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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朝对于王公侯伯立世子的规矩,并没有硬性的规定,一般都是等嫡长子成年之后,由王公侯伯本人求陛下请封。
但各家有各家的情况,各家也有各家的考量。
陛下是不会插手臣子的家务事的,他只负责在递上来的请封书上按上大印,从不管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也就是说,立谁当世子,完全取决于安烈侯自己本人的意愿。
按照世俗的标准,颜朝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自是当仁不让的安烈侯世子,但只要安烈侯找得到合情合理的理由,也能够跳过他将世子位交给颜夕。
这在本朝也有过先例的。
譬如周国公府的大公子吃喝嫖赌纵情声色,他就索性越过了儿子直接将世子之位交到了素有才名的长孙手中。不只没有被人诟病,旁人只赞叹他高明。
一个家族的兴盛,全靠家主的引领,如何在盛世求奋进,在乱世谋安稳,这些都需要有个睿智的领航人。
而颜朝已经十七岁了,品性早已形成,很难再受到外力改变。结合他前世的所作所为,颜筝很确信他无法变成一个稳重睿智有能力掌控大局的人,她知道他不是那块材料。
颜家已经富贵了很多世了,盛极而衰,是万物亘古不变的规律,安烈侯府需要一个有能力力挽狂澜的家主,而颜朝显然不是那个人。
远处传来一阵喷香的味道,伴随着的,是肉包子恣意的叫唤,“姐姐,姐姐,快来吃鹿肉咯!”
颜筝拉着安雅公主的手从梅林中走出来,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梅花递给肉包子,“你跑得快,先替姐姐将这些花送过去。”
肉包子听话地接过,一溜烟地便往水榭里跑。
安雅公主羡慕地说道,“你弟弟真听话,我也想有个这么听话的弟弟。”
颜筝吐了吐舌头,“他才不听话呢,你都不晓得他前几天是个什么模样……”
但心里却在想,这个小霸王本性不坏,先前只是被廖氏教养坏了才那样嚣张跋扈,可你看,不过数日光景,他却已经像换了一个人,可见孺子可教,若有人肯悉心教导,循循善诱,这孩子必当能成大器。
比起阴冷刻薄遇事逃避的颜朝,颜夕显然更能堪当大任。
她们回到水榭时,人俱都已到齐了,梅花鹿肉的香味扑鼻,调动了味蕾和食欲,景王率先撕下一块鹿肉放入口中,“哇,真是人间美味,来来来,大家快尝尝!”
安雅公主一边吃着鹿肉,一边小声地问颜筝,“你怎么不吃?”
颜筝压低声音道,“不是说陛下要来吗?我们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适?”
安雅公主轻轻笑了起来,“我父皇最喜欢搞突袭,他可能要到宴席中途才来,也可能等我们都吃完了再出现,甚至还有可能他已经来过了,别人是猜不透他行踪的。所以,你不用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该怎么吃就怎么吃,不碍的。”
果然,一直到烤肉宴结束各家公子都散了,永帝都不曾出现。
回侯府的马车上,安烈侯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他笑着对颜筝说,“筝筝,你不是想当安雅公主的伴读吗?不日就有旨意下来,圆了你夙日心愿。”
颜筝一愣,“啊?”
安烈侯笑着拍了拍她肩膀,“傻丫头,陛下今日来过了,他看见了你和安雅公主玩得甚是愉快,便允了你的请求,这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
他顿了顿,又道,“宫里头虽然也不是什么太平地,但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旁人就是想动你也要掂量几分。何况,公主的性子温和,贤嫔娘娘素来也是好性子的人,只要你自个机灵一些,不会有事的。总比在外头要安全……”
颜筝眉头一跳,连忙问道,“最近皇城是要出什么事吗?为什么父亲会这样说?”
安烈侯对女儿的超快反应非常欣慰,当即点了点头道,“龙骑找到了洛王的尸首,听说是安王做下的。陛下痛失爱子,怎么肯善罢甘休,借着二月十六皇后的生日,一纸诏书,便将四位藩王都宣入皇城。”
他轻轻地闭上了眼,“我估摸着,陛下这是要撤藩了。你说,那些藩王能束手就擒吗?”
当然不能。
藩王虽然没有旨意不得随意出藩,但有自己的领地,有自己的王府,有自己的私军,只要不离开自己的藩地,他简直可以为所欲为。可一旦撤了藩,就什么都没有了。
回到皇城王府,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连最起码的自由都没有,还要随时担心抄家灭族的危险。
过惯了山高皇帝远土皇帝生活的这几位王爷,怎么能受得了?
受不了,必然要倾力反抗,皇城怕是要遭遇一番危机了。
颜筝惊讶极了,“二月十六?”
在她的记忆里,永德十四年的二月十六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除了皇后娘娘的诞辰之外,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记录。再往前或者往后数日也是如此。一直要到四月,才是永帝选妃,景王求赐缪莲。
至于撤藩,那是子虚乌有的事。至少,永德十六年韩王谋逆时,他仍是北府的藩王。
可是,安烈侯的政治敏感度很高,他素来擅长揣摩君意,不会无缘无故地提撤藩的事。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她的记忆出了错,还是许多事已经开始发生改变,不再按着前世的路按部就班地前行了?
飞驰的马车里,颜筝的脸色越来越白……
翌日,咸宁长公主派人来请颜筝过府去玩,廖氏晓得这个消息,心中气得不行,但长公主的面子,她却不得不给,只能陪着笑脸将人送上了车。一转身,就派人去了秦月娘处挑拨离间,希望能利用秦月娘,打压颜筝。
颜筝无心搭理廖氏,一门心思都是撤藩的事。
她原本以为,上天让她回到过去的时光里,是为了修复错误,拨乱反正。但她没有想到,随着她和司徒锦随手一点微小的改变,围绕在他们身边的人和事也开始发生变化了,整个时局开始往不一样的地方发展,局面,开始变得不可控制。
一直以来,她所倚仗的不过是那点对历史的先知,假若连这个都没有了,她还何谈什么改变未来?
颜筝惊慌失措了。
这些事情,是不能跟阿云说的,一个字都不行。唯独有司徒锦,才能理解她此刻的害怕和惶恐。对,司徒锦!她必须尽快找到他,和他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就在她脑子里恍恍惚惚的时候,婆子笑着掀开马车的门帘,“颜二小姐,到了。”
车子停在了咸宁长公主的院子门口,颜筝被婆子扶着下了马车,跟着便往里面走。
长公主倚在炕上,端坐着姿势,一动不动地对着伏案作画的人,时不时催问道,“阿云,好了吗?我可以动了吗?还要多久才好?哎呀,我的腰酸!”
原来,元湛也伏在炕上,正在给长公主画像。
恰好这时,婆子掀了珠帘请颜筝进去,长公主见着了救星,忙道,“客人来了,不画了不画了。”
一面冲着颜筝招了招手,“好孩子,你来得正好,快上来。”
她拉着颜筝的手,对楼云说道,“不如你给颜二小姐画一幅?”
屋子里站着的婆子丫头们便低声地笑,大伙都明白,长公主这是看上了颜家的二小姐,要撮合她和二公子做成一对。
颜筝的脸微微红了,她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依着长公主的话坐到了她边上,低着头不好意思地看着画几,“见过楼二公子。”
元湛便让丫头将长公主的画像先移开,又取了一张宣纸,先是看了她几眼,然后再慢慢地在纸上落笔,不一会儿便画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来。
画人像是很费功夫的事,一时半会成不了。长公主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说道,“你们两个慢慢画着,我有些困了,先去隔壁的屋子里小憩片刻,阿云,等你画好了再让人叫我啊。”
这便带着丫头婆子们都去了里间,只剩下元湛和颜筝在外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在给他们制造机会。
颜筝静静地看着元湛画自己,隔了良久,才幽幽问道,“你这么大动干戈地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元湛低低地说,“永帝要撤藩了,宫内危险,给安雅公主当伴读的事,你想法子推了吧。”
颜筝有些惊讶,“我父亲说,宫内比宫外安全……”
元湛挑了挑眉,“你父亲倒是什么都对你说。”
颜筝毫不遮掩安烈侯对她的信任和宠爱,“父亲确实告诉了我陛下要撤藩的事,他让我安心在宫里给公主伴读,宫里比宫外安全。这是不是意味着,永帝早就在宫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藩王们就算结盟,他也有万全之策一举击溃他们?”
她心里很清楚,永帝若是撤藩,便意味着韩王的举事要提前了。
身为韩王跟前紫骑的统领,云大人必定要跟着韩王鞍前马后身先士卒,她不想他死。
元湛的目光微微一动,嘴角却漾出一抹微笑,“你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