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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的梆子已然敲过,京都相府的各处已陆续掌上灯火。
驰道广庭,花间岸侧,雨久生苔,自然古色。清风游廊上一例的明亮,檐下的灯笼是宫中御赐的五连珠圆羊角宫灯,昏黄的一点光,连作一排却像是能织成旖旎的梦,映在碧落池的湖面上,清波荡漾,煌煌如画,似坠了漫天星辰。
暖色的帷幔半遮半掩,晚风从窗屉子里吹进来,摇曳了烛台上的火光,一声软侬的嗡哝从床榻那头传出来,几分倦态几分醉意,平添出娇憨可人的意味来。
迷蒙的一个梦境,耳边尽是嘈杂的人声,男男女女的都有,具体在说些什么却听不清。阿九脑子很迷糊,只能瞪大了眼使劲去辨认这些陌生的脸,然而,还未待她辨出个所以然,眼前的景物倏忽一变,又成了谢景臣扼着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压在廊柱上。
阿九登时有些急了,暗道这人怎么这样阴魂不散,白天掐了她一回也便算了,怎么还兴往人的梦里钻呢!她觉得浑身闷热得厉害,喉咙也被堵得发慌,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蹬身,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坐了起来。
脑子心儿里还隐隐有些抽疼,她皱紧了眉发力地摁眉心,疼得口里倒吸一口气。好一会子,那阵眩晕才渐渐消退下去,她才略显吃力地掀起眼皮观望四处。鼻间有暗香浮动,定睛看去,原来是镂雕蟠螭穿花纹玉香筒里燃了水沉香。
周遭的一切并不陌生,甚至有几分熟悉,阿九颓然地撑了撑额,这竟是谢景臣的屋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自己怎么莫名其妙跑到他屋里来了,还睡在他的床上……她眉头锁得愈发深重,细细回想白天的事,淡去的记忆便又逐渐倒流回脑仁儿里。自己往观戏台去的路上撞见了元成皇子,被灌了酒,她似乎是醉了,再后来……
都说酒壮人胆,看来半点也不假。那几口罗浮春是罪魁祸首,这回倒好,谨言慎行了这么多年,被一壶酒给弄得前功尽弃!
阿九心头懊恼,不由握了拳狠狠砸床。等气儿撒完了,复又认真思索起来。这么晚了谢景臣还没回府,估计是又被传入宫了。她心头略松,不过也不敢耽搁,因掀开锦被下床,趿拉上绣鞋。
讨饶的说辞暂且不去想,这会儿她脑子里就跟团浆糊似的,也想不出什么好说法,且先离开吧,赶在谢景臣回府之前。
床榻边上便是妆案,上头立着一面秦陀镜,阿九一面琢磨一面朝镜子里望,里头的姑娘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双颊带着几分醉态的酡红,盈盈一双眸子如含秋水,明媚妖冶。她看一眼几乎羞愤欲死,这副样子怎么见得人呢!
可怜见的,今儿算是把什么脸都给丢尽了!她狠狠咬牙,口里咕哝了几句淮南的方话来骂元成,两手理衣衫,动作也显得粗暴蛮横。
身后的烛火没由来的晃动,像是平地起了一阵风,阿九一愣,浑身的寒毛根根倒竖起来,猛然抬头看铜镜,里头却已经多了一个人。
烛光跳跃,阴影里徐徐走出一个人。他有极高的身形,影子投在落地罩上,被拉得长而飘渺。长发披散如墨如绸,衬着素白的常服,神色倨傲,冰肌玉骨。
心口像是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阿九喉头都在发颤,抿了抿唇旋过身来。他慢悠悠踱到了烛台前,气息吹拂间拨弄了脆弱的烛芯,一手掖袖,一手捻着什么在火上炙烤,姿态从容而优雅,纤白的指尖在烛火中几近透明。
阿九半眯了眼睛定定去看,认出那是一根细细的银针。
谢景臣微侧目,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寡淡:“还没醒?”
寥寥数字,冷冽的声线在混乱的思绪中穿云破雾,令阿九的魂魄瞬间归位。她匆匆别过眼不再盯着他瞧,屈膝朝他福了福,言语间甚是恭敬,道:“大人回来了。”
他一哂,收回目光专注地去看指尖的银针,慢条斯理地来回翻转,再一开口,好整以暇的意态:“到底是模样最好的,只一眼便教元成皇子难忘。殿下在我跟前儿絮叨了半天,让我将你送给他带进宫里去,飞上枝头,这机会千载难逢,不知你意下如何?”
谢景臣语意莫名,这话真假也参半,听得阿九浑身发冷。不经意间一抬眼,将好对上那道阴冷的视线,惊得她心头一憷。他心思难测,不像真心实意来询问她,倒像是模棱两可的试探,恐怕正等着她落圈儿里吧!
她没有犹豫,不假思索便道:“奴婢出身卑微,承蒙不起皇子的错爱,奴婢对大人忠心耿耿,更从未想过要飞上枝头。”
忠心耿耿么?其实飞上枝头也不晚了,只是方式有些不同而已。他半边嘴角挑起个笑,琵琶袖一收,攥着银针朝她走近几步,指尖挑起她的下颔,目光从精巧的锁骨上移开,直勾勾地望向脖颈上的指印,复又松开手,淡淡道:“取我的药来,在象牙柜里。”
阿九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一遭,难道又受伤了?她觉得奇怪,却也没有深思,应声是便将东西拿了过来,突然道:“大人哪儿伤了么?”可说完就后悔了,暗道自己果然是酒还没醒干净,嫌命长了,居然会打听他的事。
“给你的。”他斜眼乜过去,说完见她一脸的目瞪口呆,又皱了皱眉,“过几日你便有新差事,脖子上的指印这么丑,留给谁看。”
握着药瓶子的掌心几乎沁出汗水来,阿九还是愣愣的,话也听得云里雾里。新差事?这倒是怪哉,什么差事还能和她脖子上的扯上关系?她不解,奈何向来没有发问的习惯,更何况对方还是谢景臣,因只好应个是,不声不响地闷着。
阿九半晌不开腔,他却兀自走到软榻上坐下来,一手握银针一手托着个朱砂奁,抬眸朝她扫一眼,纤细柔弱的身条杵在烛色里,有些木讷又有些可怜,面上的神色有些微妙,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景臣面无表情,极缓慢地转动手中的朱砂奁,淡淡道:“脱了外衫过来。”
那口吻无悲无喜,仿佛再自然不过,她听后却诧异地抬头看过去,一脸的震惊。他在榻上端坐着,瞳孔里映入几点烛光,眼梢微扬,看她的目光很沉静,甚至有几分幽深。
十指在广袖底下收拢,极用力,用力到能听见骨节错动的咯吱声。阿九面上一阵青红一阵白,心头感到有些难堪又有些无奈,未有依言上前,立在那儿没有动。
他一贯有大把的耐心拿来消磨,见状也不催促,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阿九终于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抬起双手解衣带,面上随意而淡漠,指尖却在轻微地发抖。
这个时令的衣物轻薄,广袖的短袄衫一除,大片肌理便无遮无掩地暴露出来。她身形纤细,藕节子似的胳膊光洁无瑕,肩头圆润如玉,昏黄的火光在她身上镀起一层淡淡的金色,兜衣是艳丽的猩红,妖艳惑人。
他眸光幽暗,她浑身上下如受锋芒,双手交叠着搓了搓小臂。
这会儿的滋味真是难以言喻,简直必死还难受,然而她没有反抗的余地,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在谢景臣面前站定,垂着头一眼也不敢看他,只是沉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谢景臣一笑,眸子扫过床榻,示意她躺下来。阿九敢怒不敢言,发狠地咬了咬唇,躺上去,眸子定定地等着床帐顶上绣着的富贵牡丹,浑身绷得僵直。
他俯身欺来,清冽的幽香层层逼近,黑缎般的发丝垂落,轻轻扫过光裸的肩胛。她呼吸一滞,死死瞪着一处目不斜视,唯闻胸腔里头雷鼓阵阵,咬紧了牙关,双手将身下的锦被抓扯得皱皱巴巴。
冰凉的指尖滑过左肩,激得她一个颤栗。他细腻地感受她在他掌下的颤抖,唇畔徐徐渲出一个寡淡的笑容,柔声曼语贴着耳畔,仿佛靡靡之音:“你累了,乖乖睡一觉。”
香味愈发地浓烈,阿九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渐渐的,碧清的一双眸子开始失神,紧绷着的身子也跟着一分分放松,不多时,她缓缓合上了眸子,呼吸渐渐均匀起来。
谢景臣的神色淡然,他是最专心致志的画师,尖锐的针头刺入阿九无瑕的肌理,像描绘一幅洛神图。霎时间,嫣红的血珠渗出来,晶莹璀璨,如绽放在雪地里的红莲。他微微低头,薄唇印上那妖艳的赤色,淡淡的腥甜从舌尖蔓延开。
针刺,点朱砂,不多时,一枚耀眼夺目的朱砂痣便印上了那白璧无瑕的左肩。
谢景臣收起银针,垂眸俯视榻上的女人。阿九仍旧睡得沉,由于迷失了心智,整个过程她毫无所觉,甚至连半分要转醒的征兆都没有。
再过不久,这丫头便会拥有一个全新的身份,高高在上,尊贵而荣华。
指尖抚过她的颊,温暖滑腻,同他的冰凉对比鲜明。仿佛鬼使神差的,他缓缓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
一阵夜风忽地吹进来,烛火熄灭,她在一片黑暗之中徐徐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