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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决定后,清哑浑身轻松,蹲在跳板旁看二嫂杀鱼洗鱼,然后又跟着她进厨房,站在灶台前看着她做红烧鱼,蔡氏在灶下烧火。
阮氏忙碌时,也不忘记同清哑说话,引她开心。
清哑或点头或摇头,一个字也没吐出。
阮氏只当她还抑郁的缘故,并不以为意。
吃饭前,清哑将在场院中玩耍的郭俭和郭巧牵到水边,把手脸洗干净。完毕后转头找郭勤,他却像个皮猴子一样,不见踪影,只得罢了。
上房堂间,蔡氏和阮氏进进出出地端菜,郭守业父子先上桌坐了;吴氏也拉清哑坐自己身边,一面柔声跟她说话;几个小娃儿窜进窜出、欢呼叫喊,十来口之家,竟像有几十个人一般,十分兴旺热闹。
菜都端了来,依照老规矩:大人坐桌,娃们在地下吃。
对着满桌菜肴,所有人心情大好,个个笑容满面。
在郭守业威严的气势下,郭勤三个不敢造次乱动,由吴氏替他们搛好菜:四只鸡腿,三个小娃儿加上清哑,每人一只;鱼刺少的鱼肚肉,搛给郭俭和郭巧;至于其他菜,由各人娘帮他们搛。
清哑见侄儿们手拿鸡腿啃着,一脸幸福样,满心柔软。
她便下桌,将自己的鸡腿送给最小的郭俭。
郭俭欢喜极了,仰头软软地叫“小姑!”
清哑见小娃儿满眼都是感激和感动,为一只鸡腿,不禁抿嘴微笑,重新入座。
那边郭勤鼓着嘴叫道:“偏心!”
郭大全听了儿子的话,瞪眼道:“你再说,把你的鸡腿给妹妹。”
郭勤闻言不敢吭声,忙低头使劲吃,生怕爹来真的。
蔡氏刚嫁入郭家的时候,对婆婆偏疼小姑很有些怨怼。等日子久了才发现,小姑又勤快又善良,并不恃宠而骄,她便真心对她了。
这时她笑道:“小妹,你自己失(吃),别管他们!”
她嘴里含着一口鸡肉,奋力嚼着,兼带说话,以至于吐词有些含糊不清;手眼也跟着忙:看准了一块鱼肉,飞快搛到碗里存着,然后又搛了一块鸡,举在嘴边预备着,只等嘴里肉一咽下喉咙就塞进去,间隙不漏。
阮氏扫了大嫂一眼,笑了笑,低头斯文地吃饭。
妯娌对比鲜明,郭大全为自己媳妇感到脸红,羞愧低头。
郭大有体贴地帮媳妇搛了一块鸡,阮氏对他一笑致谢。
吴氏则对大儿媳不断蠕动的嘴沉脸。
她心里很不痛快:杀了两只鸡,闺女一个鸡腿也没捞到,这儿孙多了就是债,顾都顾不过来。
然她到底也没说什么,又伸筷子在鸡碗里翻找。
鸡身上除了鸡腿,就数鸡胸脯肉厚了,她将鸡胸脯肉和鸡肝一齐翻找出来,搛给清哑,“你两顿都没吃饭,再不吃都要飞了。”
听话听音,郭大全体察娘的心意,忙笑道:“小妹你吃自己的,别管他们。他们馋鬼投胎,饿不着。”
众人听了都笑。
清哑乖乖接了,清澈的目光在吴氏脸上流连。
吴氏被闺女眼神看得心都化了,便望着她吃,又不时帮她搛菜。
一家之主郭守业在饭桌上不大说话的,除非孙子太皮,才出言呵斥。这时他很“随意”地在鸡碗里搛了一块,发现肉还不错,一声不响地递给老闺女,没有别话。
清哑想说“谢谢”,依然说不出来,以微笑致谢。
老两口以身作则,哥嫂们纷纷效仿,敬老爱幼,帮着搛菜。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大家都十分满足。
下午,清哑和侄儿侄女在园子里玩。
郭勤爬到枣树上,借口尝尝枣子熟了没有,吃了一颗又一颗。
清哑怕他吃坏了肚子,想阻止,又不知如何说。
她没有丝毫管教小孩子的经验。
所幸农家娃儿皮实,这么吃竟无事。
傍晚的时候,郭大贵将虾网扛出来,用油拌了米糠钓虾。
有他领头,妹妹和侄儿们玩得更开心了,满园都是笑闹声。
玩闹间,郭大贵发现妹妹似乎从来没开过口、出过声。
这疑惑一闪而逝,很快他自己做出解答:都是张福田那狗娘养的闹的,妹妹心里不痛快,当然不想说话了,于是他更卖力地带妹妹玩,在郭家临水沿岸挨着下网。
清哑欣喜地发现:这法子真管用,他们钓了好多虾。
看着活蹦乱跳的大鲜虾,她一时手痒,仔细去了虾壳,将虾肉剁成肉泥,然后擀了面皮,包了许多虾馅云吞。
许是云吞真的好吃,又许是清哑做的,全家都赞不绝口。
一切都是那么幸福融洽,郭守业两口子悬着的心放下一大半。
另一半么……自然是为闺女的终身大事。
晚上,待乡村人畜都沉睡后,四下万籁俱寂,清哑借着满月的清辉,悄悄起床下楼,如同幽灵一般出了门,来到宅前水边。
月光下,连绵的荷叶荷花凄迷、朦胧,如同在梦境。
梦中,爸妈仿佛在遥遥召唤,让她鼓起勇气和信心。
她怕水下有东西扎脚,连鞋也没脱,慢慢走入水中。
水淹到膝盖的时候,她回头看向郭家。
农家宅院沐浴着银色月光,像一幅水墨画。
等她走了,原主也应该能回来吧,她想。
于是,她继续往水深处、荷叶密处走去。
水温不凉不热,很温和,柔柔地浸透她的腰、胸,水压越来越大,然而她一直很清醒,没有来时迷糊晕眩的感觉。
“是不是要被水全淹没了,才能产生那感觉呢?”她想。
再走,水就淹没到她的脖颈。
她身子不自觉往上浮,要努力才能镇住。
终于,水淹到鼻翼,她无法呼吸了。
窒息之下,她依然很清醒。
因为清醒,所以觉得很难受。
她知道,只要一个忍不住,就会呛水。
怎么还不迷糊呢?
怎么还不回家呢?
正要再走,就听身后一声凄厉惨叫划破夜空:“清哑——”
她吓得一哆嗦,顿时身体失控,就漂浮起来。
……
七月十五,鬼节。
夜晚人静后,郭守业带儿子出来点灯烧纸、祭送孤魂野鬼。
一应用的东西早在白天就准备好了,吴氏看着他父子出去后,就想上楼去看看闺女,今晚鬼节,可别吓着她才好。
然而,清哑不在房里。
“清哑,清哑!”
她小声呼唤,生恐惊动了阴魂一般,四处寻找。
连茅厕也找了,也没找到闺女。
她心慌慌的,站在院子里侧耳倾听。
青天朗月,她觉得阴凄凄的渗人。
走到水边,也没看见什么。
但是,月光下的水面一圈圈水纹动荡,令人毛骨悚然。
她疑惑地走近了细看,终于发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向深水处移动,只剩半个脑袋了。
那一刻,她肝胆俱裂,惨叫出声。
闻声赶来的郭守业父子七手八脚拖了清哑上岸。
大半夜的,郭家上下都惊动了,一齐聚集到郭清哑的屋子里。
床上,吴氏搂着已经换过衣裳的清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的儿啊……你是要娘的老命啊……你好狠的心哪……”
蔡氏也歪在床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哭:“傻小妹,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呀!你难过,跟嫂子说,嫂子去挖了他家祖坟!你要这么死了,那不是白死了,便宜了人家……”
其他人都站在床前看着清哑,这时才明白她白天那样是装出来的,是要跟家人共度最后的时光,她早就做好寻死的准备了。
清哑对于此事无从解释,也找不到理由解释。
面对悲伤的郭家人,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嘴巴张开,又合拢,再张开,只吐出“不是!不是!”一面为吴氏擦眼泪,越擦越多。
吴氏哭着哭着,想起罪魁祸首,便用力捶床,嘶声喊道:“老娘饶不了他们!饶不了他们!!!”
郭守业死死攥住拳头,低声喃喃,不知说什么。
郭大全看着妹妹,满眼是泪,“妹呀,你傻呀!”
郭大有红眼咬住嘴唇,竭力控制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郭大贵终于压抑不住,哭出声来。
阮氏含泪劝婆婆道:“娘,别哭了。小妹是有福的,这不救回来了。咱好好劝她,再别做这样傻事了。为了那么个人,不值得。娘,你老别哭了,再哭小姑也受不住了……”
郭清哑猛点头,她可真受不住了。
偏在这时,郭勤三个小的总算弄明白小姑差点淹死了,顿时郭俭和郭巧各自倚着自己的娘亲嚎哭,边哭边喊“小姑”;郭勤大些,站在郭大全身边哭,哭声和他三叔郭大贵的哭声此起彼伏、交相辉映,那情形,仿佛清哑已经去了一样,令她头皮发炸。
等一切重新安静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清哑没能如愿离开,在心里对爸妈说“对不起”,疲惫地睡了。
吴氏和阮氏守着她,一个床上一个床下,就跟仆妇一样。
次日清早,清哑没像家人想象的沉沦,照常起床了。
大家看见她,也都没提昨晚的事。
清哑觉得一切都跟昨日一样,又有些不一样:不论她去哪里,郭勤郭俭郭巧三个都跟着她;这还不算,三个小娃儿跟她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小姑”长“小姑”短地叫,赔着笑脸,不像大的带小的玩,倒像小的在哄大的。
想是受了各自爹娘和奶奶的叮嘱,所以才这样。
可因为年小,那刻意的言行很拙劣,幼稚中透着天真烂漫。
清哑看得好笑,又心酸愧疚。
她暗自叹气,心知自己实在吓坏这家人了。
她尽力摆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然郭家人依然警惕地看守着她。
“慢慢来吧。”她发愁地想。
尽管郭家隐瞒,清哑寻死的事还是在村里传开了。
郭家墙高院深,但那晚吴氏惨叫的声音太吓人了,左右邻居都听见了,纷纷猜测,以至于传得走了样:有说清哑上吊的,有说清哑跳楼的,也有说清哑投水的,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这日上午,张老汉在田间拦住郭守业,问他到底要怎样。
自那日上郭家,郭守业两口子虽未责怪他们,但始终没给个准话,他心里不踏实。今天听人说清哑寻死,想必是舍不得他家福田,于是特意绕来田间找郭守业商议,想要个准话。
“嗐!你别跟我说。”郭守业满脸愁苦,跺脚叹气道,“别跟我说!我也没法子!”
说完背着手,闷头走了。
张老汉看着他背影,心想不跟你说跟谁说?
目光落在旁边棉花田里,棉枝上除了花儿,还结满了棉铃球。
他心里一激灵:结果了,结果了……
对呀,红枣也结果了,肚里也有个“肉球”!
李家口口声声说这个肉球是他家福田的。
这事不解决,跟郭守业说再多,可不是没用!
他想通后,心急火燎地往回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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