同的是汗巾上镶有一块莲花玉佩,显示出其与众不同的身份和地位;一道人五十开外,又高又胖,头戴五岳道冠,身披深紫色鹤氅,背上负一柄长剑,那剑剑格呈荷叶状,剑柄甚长,而无剑首;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嘴络腮胡,面目粗狂,声若奔雷,身着麻衣,足登草鞋,腰间叉两把明晃晃的、只有一尺长的宽刃短刀。三人正团坐在篝火旁饮酒长谈。

侦查完敌情,张夜书退到二里外的树林,同仇嫣等人汇合。仇嫣将仇孤鸿暂时安置在山下的村子里,留下非烟看顾。如今那儿只有仇嫣、冯卿喻和非柳三人。

张夜书刚回,冯卿喻便急着上前探听情况。张夜书把之前所见简要说了一说。冯卿喻蹙眉说道:“三个蓝衣服的,是公孙老儿的徒弟,帐中的应是三弟子步云收,那个道人佩戴的是碧云天,想来是清溪观的云深道人,至于那使双刀的汉子,我从未见过。嫣姐姐,你见多识广,是否识得他的来历?”仇嫣道:“恕姐姐我孤陋寡闻。”张夜书道:“是双刀两刃门的人。”冯卿喻道:“双刀两刃门?为何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而且这门派的名字好古怪。等等,既然你早已知道他的来历,为何迟迟不说,非得等我们都答不出的时候才说,这可是有故意卖弄之嫌!”张夜书道:“是你自己没问。”

仇嫣道:“若是双刀两刃门,我倒也有所耳闻。双刀两刃门虽是默默无闻的小门派,其现任掌门人水中月的刀法却是不容小觑,在现今江湖中,至少能排进前八。一寸短一寸险,双刀两刃门的人,武功越高,所用的刀的刀刃越短,刀长不及一尺的人,在双刀两刃门中找不出第四个人来,此人想来不是水中月的师兄文中元,便是他的师弟张中曦。”冯卿喻道:“冰块脸,看不出你别的不行,对这种歪门邪道倒是知道不少。”张夜书毫不避讳道:“因为我也是这种歪门邪道。”

仇嫣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有工夫拌嘴。水中月既然将自己的师兄弟派来驻守小道,那他自己也一定亲至华山了。公孙岳常请来诸多强援,料来是想孤注一掷,跟柳掌门斗个你死我活。俗语有云,请神容易送神难,届时不管谁胜谁负,清溪观和双刀两刃门不尝一点甜头,是断不会善罢甘休的。”冯卿喻跳脚骂道:“这个公孙老儿,简直是老不要脸!他和掌门的恩怨再大,毕竟是派内私事,再怎样也不该引狼入室呀!”仇嫣劝慰她道:“妹妹先莫激动。只要柳掌门还在主持大局,华山派便不致落入公孙岳常之手,此事就尚有转圜之余地。只不知此时此刻,山上之态势究竟如何。喻妹妹,你熟悉这儿,此地还有没有其他路径,可绕过前方这道关口?”冯卿喻对此表示无奈:“没有了。前方两面都是万仞绝壁,要山上,唯有突破这道关口。”

张夜书早在侦查敌情之际,心中便已有歼敌之策:“飞柳,你会暗器打穴?”非柳道:“算是会吧,不过准头不是很好,十次之中倒有七八次不中。在这一方面,非烟比我强多了,她受过韵姑姑的指点,可惜她不在这儿。”张夜书道:“这就够了。”说着从地上捡几块大小适中的石子交给她,然后交代道:“前方二里有一崖石,一会儿你躲在石头之后,我将那些人吸引过来,你一看到步云收、云深道人和双刀汉子,便拿石子打他们的。”冯卿喻道:“那我做什么?”张夜书道:“姑娘只须作壁上观,不给我等添麻烦,便是大功一件。”冯卿喻心中明明已偷偷骂了千百遍冰块脸,口上却说:“谅你在为本姑娘解围,本姑娘暂不与你一般计较,不然以本姑娘以往的性子,非得骂你个狗血淋头不可。”张夜书道:“与泼妇骂街虽是有失身份,然姑娘若有此雅兴,张夜书乐意奉陪。”说罢无视气鼓鼓的冯卿喻,径直上山去了。这还不够,非柳这小丫头也在一旁添油加醋,故意气她道:“冯姑娘,这一路过来,你日日与公子争论不休,但结果呢,却是半点便宜也没讨到。依小女子愚见,从今往后你还是少说两句,最好是一句也别说,免得再自讨苦吃。”仇嫣故作严肃,语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婉:“非柳,怎可如此对冯姑娘说话!喻妹妹,这野丫头年纪尚小,不识规矩,我代她道声歉,你别放心上。”冯卿喻道:“童言无忌么,我怎么会在意?”非柳皱眉道:“我才不是小孩呢。不跟你胡扯,公子都走远了。”

张夜书走到灯火恰能照到自己的地方,故意制造出一点动静,那些人都不是庸手,听到动静,旋即惊觉。

步云手走到帐外,附耳对两名弟子说了什么,那两名蓝衣人得令,掣剑在手,步步为营,缓缓向外排查。张夜书迅速退回到崖石之后,待两人走到三丈之内,屈指一弹,两粒石子不偏不倚,正中他们的穴道。张夜书走上前去,用拇指摁住两人背上的死穴,小心催动真气,注入一缕真气,只要控制好真气的量,注入的即便是死穴,对人体也几乎无损,但死穴毕竟是死穴,真气入穴的一刹那,浑身疼痛无比。两名蓝衣人惨叫一声,悲若猿啼,马上便因忍受不了剧痛而昏厥过去。

步云收、云深道人以及双刀汉子三人闻听惨叫,只道两名弟子已经罹难,他们相视一眼,俱各按捺不住了。三人各抄家伙,双刀汉子一马当先,步云收和云深道人一左一右跟在他的身后,两两间都只有两步的距离,三人互为犄角,确保任何一人受到攻击,另外两人都可以在第一时间支援到位。

张夜书让非柳沉住气,直到他们走到两丈之内,才示意她出手。三人背对火光,黑暗中伸手不见自己十指,但他们毕竟都是好手,依靠声音,依旧能够准确判断暗器的方位和速度。不过由于并非出自同门,而是三个门派临时抽调人手混编在一起的乌合之众,三人各怀鬼胎,人心不齐,遇到了突发情况,三人不是选择共同进退,而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各自为阵。步云收立在原地,一剑弹开了石子;道人则是背身一跃,避开石子;而双刀汉子却是疾行一步,弓步站立,横握双刀,朝茫茫夜色中漫无目的地嘶声呐喊:“只会暗箭伤人的鼠辈,有种现出身来,与爷爷决一死战!”张夜书等步云收、云深道人和双刀汉子站好位之后方才出手,石子破空之声本就微乎其微,双刀汉子声若洪钟,更是将暗器破空之声掩盖得完全听不到。话未落音,他和步云收、云深道人三人已同时被封了穴道。

双刀汉子发觉自己穴道被暗器击中,怒发冲冠道:“果然是无胆鼠辈,不敢与爷爷决一死战,只会使这等下三滥的伎俩!”非柳道:“大胡子好不要脸,自己的暗器功夫差,就说人家会使暗器的都是鼠辈。”双刀汉子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暗器本就是下三滥的伎俩!”

云深道人倒是从始至终都面不改色,一团和气:“皇甫兄,你好歹也是个七尺男儿,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怄气什么气。小姑娘,伯伯问你……”非柳打断他道:“什么伯伯,我才没你这么丑的亲戚呢。再说人家已经十五岁了,哪里就小了。”云深道人笑呵呵地道:“那好,姑娘,贫道与你们素未谋面,你们是何人,又是为何要为难我们?”

冯卿喻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华山派与你们清溪观历来进水不犯河水,你们又为何要为难我们华山派?”步云收道:“冯师妹,我那两位师弟,他们怎么样了?”冯卿喻道:“他们毫发无损,只是昏睡过去。我不似某人,对同门都下得去狠手!”说这话时,冯卿喻带着深深的敌意。步云收双唇紧闭,面部神经一阵阵地抽搐,过了半响,直至唇角渗出鲜血才道:“鲁师弟……步云收对不住他。”冯卿喻止不住泪眼婆娑,抬起一半的手又缓缓放下:“鲁师兄并未恨过你,师兄他真是个傻瓜。嫣姐姐,我们走吧。”她拭去脸颊的泪痕道。

待众人从小道翻越至镇岳宫,再下山赶至玉泉院,华山派已经陷入了重围。公孙岳常、清溪观、双刀两刃门三方势力的总人数,全加起来目测有两百余众。但就后门,便有十余个人看守。

冯卿喻发愁道:“对方人多势众,我们要如何进入玉泉院?”非柳摩拳擦掌道:“这还用想,当然是硬闯呗,就不信凭这些人的能耐,能挡得住我家公子。”仇嫣道:“他们自然不是你家公子的对手,但是玉泉院外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一处遭受攻击,其余各处马上便会分兵驰援。你家公子又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个人武功再高,双拳终是难敌四手。我们的目的是要进入玉泉院,别入院不成,反让你家公子陷于险境。这事还得智取,不可力敌。”

张夜书虽未发表意见,但他的想法与仇嫣一致,他扫视四周,看能不能寻到什么突破口,当目光落在一丛白蜡树上,他蓦然心生一计:“你们都噤声,小心随我来。”

几人跟随张夜书,蹑手蹑脚潜行到白蜡树下。仇嫣七窍玲珑,一下子便已领悟了张夜书的意图,却也由衷叹服于张夜书的机敏:“原来如此!”冯卿喻和非烟却都还蒙在鼓里,神情里透着迷惘。仇嫣解释道:“白蜡树经常被用于制作枪杆,因其木质坚韧,不易断折。大哥就是利用了白蜡树的这一特点,先将白蜡弯折,让我们站到树顶,借白蜡树的弹力将我们送入玉泉院中。”

张夜书道:“一会儿我拉动树干,必会惊动守卫,他们据此只有十丈,转眼便能赶来,你们的速度必须要快!非柳,小姐不会武功,保护好她!”非柳道:“非柳明白!”冯卿喻道:“我也会好好照顾好嫣姐姐的!”

张夜书攀上树顶,将菱形镖钉入树干,又把金丝在上面饶了两周,飞身跃下。而后使出“千斤坠”,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快速的往下拉,只一眨眼的工夫,象腿粗、两丈长的树干便被他拉得与地面平行,非柳和冯卿喻一人一边挟着仇嫣跳上树干,张夜书手一松,树干直竖而起,将三人送上了夜空。而直到这时候,守卫们才呈一个扇形,从玉泉院匆匆包夹而来。送走了仇嫣等人,张夜书只剩孤身一人,已无后顾之忧,行动起来随心所欲,他也无心恋战,施展出绝世轻功,以快得如同鬼魅的身法在守卫之间穿梭。众人只觉眼前一晃,有一人影闪过,余者便什么也看不见了。张夜书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甩于身后,轻身一跃,掠过后门旁的高墙,进入了玉泉院。

进去以后,首要之事便是与大家汇合。他跃上一棵巨榕,居高临下,见她们都在一座亭子里,仇嫣侧身坐在长椅之上,非柳侍立在她身旁,冯卿喻则在跟一名坐于轮椅之上的男子谈论些什么。

“看,是公子!”

待张夜书步入亭中,那男子作揖说道:“在下鲁孝颜,是小喻的师兄。小喻一路上多蒙张公子关照,今日我堂堂华山派,回护不了自家弟子,还得劳烦公子送她回山,连累冯姑娘扭伤了脚,鲁某既是感激,又是羞愧。”

张夜书心想着此人姓鲁,叫冯卿喻又叫得这般亲昵,与她的关系不一般,想必就是之前她口中的那个鲁师兄了,而冯卿喻所说的“对同门都下得去狠手”以及步云收所说的“对不起他”,指的应该是步云收弄残了鲁孝颜的双腿。张夜书也只是随便一猜,真相究竟如何,他也无从考证。“鲁兄言重了。伤得重不重?”张夜书同鲁孝颜寒暄一句,便回头问仇嫣道。

仇嫣摇头答道:“无甚大碍。”

“都是非柳办事不力,小姐才会受伤,请公子责罚奴婢吧!”

仇嫣道:“傻丫头,你已经尽力回护我了,无须自责。”

鲁孝颜道:“本想叫小喻送冯姑娘去药王阁敷些伤药,但冯姑娘不愿离开这里,非要等见了公子才行。现在可好,张公子已平安到了,冯姑娘也该安心就医了。”

“若只是扭伤,在下身上就有跌打药酒,非柳,你来给小姐上药。”张夜书幼时独自在丛林生活,买不到药物,受了伤就只能根据药方自己配制,长此以往,也就养成了自己配药的习惯,药方都是他师父经过多年研究而得到的,疗效较市面上卖的寻常伤药要好上许多。

冯卿喻这时候说道:“公孙岳常在殿前叫嚣,吴师姐强忍不过,已和秦师兄打起来了。我和师兄得去给吴师姐助阵了。非柳,你平日不是最爱看热闹,不和我们一起?”非柳是小孩子家心性,当然想看热闹了,可张夜书的吩咐又不得不遵,遂左右为难道:“但我还没给小姐上药呢!”冯卿喻道:“这点你不必操心,只管交给你家公子好了。身为义兄,照顾妹妹也是他的分内之事。”张夜书道:“冯姑娘,你无须激我。非柳,想去便去,小姐我自会看顾。”

“伤的是左脚吧?”自那晚在船上闲谈被冯卿喻撞见之后,张夜书一直在刻意避免与仇嫣独处的可能,生恐众人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他欲言又止,隔了半晌,才闷声说道。

“嗯。”仇嫣未语鬓先红。

张夜书扶着她,让她倚在长椅一端的红柱子上,右腿在长椅上伸直,这才褪下她的鞋袜,为了尽可能少地触碰到她扭伤的部位,增加她的痛楚,整个过程他展示出前所未有耐性和细心,简直就像是剥丝抽茧一般。仇嫣儿时被厨娘领养,老鸨为着她能干脏活累活,并未给她裹脚,然而她的一双天足却是和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一样的白皙纤小,美中不足的是脚背上留有一道小小的粉色伤疤。虽然仅是扭伤,但仇嫣的伤势挺重,脚踝和脚背上一大片都红肿起来了,没个十天八天是下不了地了。张夜书道:“擦药酒之前,得先舒经活络,以便于吸收。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仇嫣点头说道:“嗯。”经她首肯,张夜书便用手掌刮擦扭伤的部位,一开始是轻轻地、缓缓地,等她渐渐适应这若有若无的痛感之后,便加快刮擦的速度和力度,刮到赤热,倒少许药酒在手心,涂抹到扭伤的部位上,继续刮擦,至药酒挥发殆尽,才算完毕。再看仇嫣,已是疼得直冒冷汗,眼角带泪,却是紧要牙关,没有吐露半个“疼”字。

张夜书道:“抱歉,我只想着这方法兴许可行,而没考虑到你从三四丈的地方落下有多危险。”张夜书想了很久,越想越觉得有愧于心,终是决定向她说一声抱歉。仇嫣道:“其实,若是没有我们这些累赘,以大哥的轻功造诣,莫说是小小华山,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能来去自如,真要说起来,该说抱歉的是嫣儿才是。”张夜书道:“你我都是孤儿,同时天涯沦落人,自当相依为命,以后休再提‘累赘’二字。”仇嫣道:“嫣儿谨记就是。”在给她穿袜子时,张夜书无意间将裤脚往上捋了一截,猛然发觉她小腿之上还有一道深褐色的伤疤。仇嫣待欲遮掩,张夜书将裤管拉至膝盖处。这道伤疤向下凹,从小腿延伸到跟腱,像一条丑陋蛐蜒,与洁白如玉的小腿形成强烈的视觉反差,叫人触目惊心。张夜书十分清楚这道是如何形成的,那是将某种特制的铁器嵌入肉里,过了数月甚至数年之后,待伤口自行愈合了,再将铁器取出,那铁器的形状便深深烙在了身体上,成为永不能消除的疤痕。一些诡秘、极端的宗派经常对它们的信徒做出这样的疯狂之举,烙上宗派的图腾,目的是希望信徒们永生永世效忠于它们,但这个疤痕的形状不规则,而且尺寸过大,并不像什么图腾,那么它的存在就只剩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惩罚。张夜书不忍直视,不知是哪个禽兽,对一名柔弱女子如此残忍!“那混账,是谁!”张夜书愠怒道。“他已经死了。”仇嫣说话时,感情甚是复杂,有仇恨,有快意,也有遗憾。张夜书本就口拙,那人已死,那么他连唯一可以安慰她的手段也都没了,只得赶忙掐断这一话题,莫再触及这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默默给她穿好了鞋。还是仇嫣主动打开话头:“我们也去大殿那儿吧?非柳这丫头是越来越胡闹了,不知有没有给喻妹妹添乱,不看着终是不得安心。”“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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