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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鹏没有惊动任何人,偷偷溜回青龙帮总舵,大白天的翻墙而入,蹲在房顶窥探。()
他的本意是给谢飞烟或者晴坂千代一个惊喜,结果除了门口几个站岗的守卫,前厅和内宅都静悄悄的没个人影,惟有杜鹃独自在后院扫地,人小扫帚大,表情落寞,小嘴撅着,看起来可怜兮兮。
白鹏笑着飞身下房,落在杜鹃面前,却忘了她并非江湖女杰,而是文文静静的闺房姑娘。这一下,杜鹃被从天而降的虬髯大汉惊得魂飞魄散,尖叫着向后一跳,扫帚扔出两丈远,落地时缠过的三寸金莲站立不住,仰天就倒。
白鹏连忙将她一把抱住,扶正站稳,笑道:“别怕,是我。”
杜鹃小脸煞白,两眼瞪圆,缓了缓神才浮现惊喜笑容:“哥!”
白鹏坏笑道:“做我妹妹,胆子不能太小,再练练!”说完两手托住杜鹃腋下,纵身而起,直上半空,同时极力拧身旋体,手中挂着的杜鹃随之被甩得身体水平,两人如同风车一般在天上转了十几圈,才降落在旁边的房顶。
杜鹃从离地开始尖叫,直到脚踏瓦片,才减弱了声音,刚一睁眼看到所处的位置,又扑到白鹏怀中哇哇狂喊。
白鹏呵呵笑道:“有这么可怕吗?”
杜鹃将白鹏衣襟紧紧抓在手中,还用来擦了擦吓出来的几滴泪水,声音略有些发抖:
“吓死,吓死人了!可是……”她随即又笑了起来,“可是也很好玩。”
“好玩就再玩!”白鹏抓着她凌空而起,招来再一次的长声尖叫。
巨大的动静终于引了一些帮众和守卫来查看,见是帮主领着杜鹃玩耍,也就嬉笑旁观了。
白鹏不断轻盈跳跃,宛如一片柳絮随风飞扬,从正房到厢房,从厢房到柴房,怀中的杜鹃在上升和下落时都会尖叫,但中间越来越多地开始发出“咯咯”笑声。
最后,白鹏冲天而起,登上最高的议事厅屋顶,在正中的屋檐扶杜鹃坐下。
“怎么样?”白鹏指着远处,“站得高,看得远,这风景以前你见过吗?”
“嗯!”杜鹃用力点头,也指向前方,“状元坊!看到状元坊了!”
望着杜鹃稚气十足的笑颜,白鹏心中蓦然一暖。
当初因为杜鹃神似小果,便救她出火坑,让她免于被哪个陌生富豪夺去童贞,对杜鹃来说或许是个天大的恩情,在白鹏看来,只是对下属的青楼发一道命令,说一句话而已,并不稀罕。
而今天第一次让杜鹃发自内心的欢笑起来,才给了他最大的满足。这样的快乐,不是用银两或权力能换来的。杜鹃天真欢愉的笑容,就是对他所做努力最好的回报。
杜鹃手搭凉蓬向四周张望一阵,忽然发现白鹏盯着她看,便将脸凑到白鹏眼前:
“哥哥怎么不看风景专看杜鹃?好,就让你看个够!”
说着,她还皱鼻撅嘴,将五官挤到一起做了个鬼脸。
白鹏笑着捏住她鼻子:“因为你比风景更好看。”
等到说完,白鹏才发觉这句话极为暧昧,根本不该是兄妹间的对话。
杜鹃的鬼脸也不做了,脸颊一红,视线低垂下去,沉默一阵,才抬头痴痴凝视白鹏的眼睛:
“哥,你也好看。你没有胡子的时候很俊,现在粘上大胡子,更威武了!”
这次轮到白鹏脸红了,忙不迭地转眼去看远处风景。()
静了一阵,杜鹃挽住白鹏右臂,靠在他肩头,饱含深情地轻轻呼唤一声:“哥……”
白鹏抬起右臂,将她搂住轻拍,心中满是温情,看着眼前的世界都越发美丽起来。
街头人来人往,许多都是家人同行,扶老携幼。儿童得了吃食或玩具时欢快蹦跳,当然也有愿望得不到满足而哭闹的,大人们有的谈笑,有的苦恼,有的平静安详。无论贫富,百姓们都在享受自己的人生和亲情。
还有两个明显穿着青龙帮服装的帮众蹲在路边闲聊,时不时你推我一把,我揍你一拳,偶尔有年轻女子路过,两人便停止打闹,张着嘴目送人家远去,然后才更猛烈地相互嘲笑。
白鹏忽然惊觉,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念念不忘的就是策划一场大战,杀得玄武会血流成河。可是,这样的血战,双方手下战死的,实质上不都是百姓吗?混帮会的也是人,都是街上这样的普通人。
大战过后,无论谁胜谁败,白鹏也好,玄帝也罢,只不过权势地盘上有所变化,本人恐怕都还活得有滋有味,却会有无数这样的家庭哭父亲、哭儿子、哭丈夫。
那个细细清点腰包中的铜板,才决定能否给儿子买玩具的老爹,再也不会回来了;那个满身缺点又让人难舍的枕边人,也已化作遥远山间的一堆枯骨……
想到这里,白鹏心里颤抖起来,几乎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推翻,一个月后的大战,还是不要打了,最好永远都不会再打。自己掌握的几支强大力量就不要当作暗牌,用来杀玄武会个措手不及了,索性全部摆上桌面,直接威慑得玄武会不敢动手,大家各守地盘,永不相扰。
想到这里,白鹏心乱如麻,长叹一声。
杜鹃轻声问道:“哥,你有烦心事?”
“没事。”白鹏不想影响杜鹃的快乐心情,挤出些笑容,“刚才你吓得鬼喊鬼叫,现在还怕吗?”
“怕!”杜鹃口中说怕,脸上却笑得娇俏可爱,“被哥哥吓死了!啊!”
杜鹃最后“啊”一声喊完,整个人仰面倒入白鹏怀中,吐出舌头装死。
这一个熟悉的画面,就像一道天雷,狠狠命中白鹏的心脏。
铃儿!四年前,初次离家出走闯荡江湖,白鹏拐带了铃儿出来,当时十四岁的铃儿因为肚子饿,也曾这样装死,一样吐着舌头,一样稚气可爱。
如今的铃儿长眠地下,那俏丽可爱的面庞,小巧玲珑的身躯,此刻在棺中是什么样子,白鹏根本不敢去想,却又忍不住会想。还有泉台驿总舵小岛上的遍地尸骸,铃儿的穿喉一剑,师傅的全身骨骼碎裂,翠竹姐姐受辱后的开膛破肚……
“玄!武!会!”白鹏咬紧牙关,身体颤抖起来,眼泪大颗大颗落在杜鹃的脸上。
杜鹃一惊,停止了装死,起身扶住白鹏肩膀:“哥,你怎么了?”
“没事,想起一点往事。”白鹏极力克制着,但牙齿还是咬得格格作响,“我不是好人!”
杜鹃更惊讶了:“哥,你是好人!你是天大的好人!”
“我不是!我不好,我不高尚,我不伟大,我才不管别人怎样!”白鹏闭目低头,一字一顿,“为了报仇,我不惜……流!血!千!里!”
说完这些,白鹏心头倒是好受了些,此前的矛盾挣扎一扫而空,努力微笑抚摸杜鹃的头发:
“今天到此为止,将来跟哥哥去了湖州,带你去最高的望湖楼顶上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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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下边时,帮里一些首领已经闻讯而来。白鹏先在内宅独自喝一杯茶,恢复了平静,才去跟属下们逐一单独面谈。
对李大虎、郭五、赵扒皮等人来说,只需要管好街面上的各种生意,业绩不下滑就算圆满完成任务。
胡三的职责较重,他实际等于是副帮主一般,当白鹏不在时料理一切。但他识字不多,也不会复杂的算术,光是那些账本就弄得他头晕脑胀。虽然白鹏信任他的人品不会贪污,可他的能力实在不足以防止别人贪污。至于分析各堂口的业绩,针对生意下滑之处提出改进意见,他就更不行了。
“我得帮你找个管账的。”白鹏皱眉沉思一阵,先让胡三回去等消息,同时吩咐人去请碧荷姑娘过来。
此前杜鹃介绍这些日子家里情况时曾说:“东瀛嫂子出去办事还没回来,寨主嫂子一直在城外练兵,只有碧荷嫂子经常来问,帮主何时回来。”
白鹏笑道:“我可没承认碧荷是我老婆。”不过倒是想起那位爱撅嘴的白皙佳人来。虽说两人有过肌肤之亲,但青楼之事他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包括下令放碧荷从良,也是救杜鹃为主,顺手捎上了碧荷。
既然接她离开怡心院,总不能一直莫名其妙养在外面,就算不娶她,给安排一件事情做做总是好的。于是几名手下拿轿子抬了小脚伶仃的碧荷过来。
交谈之下,发现碧荷纵然精通琴棋书画,算术也不错,却对“管账”这种事毫无兴致,嫌辛苦。说话间,她还坐到白鹏腿上来撒娇,央求着跟在帮主身边做个小妾。
白鹏此刻完全没有跟她缠绵的心思,摇头道:“我的妻妾,没有一个吃闲饭的,都能帮我做事。”
碧荷的嘴又高高撅起,嘟囔道:“帮主辛苦一天回了家,奴家伺候得帮主舒舒服服,开开心心,这不就是做事了?”
“这种事不算!”
于是碧荷撅嘴,白鹏皱眉,相互对视一阵。
最后白鹏灵机一动:“这样吧,我一直都觉得,开青楼打骂强迫女子接客很无耻,可男人们喜欢这个,这生意我不做,旁人也会做。你对这行熟悉,给你一个月时间,帮我想个法子,既不强迫女子,又能做这生意,以后你就可以做我青楼这行的总管!”
“不强迫怎么可能!几千年来青楼生意都是这么做的!”碧荷瞪大了眼睛。
“想去吧!慢慢想!”白鹏笑眯眯地挥手,吩咐手下人用轿子又抬了碧荷回去。甭管想不想得出法子,先让她有事可做了。
几名部下接见完了,最重要的两人却没见到,一个是全权处理泉台驿事务的重臣董秋戎,一个是负责训练青龙帮新军的头号战将谢飞烟。
董秋戎去各地安排统一袭扰玄武会后方的计划,一时回不来衢州,而谢飞烟则在开化县附近一处荒地,据说已经连续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地在训练骑兵。有人去通报了帮主归来,谢飞烟只说:
“我没工夫,要见我,让他自己过来!”
白鹏听了一笑:“何至于这么拼命?好,备马,我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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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开化县城外,一片丘陵荒地上已经点起灯火,帐篷一顶接一顶,宛如大军营寨。
一队队赤膊的精壮汉子分科目演练得热火朝天,汗水四溅。
白鹏赶到时,看西边曲寒在训练步兵阵法和武艺,一声声呐喊,整排人动作划一。南边韩梅在训练后备骑兵面对假想的敌人挥刀,不断纠正他们的错误。
最热闹的是北侧,大片空场中,蛇形排列着一些木桩,一个个骑手依次出发,从木桩中间掠过,左右挥刀,快速斩断木桩最顶端的一截。
指挥这些人训练,时不时嘶声吼叫的,就是谢飞烟了。
白鹏接近时,谢飞烟只随意点头打了招呼,指着面前冲锋砍杀的骑手报告道:
“骑兵难练,曲寒训一千步兵没问题,可我挑的五百人,看着身手算是矫健,可到现在八天了,只练出这三十个。”说着又向韩梅那里一指,“其余还有二百多练不成刀法的,二百人学不会骑马的,有十几个人摔断骨头回家休养去了!”
白鹏叹道:“我知道骑兵难练,不必这么玩命,该休息还是要休息的。”
谢飞烟声音嘶哑:“你放心,轮班训练,他们每个人每天都能睡够四个时辰!”
“我可不放心,你呢?你睡没睡?”白鹏赶上几步,细细打量谢飞烟。
谢飞烟一向爱美,就算脾气火爆,时常以“老子”自居,也还是每天打扮得娇媚艳丽,哪怕骑马不便,也要穿漂亮长裙,只是里面加条裤子而已。可如今的谢飞烟,直接一身短打劲装,头发蓬乱地扎成一束,面色灰暗憔悴,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已经凹陷下去,布满血丝,下边挂一对暗青色眼袋。
“你狗东西催得紧,十天时间快到了,老子还睡个屁!”谢飞烟烦躁答道。
白鹏无奈一笑,高声对训练中的帮众喊道:“大伙歇歇吧!”
然后他牵住谢飞烟的手:“你为我的事如此辛苦,让我于心何安?你也好好歇息吧。”
远处下马休息的帮众们看着两人,窃窃私语,爆出一阵阵低笑。
谢飞烟再次怒吼:“你们都滚回帐篷老实待着!看个屁!”
众人连忙一声不响低着头,向各自帐篷跑去。
白鹏叹道:“你这情绪不对,不仅仅是时间紧了着急。你的帐篷在哪?咱们进去谈谈。”
谢飞烟低着头:“不必去帐篷吧?这样站着谈。”
“必须去!你明白我的意思。”
谢飞烟抬头凝望白鹏:“可是,我没心思。”
“呵呵,我说了回来要还欠你的账,你怎么还不肯收了?”
“我天天汗流浃背,八天没洗了……”
“走!”白鹏不容她反抗,一把抱起,“帐篷在哪?”
谢飞烟叹了口气,指了指格外宽大的中军帐。
进入帐中,白鹏意念一动,桌上的蜡烛就自行燃亮。从他领悟了火之掌控以后,“火折子”这种东西是再也不需要了。
谢飞烟对此却没表现出惊讶,脸色茫然。白鹏将她往毯子上一放,伏在她身上,亲了亲脸颊和脖颈,果然汗味扑鼻,甚至是馊味。就算她美若天仙,白鹏也没法再自欺欺人认为这是香气了,何况此刻的她,连平日丽色的三成都不剩。
“说吧,你变成这样,真正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