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4.13肚家(1 / 1)

臣尽欢 弱水千流 2099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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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龙颜大怒,慈宁宫上下早吓傻了。无人敢怠慢,秦嬷嬷欠了身子道声是,跌跌撞撞去外间张罗。然而去而复返只在眨眼之间,不消片刻她便又回来了,身后还领着一众手捧托案的宫人,上头的盛放各色的糕点同茶果,琳琅满目。

这手脚麻利的,简直就像预演了多次。阿九垂着眸子微微拧眉,眼风睨向立在身旁的钰浅,却见那丫头的面色也不比自己好看多少,两手对叉在一起绞衣摆,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光看过来,将好同她四目相对。两副玲珑心肠,不必多言也能心照不宣,两人眼神上一番往来,很快便又错了开去。

侍立的内监奉上了银针,殿中诸人纷纷打眼看,只见曲太医神色凝重地掖起袖子,将银针依次探入每样糕点中去。心口紧到了嗓子眼儿,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屏息凝神,目光死死望着针尖,起起复落落,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变化。

里间医正们还在忙碌,曲太医诧异地睁大眼,慌张道:“怎么会……银针并未变色,这是怎么回事?”

殿中哗然,阿九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一来二回地消磨了这么久,皇帝的耐心早被耗光了,拍着桌子骂道:“知道太后是中毒,却连是怎么中毒的都查不出!慈宁宫巴掌大的地方,毒凭空而来,大白天的活见鬼了么?一帮子庸医误国误民,朕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话里话外杀机毕露,曲正心头惶惶的,弯了双膝跪下去,口里连呼死罪,脑门儿磕地磕得震天响,带着哭腔道:“没能伺候好老祖宗,微臣罪该万死,只恳请大家恩准臣查明毒从何来,待救醒了太后再杀微臣也不迟!大家开恩、开恩哪!”

人在气头上都会放狠话,太医院上下统共数十人,天子气归气,真要下旨将一帮子太医都杀了还是不现实。高程熹其实是个怪异的皇帝,没有治国平天下的雄才伟略,却向来以“仁明之君”自居,工于书画,醉心风月。

这样的人注定不是称职的帝王,反倒适合当个文人。

阿九心头思忖着,抬头看向皇帝,喊了句皇父正要说话,却有人先她一步开了口,柔声道:“皇父先别生气,眼下老祖宗眼下情形不妙,查不出是什么毒,医正们也没法儿对症下药。曲大人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这些年在宫中伺候,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阿九侧目去看,却是多日未见的欣荣帝姬,着一袭素色的宫装,面色苍白,隐隐透出几分病态。前些日子皇后突然疯癫,被一道禁足令幽闭在坤宁宫,倒是苦了这个嫡出的女儿。帝王家也不是全然没有亲情,帝姬忧心皇后,苦于不能探视,便成天将自己关在玉棠宫,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顾着以泪洗面。

宣帝侧目看一眼欣荣,面色稍稍和缓,睨了眼曲正道:“既然帝姬替你说情,姑且留你一条命,起来。”

曲太医伏在地上诺诺言谢,直起身来朝欣荣深鞠一礼,口里道:“微臣多谢公主!”

帝姬脸色有些憔悴,摇头道:“大人不必谢我,当务之急是治好老祖宗。”说着一顿,目光从奉着糕点茶果的托案上扫过去,语气里头透出几分疑惑:“大人断定老祖宗是遭人毒害,如今又验不出毒来,未免蹊跷。”

曲正怔了怔,半晌才试探道:“公主的意思是……”

“祸从口出,毒却不一定是从口入。吃的东西里没有毒,这说明不了什么,若那贼人真要加害老祖宗,或许会另辟蹊径呢?”欣荣半眯起眼,目光极快地从阿九那方掠过去,眼底冰丝遍布,复又望向高坐明堂的皇帝,声线低沉:“大家,依儿臣看,事关重大,便是将慈宁宫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害人的毒搜出来!谁若敢对老祖宗心怀不轨,必当诛之!”

眼下这情形,这个帝姬显然是在怀疑是自己加害太后。两人原本就有梁子,如今皇后又被禁足,这个自幼千娇万宠的帝姬向来不分青红皂白,自然会一股脑儿地将账算到她头上。新仇旧恨,剑拔弩张,恐怕这辈子也没有相安无事的时候了。

阿九唇角勾起个淡笑,眸光一转望向皇帝,对掖起双手端端而立,沉声道:“皇父,长姐所言甚是。天下擅用毒者多不胜数,下毒的法子也五花八门千奇百怪,还是好好将慈宁宫内外搜查一番吧!”

宣帝略沉吟,未几方颔首说好,转头吩咐苏长贵,寒声道:“听见了,还不照着两位帝姬的意思办!慈宁宫统共就这么些地方,能令太后中毒,着实搜查贴身的物件!朕治下的大凉江山,竟有人敢在朕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没有王法了!”说着又朝曲正斥道,“太后若平安无事,朕饶你死罪,若出了半点差池,你提头来见!”

曲正连应了几声是,领着一众内监四处搜查,一通地翻箱倒柜乒乒乓乓。里头太后依旧昏迷不醒,呼吸微薄得不易察觉,出的气儿多入的气儿少。皇帝急得厉害,背着双手在殿中来回踱步,腰间的玉坠子颠来荡去,晃得人眼花。

阿九对拢着袖子立在殿中,侧目看,窗外是乌云,天色压得极低,正孕育着一场疾风骤雨。隔着一方珠帘,隐隐能瞧见太后的面色,惨白无人色,任一众太医扎针施药,半点儿反应都没有,不像是装出来的模样。

事情到这一步,变得愈发扑朔迷离。自己身在局中,越来越看不清目前的情势,太后中毒究竟是真还是假,欣荣那番别有深意的话,莫非……莫非这二人早有预谋?

脑子里陡然升起这么个猜测,阿九微挑眉,又听钰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压得极低,仿佛惴惴不安:“殿下,事情不对劲,丞相又迟迟未至,您想好怎么应付了吗?奴婢有些担心。”

“怕什么?”她面上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指尖缓缓抚过尾指的护甲,漠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便真是栽赃嫁祸,那也不过老把戏。”

隐瞒消息不对外张扬,显然是要将她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可是未免天真,以为没有谢景臣的庇佑她便任人宰割么?阿九觉得可笑,十五年来多少次死里逃生,咬紧牙关活到现在,她何曾凭靠过别人?

之前的猜测也能印证了,那位高卧绣床的老祖宗果然比谁都奸诈,一个皇后没能弄死她,这回居然亲身上阵!仔细想来也真够狠,毒害太后,这罪名堪比弑君,这是压根不打算给她留活路了么?之前玉观音一事将皇后害得不人不鬼,如今竟连嫡亲的孙女儿也要拉下水了。

阿九挑起个冷笑,皇室之中说什么骨肉至亲,利益当头,什么都是假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才是受天下人尊仰的天家!只是有一点想不通,她自入宫来一直安分守己,从未做过冒犯葛太后的事,杀人之祸天上来,教人费解。

她感到困惑,思来想去却没个所以然,忽见曲太医从里间窜了出来,神色惊惶箭步如飞,手里托个香屑盒子,恭恭敬敬呈到皇帝面前,惶骇道,“大家,这是慈宁宫平日里用的熏香,微臣仔细辨别过,其中掺入了许多石罗花粉……”

秦嬷嬷听了悚然大惊,诧异道:“曲大人说毒在香中?可除了老祖宗,慈宁宫上下都平安无虞……”

曲正身子躬得低低的,对揖着双手道:“嬷嬷有所不知。石罗色味清甜,性本无害,然而若与红背桂花相混合,便是一味剧毒,轻者头昏脑涨恶心欲吐,重者暴毙,一命呜呼哪!方才我查验宫中饮食,老祖宗晨间的确用过一碗桂花莲子羹,正是红背桂……”

“混账!”皇帝气疯了,扬手将那金丝珐琅盒撂翻在地,碎木屑子散了一地,一股子清淡的异香逐渐在殿中弥漫开来。

秦嬷嬷听了霎时失声哭起来,捶胸顿足道:“老祖宗一辈子毒菩萨心肠,到头来竟落得这般田地!”说完朝皇帝跪下叩头,一字一顿道:“大家,皇子犯法同庶民,毒害太后论罪当诛,绝不可姑息!”

此言落地,殿中诸人俱是一滞。高程熹微怔,不解道:“听嬷嬷这话……莫非知道对老祖宗不轨的何人?”

秦嬷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道:“大家有所不知,老奴伺候了老祖宗几十年,对主子的喜恶再熟悉不过。老祖宗向来不喜桂花,今早那碗羹是玉棠宫的宫女莲儿送来的,说是欣荣帝姬一番孝心,谁料到……”

阿九原本漠然站着,听了这话,登时惊异地抬起眼帘。玉棠宫?欣荣帝姬?看来之前倒是她天真了,大戏开幕,远比自己想象的要精彩百倍。

那头的帝姬却是一脸震惊,一张小脸上花容失色,骇然道:“嬷嬷这是什么话?我何时派人往慈宁宫送过桂花羹?我同老祖宗最是亲近,怎么可能加害她!”说完双膝跪在了地上,抬眼看皇帝,吃红着眼惶骇道,“皇父!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儿臣绝不会加害老祖宗!皇父明鉴哪!”

“天威浩荡,老奴绝不敢欺瞒万岁!”秦嬷嬷冷笑了一声,“既然殿下不肯承认,老奴一面之词也不足为信。不如将莲儿那宫女传来当面对质,一切便能水落石出!”

皇帝回过身在圈椅里坐下来,手掌里把玩着两枚墨玉手珠,摁着眉心道:“那名宫女何在?带上来。”

那莲儿简直像一直等在外头,这番话甫一落地,两个内监便一左一右架着个宫女进了殿,整个过程顺畅自如,不知事先编排了千百遍。

欣荣不着痕迹一个侧目,同秦嬷嬷两个眼神上一番往来。收回眼,转过身,面向众人时又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状貌,挺直了背脊道:“这便是莲儿,皇父要问什么,大可问个清清楚楚。儿臣心中坦荡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只怕是得罪了蛇蝎心肠的小人,遭人栽赃陷害!”

阿九冷眼观望眼前种种,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斜眼看那宫女,那人背对着她,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容貌,只能觑见一副清瘦的身板,双肩瘦削孱弱,跪在地上抖如风中落叶。紧张么?忐忑么?更多的是对死亡的恐惧吧。

她歪了歪头,忽然觉得这个奴才可怜,其实自己也心知肚明吧,出了这样的事,无论背后主使是谁,这个叫莲儿的丫头都难逃一死。这样卖命,这样做牛做马,太后都许诺了什么好处呢?人死如灯灭,荣华富贵都带不走,恐怕是为了家里人吧。

阿九嗟叹,银针在指缝间露出半截,幽光刺痛人眼。

难逃一死,人活在世上其实都难逃一死,不过早与晚罢了。

她面色淡漠,指尖一动,沾了剧毒的银针便飞射而出,刺入了那宫女的后颈。不偏不倚,例无虚发,没入风池穴,那宫女惊恐地瞪大眼,身子直挺挺倒下去,甚至连半点声音也来不及发出。

死寂只在刹那,欣荣帝姬吓得叫起来,捂着口惊惶道:“快来人!快来人!快看看她怎么了!”

尖叫在偌大的正殿中萦绕不休,凄厉如夜间的枭鬼。众人后知后觉,这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苏公公反应算快的,跳起几步护住皇帝,慌忙道:“有刺客!有刺客!快护驾!保护大家!”

未几,殿外脚步声震天响,一帮子着飞鱼服按佩刀的锦衣卫蜂拥而至,冲入殿中将皇帝团团围住,殿里殿外乱成了一锅粥,人仰马翻,活像一处闹剧。

阿九转过头,将好对上欣荣惊骇的目光,微勾了唇角朝她挑起个笑,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穹窿之上乌云密布,白昼俨然如黑夜。忽然一道火闪子划过去,白生生的光照过去,她半眯了眸子抬眼看,只见远处的抱厦后头似乎立着一个人影,青面獠牙无比狰狞,竟然是一张钟馗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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