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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夜书只要是有时间,便喜欢静静地看夕阳从地平线上落下,因为他没法确定,明天的这个时候,他是否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致。次ri黄昏,他仍像往常一样躺在屋顶上,直至ri影西斜,天边的晚霞已呈暗红se,才跳下屋顶。
回到屋子里,裴远之已经醒了,两只手撑在床沿上,正挣扎着坐起,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只露出半边的脸。见到了张夜书,他道:“恕我眼拙,未识小兄弟原来是个高人,竟当你是叫花子。小兄弟若是不介意,可否将银子还给我?”张夜书道:“我救了裴兄的命,收点谢礼也是理所应当。裴兄若是认为自己的命不值十两银子,我自当找还。”裴远之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小兄弟竟还是个xing情中人,是我多虑了。对了,你如何知道我姓裴的?”张夜书道:“在破庙中听骆浚提起过,而且昨夜我也在罗刹海里。”裴远之道:“原来如此。多谢你的搭救之恩,还未请教你姓甚名谁?”张夜书道:“张夜书。”裴远之道:“是夜书兄弟!这里是什么地方?”张夜书道:“我也不甚清楚。昨夜从骆浚手中死里逃生,带着裴兄一路鼠窜,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见路上有一座府邸,我想主人还在梦乡,请示起来未免麻烦,而且也未必肯收留我们,便偷偷进来。”裴远之哈哈笑道:“有意思!小兄弟若是不弃,我裴远之想和你交个朋友。”张夜书道:“裴大哥!”裴远之道:“好兄弟!”张夜书道:“为免伤口裂开,裴大哥还是少动,躺着为好。这时候,厨房的饭菜想必已经备齐了,小弟去取一些来。”
张夜书去不多时,便端了一只烤鸭和三碟小菜回来。裴远之道:“怎么没酒?”张夜书道:“裴大哥有伤在身,不宜饮酒。”裴远之道:“兄弟啊,你是有所不知,为兄两三天不吃饭还撑得住,一天不喝酒便觉度ri如年!你不让我喝酒,岂不是要为兄的命么?”张夜书道:“既是如此,裴大哥且稍等片刻。”这次他去了挺长时间,两手才各提着一坛酒回来。
裴远之拍开酒坛上的封泥,一闻到酒香,顿觉神清气爽:“三十年的女儿红,好酒哇。来,你我兄弟二人干一杯。”他说干“一杯”,结果一口气喝掉了大半坛的酒,张夜书却只喝了一小口。
两人边吃边聊,张夜书道:“小弟有一事不明,那弥勒佛本该将裴大哥送回龙门镖局受审,为何又出尔反尔,在半途截杀?”裴远之道:“我知道你定会有此一问。兄弟应该听说过晋中八盗吧?”张夜书道:“略有耳闻。据说他们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独当一面的高手,八人联手之手,锐不可挡,从未失手,可算是近年来最厉害的强人。裴大哥突然提及他们,莫非龙门镖局被劫一案与他们有关?”裴远之颔首道:“这帮人行事周密,平时他们互不联络,只在行动之时才聚在一起,而且每次行动,必定斩草除根,不留一个活口,以绝后患,所以知道他们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我也是因为机缘巧合,才了解到他们的一些底细。前ri追杀我的两个人,弥勒佛骆浚和影子宋成宪便是晋中八盗的成员,除此之外,我所知道的就只有俏祝融蒯通、做鬼风流祢玉良。骆浚监守自盗,劫了龙门镖局的镖,生恐我泄漏了他的秘密,所以处心积虑地想置我于死地。那个宋成宪更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不来杀我,我迟早也要去找他!”提到宋成宪,裴远之的牙关摇得格格作响,情绪忽然有些失控。张夜书问道:“裴大哥与那宋成宪究竟有何恩怨?”裴远之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难以言尽。待吃过饭,我再慢慢和你说。”
嘉靖年间,有一年冬天,陕北大旱。时值严党当道,官场中贪墨横行,满朝文武不是沆瀣一气,便是明哲保身。朝廷拨下的赈灾粮款,经贪官污吏层层的盘剥克扣,到了黎民百姓手里,已剩不下几口。陕北一带,饿殍铺地,十室九空。
人人只知“血魔”陆公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却不知他年轻时也是个以扶危济困、除魔卫道为己任的侠义之士。崆峒派天一道长和陆公仪是一生挚友。那年陆公仪去崆峒拜访天一道长,从甘肃归来,途经陕北。目睹十里白骨、易子相食的惨状,便拿出身上的盘缠,买粮周济灾民。他身上所带的盘缠不多,而且粮商都趁火打劫,坐地起价,粮价高得惊人,他买的这点粮食终究是杯水车薪。陆公仪身上的盘缠用光之后,只能盗发官府和无良富户的银两用于赈灾。官府发现府库失窃,便派出爪牙四处通缉他。陆公仪迫于无奈,只得逃离陕北,一路上还能见许多背井离乡的难民。
一ri行至关中,他见道旁横卧着两个人,都是衣裳褴褛,身上背着数口破旧包袱,看模样是一对逃荒的母女。那母亲死去已近一ri,身体已经僵硬,她的右腕上用碗片割开一道口子,压在女儿的唇上,想来是想牺牲自己,用鲜血为女儿延命。皇天不负苦心人,陆公仪见到她们时,那小女孩还活着。
那小女孩虽还活着,但已奄奄一息,朝不虑夕。陆公仪就近找了块地方,匆匆掩埋了那母亲的身体,用真气吊住小女孩仅存的一丝气息,马不停蹄地赶到西安城的太白庄,求见‘狮子开口’李诗仙。
李诗仙是远近闻名的贪得无厌,所以江湖中人才会叫他“狮子开口”。但凡向他求医之人,须得为他办一件事。李诗仙家资巨万,交游甚广,武功也不弱,他都办不成的事,可想而知有多么扎手。李诗仙告诉陆公仪,说可以救那女孩,但须以开封府柳家的奇经八脉银针作为交换条件。李诗仙可用医术先保那小女孩二十一ri内xing命无虞,但若陆公仪在此期间未能取到奇经八脉银针,抑或取得了银针却未能及时赶回,那么大罗金仙也救不了她。
陆公仪又喜又忧,喜的是那小女孩总算有救,忧的是想取银针,与登天也无异。那柳家自南宋始便在开封府开宗立派,乃是江湖中最为显赫、古老的医药和武林世家。其第二十二代掌门人柳玄人送外号“汴河龙王”,只因他一出手银针铺天盖地,宛如龙王施雨一般,暗器功夫一时无匹。现任掌门人柳乘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对敌时已不用银针,仅凭一对肉掌,便足以傲视群雄。那奇经八脉银针乃医家至宝、历代医者梦寐以求之物,若非柳家有惊天的手段,岂非早已被人夺了去?陆公仪自忖希望渺茫,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一试。昼夜兼程赶至开封,向柳乘羽道明来意。
奇经八脉银针乃柳家世代相传的宝物,由历代掌门人亲自保管,即便是柳家的人一生中也未必能见上一回,寻常的人连看一眼都是痴人说梦,别说拱手让人了。柳乘羽断然将陆公仪拒之门外,只派一个老管家来回复他。
陆公仪深知硬闯强夺只有死路一条,只好厚着脸皮,在柳府大门前长跪不起。接连几天都飘着鹅毛大雪,陆公仪浑若未觉,水米不进,直挺挺跪着,直如一尊铁打的人像。柳乘羽的心不是铁打的,不能不为之所动。陆公仪跪到第三ri傍晚,柳乘羽终于于心不忍,便叫下人来传话,让陆公仪先找家客栈休息一夜,养足jing神,明ri再与他过招,若是陆公仪能接得住他三招,他便将奇经八脉银针双手奉上,绝无食言。陆公仪喜出望外,青年人都难免会犯年少轻狂的错误,心想柳乘羽未免有些托大了,纵然柳乘羽被传的神乎其技,终究还是个人,是人便有弱点,何况已经风烛残年,jing力、速度上自非年轻时可比,他打是打不过柳乘羽,但是接个三招,还是不成问题的。
陆公仪在客栈饱餐一顿,洗了个热水澡,早早睡下。次ri清早,兴匆匆地赶到柳府。柳乘羽已背着手在柳府门前等他。陆公仪来开封四ri,还是头一遭见到柳乘羽的风采。只见他须发如雪,面se苍白,一身褐se长袍熨得笔直,身子瘦长,简直像一根竹竿,却显得异常的苍劲有力。有些人,吼得再响,也只是跳梁小丑,威风不起来,而柳乘羽一言不发,浑身上下便散发出一种傲然绝世的气度,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
柳乘羽做了个请的动作。陆公仪知他以前辈自居,不肯占小辈的便宜,便不客气,先行出手了。刚出手,柳乘羽人影一没,陆公仪的腹部便受到了重击,一跌就是两丈。陆公仪两眼瞪得老大,他实在难以置信,连柳乘羽用的是什么手法都没瞧清楚,便已被打倒了!
柳乘羽道:“这只是老夫的‘孤星掌’中再平常不过的一招,你都接不了。之后的两招比这厉害十倍、百倍,你如何能有胜算?不如就此回去了吧,免得在此白费功夫。”陆公仪是不到南墙不死心的驴脾气,柳乘羽愈是激他,他便愈是不肯轻言放弃,爬起来,连身上的雪也不拍,道:“晚辈再领教前辈的高招!”一掌过去,仍是连看都没看清,便被一掌击倒。陆公仪起身再战,结果仍是一样。如此反复,直打被打得浑身酸痛,筋疲力尽,再爬不起来,这才作罢。
陆公仪也不回客栈住了,预先付了十几ri的饭钱,让伙计每ri送三顿饭来。晚上就在柳府的门前坐着,思索“孤星掌”的破解之法。次ri一早,便又再战,每天不到被打得爬不起来,决不罢休。柳乘羽每天也准时出来,不厌其烦地和他过招。陆公仪身上被打得伤痕累累,疼是很疼,却并未伤筋动骨,不至于休战歇息。知是柳乘羽心怀仁慈,不忍真心伤他,心中甚是感激。柳府上下都被陆公仪百折不饶的决心所感动,请他进院子里睡,他见柳乘羽并未首肯,便婉言谢绝了。
又过了五ri,陆公仪已破了柳乘羽的第一招。柳乘羽眼里似乎甚是欣慰。柳乘羽所言不虚,他的第二招果然是比第一招难破解十倍!不待陆公仪有所反应,便被一股气流击出五丈之远。
转眼又是好几天过去,陆公仪连柳乘羽的第二招还未破解。二十一ri之期已近,最迟明ri傍晚,陆公仪便得启程赶回西安,如此还能见那小女孩最后一面。”
陆公仪思绪纷飞,不觉旭ri东升,一宿过去。
“你jing神欠佳,似乎昨夜没睡好。”柳乘羽卓然立在。陆公仪长身而起,道:“晚辈曾在那母亲的尸首前立誓,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救活她的女儿。后天便是李诗仙给晚辈的最后期限,晚辈盘桓十几ri,不能接下前辈两招,自知讨要银针无望,一会儿和前辈过过招,便得向前辈告辞起行了。晚辈无能,毕竟救不了那女孩一条xing命。想起当ri誓言,心中有愧,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眠。”柳乘羽道:“我听你的语气,愤愤不平。你心中必定怪我铁石心肠,明明可以救那女孩,却见死不救。”陆公仪道:“敢问前辈,奇经八脉银针纵是价值连城,毕竟是件死物,难道比一条人命还重要?”柳乘羽仿佛被他问得语塞,只是叹息一声。陆公仪道:“既然前辈为难,晚辈就再领教领教你老的高招!”
陆公仪一连使出好几个招式,都是杂乱无章,不成体统,是他从二十三个招式中jing炼出的动作,衔接而成的一个招式,难看虽是难看,却恰能破解柳乘羽那一招行云流水的‘星夜乱山横’。柳乘羽使出第二招‘西风送归客’来,袍袖一挥,便形成一股股“风刃”,夹着乱雪,接连向陆公仪飞来,陆公仪心里没底,先用一招他极擅长的‘临川之笔’,接着一招,却是将“夜叉巡海”里的三式颠倒顺序使出来,没想到竟将第二招破解了,毫发无伤地从“风刃”中穿了出来!柳乘羽双掌高举过肩,掌心向天,发出一声极尖锐的啸声,陆公仪忽觉一股气浪涌来,不由自主地被卷上半空,跌落在好几丈外。再看柳乘羽,周身仿佛被一个巨大的玻璃球罩住,漫天飞雪,竟是一片飘不进去。
陆公仪道:“今ri得见前辈的盖世神功,晚辈耳目一新,才知以往所学,都不过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本想再向前辈请教,但是晚辈还有要是在身,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便走。柳乘羽道:“且慢。”柳府的两名家仆各自牵出一匹马来,柳乘羽接过马鞭,翻身上马。陆公仪傻眼道:“前辈这是做什么?”柳乘羽道:“随你去西安给那小姑娘治病啊!”柳乘羽道:“然而晚辈听说前辈虽是医家之后,但治病救人并非前辈所长。”柳乘羽道:“你没听过,不代表我就不会医术了。你快些上马带路,救人要紧。”小女孩经过柳乘羽的诊治,脱离了险境。又调养了一月,身体已无甚大碍。这期间陆公仪衣不解带,亲侍汤药。说来奇怪,陆公仪长得其丑无比,那小女孩见了他非但一点不害怕,反而总爱粘着他,简直像亲生父女一般。只是她刚失去亲人,总是闷闷不乐,但她年纪小,很快便将丧亲之痛淡忘,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小女孩名叫陈晗依,时年已经九岁,只因长年饥寒交迫,所以长得比别人瘦小,看来只有六七岁。晗依的爹爹只是乡绅家里的一名佃户,本就家徒四壁,那年大旱,颗粒无收,一家四口走投无路,被迫背井离乡,一路乞讨,准备去四川另谋生路。她的弟弟因为年纪小,禁不住颠沛之苦,先行病死在途中。走到关中,他们都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晗依的爹爹便冲入酒楼,抢了一只鸡和几个馒头,结果被伙计活活打死了。那酒楼是当地的一个恶霸开的,手眼通天,连县太爷都让他三分,打死了人,尸体往街上一抛,无人敢管。她们娘儿俩是外乡人,又无权无势,谁为她们作主?只好忍气吞声。当地人见她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甚是可怜,便凑了点钱,在荒山中择块地把晗依的爹葬了。后来她娘割破自己的手,强迫她喝血,她一来饥寒交迫,二来害怕,便昏了过去。
陆公仪四海为家,留一个女孩在身边多有不便。原打算送她去峨眉山,请他的老友“明空剑”慕容笙烟收养她。但每次陆公仪提起此事,晗依便郁郁寡欢,滴水不进。陆公仪无可奈何,没送她去峨眉山,只得带她回桃花谷,隐居起来。
时光荏苒,转眼间过了七年。这七年陆公仪闭门不出,留在谷中jing研武学,历经四年,自创了一套掌法“血煞掌”。晗依也出落成一位娉婷玉立的大姑娘。陆公仪是个颇有才情的人,琴棋书画、诗词曲赋以及经史子集均有所涉猎,正所谓名师出高徒,经过陆公仪的悉心教导,晗依俨然是一名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陆公仪对晗依百般宠爱,因怕她被人欺负,还将除“血煞掌”外的毕生所学传授给她。之所以不教她“血煞掌”,是因为“血煞掌”是至yin至寒的武功,女子yin气太盛,习练此功非但无益,还会反噬其体。
随着晗依一天天长大,家陆公仪在感到欣慰之时,忧虑也与ri俱增。因为他瞧出晗依对他有的不独是父女之情,还有男女之爱。她的年纪愈大,对陆公仪的爱慕之情也愈加表露无遗。
其实陆公仪对晗依未尝没心动过,只是他面目丑陋,深感自卑,而且年过不惑,作她的父亲都绰绰有余,所以怕贻误她的终生,终究不敢有非分之想。为了彻底断了自己的妄念,陆公仪便在晗依十七岁生辰那天,认她作了做了义女。
自此以后,晗依就再未笑过。
又过一年,陆公仪的“血煞掌”已练到最高境界,决定带晗依去拜见柳乘羽,谢过他对晗依的救命之恩。同时也是趁机给晗依择一个才貌俱全的夫婿。
到开封时,才知柳乘羽早已不在人世。迎接他的是柳乘羽的侄儿,名叫柳令如,陆公仪上次来求取银针时已见过了。通过柳令如之口,他柳乘羽年少时曾因误诊,害死了一位挚友而抱憾终身,所以便立下毒誓,一生一世不再行医。救了晗依的xing命之后,一回到柳府便沐浴熏香,自断筋脉而死。而柳乘羽不肯将奇经八脉银针相让,也有他得苦衷,并不是因为不舍得,而是因为他深知李诗仙心术不正,担心李诗仙会用来害人。这套银针在不懂医术的人眼里,不过是件值钱的宝贝,但在学医的人手中,却可以发挥出不可思议的作用,一旦落入像李诗仙这等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这也是柳府世世代代守护着它,不让其落入江湖中的原因。
柳令如道:“伯父弥留之际曾对我说:‘我们医者,以悬壶济世为己任,陆公仪不远千里,诚心来求,我不能见死不救。我有个极厉害的仇家,虽然被我重伤,几年内不敢来犯,但伤好之后,定会卷土重来。你们兄弟五人,资质虽非驽钝,但也是平庸无奇。我死之后,柳府传到你们这一代,略有衰败是在所难免的了,怕就怕我那仇家会趁虚而入,柳府中没一个中流砥柱,会落个家破人亡。所以我有意点拨陆公仪,为你们六个得力的帮手。不出十年,陆公仪学有所成,必来见我。我与他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你们当以兄长视之。’”
陆公仪在桃花谷隐居之时,便已明白柳乘羽故意留他在柳府门前十多天,是想把“孤星掌”的jing华传授给自己。他的“血煞掌”名为自创,其实追根究底,还是脱不出“孤星掌”的影子。但是柳乘羽传他武功的深意,他也是直到今ri才明白。柳乘羽不得不救晗依,却又担心自己死后柳家遭受灭门之灾。陆公仪道:“柳前辈对我有再造之恩,贵府若是有难,我陆公仪必不会贪生怕死,置身事外。”
柳令如大喜道:“敝府有陆兄相助,那仇家未必就敢来寻隙,即便是来了,也必铩羽而归。对了,伯父还留下一封书信,托我转交给陆兄。”
陆公仪拆信来看。信中写道:你聪明过人,只可惜未遇良师,所学太杂,博而不jing,所以才苦无进境,你这几年来你应当深有体会。若能心无旁骛,专一练掌,将来的成就恐怕不在我之下。你xing情刚烈而偏执,凡事当三思而后行,莫感情用事,否则有朝一ri恐会堕入魔道,万劫不复。一念成佛一年佛,切记切记!
柳乘羽已死,陆公仪和晗依只能在他坟前痛哭一场。
二人离开开封,在中原一带游历。所谓的少年才俊、世家子弟,见了不少。晗依却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别说晗依,就是陆公仪自己,也觉得这些人没一个是有真材实料的,晗依嫁给他们,好比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陆公仪还在洛阳城办了场比武招亲。但晗依天资聪颖,短短数年,陆公仪的武功她已得了十之五六,有这等身手的女子,纵观整个江湖,也不多见,所以上台打擂的,竟没一个是她的对手,只是自取其辱。
陆公仪大是失望,便决定先回桃花谷,再去西安碰碰运气。路过洛河,他们在岸边救了个身受重伤的少年,便将其带回谷中救治。那少年名叫宋成宪,是洛阳人氏,因被仇家追杀,不慎落入水中。
经过晗依半个月的悉心照料,宋成宪的伤势已无大碍。宋成宪对晗依一见倾心,得她半个月的照顾,更是对她一往情深。
这些陆公仪都看在眼里。宋成宪英俊潇洒,心xing还算纯良,武功虽然不好,但是资质尚佳,他还年轻,只要肯下功夫,进步很快,最关键的是他是对晗依是真心实意的,将来不会有负于她。
陆公仪有心要将晗依许配于他,便收他为徒。过了半年,就让二人成亲。陆公仪心愿已了,又过不久,连桃花谷也一并交给宋成宪打理,自己则云游四海,很少回谷。
晗依婚后依旧郁郁寡欢。宋成宪只道她天xing凉薄,素来如此,初时也不以为意。但纸包不住火,ri子一久,他终于还是发现了爱妻之所以不开心,竟是因为她心有所属,而她朝思暮想的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师父!这对于宋成宪而言,无异于是晴天霹雳。当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并且又哭又笑,将晗依痛打了一顿。宋成宪和陆公仪的矛盾,也由那天开始。而陆公仪自己却并不清楚。
宋成宪对晗依的感情很深。爱得越深,往往便越害怕失去。时间一长,宋成宪把什么父子情分、师徒恩义统统抛之脑后,一心把恩师当成勾引自己爱妻的轻浮浪子,只想着杀了他断了爱妻的念想。但要杀陆公仪却是一件棘手的事。一者,他不是陆公仪的对手;二者,不能让晗依知道陆公仪是他杀的,否则她会恨他一辈子,如此一来,即便是杀了陆公仪也没用。好在陆公仪的仇家不少,想向他寻仇的人数都数不清。宋成宪完全可以借刀杀人!
陆公仪这一次外出云游,半年才回谷。宋成宪收到师父的飞鸽传书,知他三天后回谷,便发帖广邀陆公仪的仇家,埋伏在桃花谷里。
陆公仪哪里知道自己的爱徒竟想要杀他。一回谷便中了埋伏。好在他得仇家中也不乏真汉子,不肯做此乘人之危之事,来的人都是些贪生畏死、自私自利之辈,一个个畏首畏尾,不肯同心戮力。陆公仪背水一战,以命相拼,那些鼠辈被他的气势所慑,倒也不敢穷追猛打,只敢远远跟在后面,想将身受重伤的他耗死。陆公仪倚仗着对山谷中地势的了解,冲出了重围,向后山深处退去,那里有一口水潭,潭底的水道与谷外的一条河流想通。
但是宋成宪已事先守在水潭边上了。
桃花谷深藏在崇山峻岭中,外人根本无从知晓这里的路口,陆公仪受到伏击之时,便已怀疑宋成宪是内鬼。此时与宋成宪狭路相逢,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一点也不觉惊讶。只是他不明白,宋成宪为何要背叛他?陆公仪道:“为师受了重伤,不是你的对手。但你能否让为师是个明白?”宋成宪怨毒道:‘晗依她……她爱的是你!’陆公仪无话可说,淡然道:“你来吧。”宋成宪道:“师父,你对我的恩德,徒儿永志难忘。只是你一ri不死,徒儿便一夜睡不着觉!欠你的,徒儿只能来世做牛做马还给你了。”这一掌,他尽了全力。
然而这一掌却并未打中陆公仪,而是结结实实地击中了晗依的心口。“血煞掌”至yin至寒的掌力瞬时侵遍了晗依的五脏六腑。陆公仪和宋成宪两个顶尖高手,因为各自想着心事,竟未发现她一直就伏在一旁的草丛里!
宋成宪心如死灰,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绝。他这一掌,不仅杀了爱妻,也杀了自己四个月大的骨肉。陆公仪强忍泪水,一掌将宋成宪打得昏倒,抱起晗依跃入潭中,由水道逃出了谷外。
他泪眼模糊,不辨东西南北,发足狂奔。跑了许久,才敢停下来,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晗儿,晗儿,你振作一点……”晗依的心跳几近停止,气息微弱地道:“你,你,你能不能靠近一点?”陆公仪低下头,离她近了点。晗依双臂颤巍巍的,捧着他的脸,凝视他道:“你可曾喜欢过我?”陆公仪像个委屈的孩子,不住地抽噎,已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点头。晗依舒眉一笑,便这么香消玉殒了。
裴远之道:“晗依师姐过世后,家师xing情大变。伤好了以后,将那一ri参与伏击之人的一家老小杀得鸡犬不留。家师顾念师徒之情,没能杀了宋成宪,只是废了他的武功。家师始终无法从晗依早逝,爱徒背叛的yin影中走出来,以后行事便过于偏激,谁若是得罪他,他便灭人全家。所以才声名狼藉,留下了个血魔的恶名。”
张夜书道:“一人犯错便诛人全家,令师未免也太过狠毒了!是问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连善和恶都分不清楚,何罪之有?”裴远之喟然叹道:“我也觉得家师行事过于偏激,经常劝他,只是他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家师一念之仁,放了宋成宪,却留下了个祸患。去年我自蜀中赶回桃花谷为家师祝寿,却不想他老人家身中好几处‘血煞掌’,已死于宋成宪之手。”张夜书道:“但令师重出江湖以后江湖中罕有其匹,如今只怕更胜往昔。宋成宪当年便不是令师的对手,更何况武功被废,重头练起?”裴远之道:“实不相瞒,家师前些年身体每况愈下,双目失明,耳朵也几乎听不到了。除了身体还健旺一些,和其他耄耋老人也差不多,早已不再是当年叱诧风云的血魔!”
二人都是唏嘘不已。裴远之接着道:“我有一事相求,希望兄弟成全。”张夜书道:“裴大哥但说无妨,只要小弟力所能及,无不从命。”裴远之道:“这套‘血煞掌’虽算不上举世无双,然穷尽了柳老前辈和家师两代人的心血,为兄不忍其断送在我手里,想将他传给你。”张夜书道:“莫非裴大哥想去找宋成宪报仇?”裴远之道:“我是个父母双亡的孤儿,是家师养育我cheng ren。他对我恩同再造,杀师之仇,不共戴天,岂能不报?”张夜书道:“恕小弟直言,前夜我见过宋成宪出手,武功极高。晋中八盗又同气连枝,裴大哥此去,可谓九死一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裴大哥为何不能暂忍个十年八载,等掌法大成之ri再思报仇之事?”裴远之咧嘴一笑道:“为兄太笨,打三岁起便跟师父学掌,时至今ri连第五层都没练全。即便再给为兄二十年,也未必能进步多少。而且为兄身染肺痨,已时ri无多,莫说是十年,能否活过这个冬天都是个问题。为兄用了一年多时间才找到宋成宪,怕这回让他跑了,便再没机会为家师清理门户了。不然为兄又岂非不贪生怕死,不缱绻于这花花世界?”他顿了顿,继而说道:“为兄将死之人,你是我的好兄弟,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为兄带着遗憾上路吧?”事到如今,张夜书也没法拒绝他了,只得道:“小弟答应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