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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长廉耳闻目睹用心体会之下,心中不祥之意愈来愈盛——自己和这小徒虽是相处未久,可也多多少少知他几分脾xing。此时若他胡叫乱骂也就罢了,但如此老实听话……蒋师叔怕是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师叔犹自语重心长滔滔不绝,却没见到身前那小道士两眼中的,一丝狡黠……正自心惊之时,二人果然语气转急!
暗道不妙之际,一老一小已然翻脸——老道长直气得脸上变se胡子乱颤,不顾仪态指鼻怒斥:“好你个无知小辈,真个不识好歹!枉费我一番心血良言忠告,你竟,你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小道士不屑摇头,连连冷笑:“白毛儿老道,你这是自找的!老子用你来说教?哈哈,逗你玩儿罢了!”
逗你玩儿?这都当太爷的岁数儿了,逗着好玩儿么?众道人闻言目瞪口呆。师叔祖身临其境,用心体会之下已是气急败坏,竖掌作刀便待劈死这大逆不道的徒孙!师父师祖心无二意,徒子徒孙下场一般。总算方道士命大,这次换过吕道长来解围:“师叔息怒,息怒,以理服人,以德教人……”老道长长吐一口浊气,呼呼喘道:“朽木不可雕也,竖子不可教也!哎,长廉,师叔方才实是,实是错怪你了!”
两个馒头,一点儿破事儿,竟是闹了个没完没散,斋堂里火工道人也不耐烦了,走过来连声催促。事小是事小,规矩是规矩,小事上破了规矩,破了规矩是大事!一众老道早间便已离去,在场就数喜爱抱打不平的蒋道长德高望重,尽管已经气了个半死,仍然还需作个了结。
“无上天尊——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小小道童,念你无知,放回馒头,这便去罢。”老道士终归修行ri久,胸襟宽广,转念便已心平气和,云淡风轻。
方道士点头称是,将馒头放回怀里,抬脚便走。
“这……回来!”转瞬之间,老道长心中怒意已如chao涌,扯须瞪眼喝道:“放回馒头再走!”方殷扭头奇道:“我这不是放回去了么?你还想怎地?”老道长怒极反笑,抬手一指:“放在桌上!”方殷面se恍然,转身行至桌前,乖乖掏出馒头放在桌上:“这样?”老道长松一口气,点头道:“好了,你走罢。”方殷抓起馒头,转身就走。老道长见状一怔,皱紧白眉:“等等!你怎又拿上了……”方殷边走边笑:“你叫我放回去,又没说不许拿!走了,再见。”
方老大惯于胡搅蛮缠,和他纠缠在一起,什么事儿都闹得没完没了,和他搅和在一块儿,什么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这一馒头事件,此时留在现场的人俱是叹服,啧啧称奇——旁观者清,此人虽是初次认识,以后还是不认识为好。不得已认识了方道士的几师徒,更是不得已受到牵连,本就差强人意的形象再次一落千丈。当局者迷,白毛儿老道不知深浅,自告奋勇将此事揽于身上,半步之差,半世修行付诸流水,难以善终,一生英名毁于一旦。
莫道危言耸听,凡事皆有因果。若不是老道长气糊涂了,其后果也不至如此严重。又怪得谁来?要怪只怪他:处于劣势仍是不肯认输,败局已定犹自负隅顽抗,倚老卖老无视后起之秀,自以为是一意见个真章——
真章可以有,后浪推前浪,成败眨眼事,胜负转头空。
老道长上前一步,拦住方道士。方道士止步不前,瞪住老道长。一老一少一上一下对视片刻,二人同时退后半步,战役打响——此役ri后广为流传,闹得上清满山皆知。众人或贬或褒或笑或叹,是非不一而足。二人有理有据有来有往,成败单看此时!
“小道休要无事生非,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且放下手中之物,跪地认罪领罚!”
“老道你别没事儿找事儿,本人不吃这一套!这馒头我是拿定了,要跪?你跪!”
“黄口小儿!无理取闹!你既行为不检,又不尊师长,当真是罪无可恕!无上天尊在上,贫道今ri要替天行道!”
“好你个老杂毛儿,敢骂老子?反了!你上来试试看?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你这牙都没了,快死了得了!”
“你!无上天尊——贫道身在此地数十寒暑,处事阅人多矣,如你这般蛮不讲理之人,却是平生仅见!”
“哼!老道你别胡说八道,本人最是讲道理了!头一回见?哈哈,今天再叫你开一回眼,老子不用破你甚么破规矩,照样儿把馒头带出去!”
“小子休要猖狂!你听好,两条规矩——其一,饭时一过,斋饭不得再行入腹;其二,出门之时,斋饭不得带在身上。”
“是这么说?”
“正是如此!便这两条,看你如何将手中之物带出门去,贫道拭目以待。哈哈,今ri你若带不出去,须当场磕头认罪才是!”
“成!我要是带出去了,老道,你,你当我小弟!”
“小弟?贫道偌大年纪,给你当小弟?小子休要信口开河,以免贻笑大方!”
“大方个屁!老道,我看你是不敢赌!哼,一把年纪老掉牙,还不是个胆小鬼!”
“你!你!你……好,好,好!便以方才所言为准,老道今ri与你赌上这一局!”
话说到这份儿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二人立下赌约,击掌为誓,旁观众道作为见证,亲眼目睹了一场惨案的发生。
“老道,瞧好了——”方殷嘻笑开口,扬起馒头。馒头在手,不能吃下去,不能带身上,如何出门?老道长自是稳cao胜券,见状只是哈哈一笑,并不说话。胜负只在眨眼之间,众道齐齐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一场好戏!
双手默运神功,十指劲力如chao涌,力道刚中带柔,方老大终于出手!左一下,右一下,前捏捏,后捏捏……转眼之眼一对儿大馒头越来越小,最后变作鸡蛋大小两团——
一口塞进嘴里,俩馒头不见了。
眼见他如同变戏法一般,高低长短惊叹声中,众人纷纷凝目而视——方道士面颊左右各自凸起一圆,状如两个肉瘤,此时犹有余暇开口,鼓鼓的腮帮子随之一动一动,形似叫塘蛤蟆:“怎样?老道,我没吃进肚里罢?”方殷一脸得se,语声含混。老道长怔怔看着他,没有说话。方道士得意道:“你看,我也没带身上罢?”带是带了,口里算不算身上,却也不好说。老道长叹了口气,一时无语。
赢了!
方殷含着馒头嗬嗬闷笑,面皮饱涨,有褶儿有尖儿——小弟,我这就要出门儿了,快叫一声大哥罢!小弟?大哥……老道长心如死灰,闭口不言。方道士摇头晃脑,得意四顾:“大伙儿瞧见了罢?这老道打赌输了不认账,没皮没脸,笑死个人!”他自是说得含含糊糊,但事已至此,群道纵然不知其言也明其意,一个个摇头叹气,面露不忍之se。老道长见状直气得心急颤手猛抖,脸上忽青忽白,神态三分羞七分恼,模样十二分悲惨……
“叫大哥,叫!”方殷喉里低呜一声,一脸凶狠状,仍是不依不饶。老道长呆立场中,悲惨已化凄凉。众人一时无语,纷纷掩面不忍再看!徒弟作乱,师叔落难,还是吕道长挺身而出,温言安慰道:“师叔,早叫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你又何苦……师叔?师叔!”话没说完,惊见师叔两眼一闭,直挺挺倒下了!
吕长廉赶忙一把扶住,慌得连声大叫!事发突然,群道见状亦是大惊,纷纷上前探视,七嘴八舌唤个不休。一时场面大乱,人人忧心如焚,声声凄切呼唤,惟有方道士一脸不屑之se,咧着大嘴吼道:“别理他!他这是没脸见人,装死了!”众人也顾不上搭理他,有掐人中,有揉胸口,一时输送真气,一时按摩穴位……老道长半倚半坐一动不动,双目双唇紧闭紧抿,面se神se同样安详,看起来如同,真的,死了。
至于老道装死还是晕倒,众人谁也不敢妄下断语。方老大虽然开口,也是猜的。只有老道自己知道,也许连老道自己也不知道。人生一场大梦,世间几度秋凉,此事此时终于半梦半醒,此时此事终成千古悬疑。
夜灯正浓,灯映人影两憧憧。忧心更甚,心念师长各匆匆。一片混沌之中,方道士旁若无人,含着馒头扬长而去,将老老少少甩在身后,经过一群陌生小道童——
“有甚么好神气?呸!驴尾巴。”
闻声猛地回头,却似无人开口——谁说的?说的谁?说的甚么?甚么驴尾巴……方殷一脸狐疑左右看看,找不到说话的人,听到的话亦是无解。管他是谁!管他作甚!转念间遂将此言抛在脑后,转身大摇大摆走出门口。
夜已深,人未眠。
人生只是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无数桥段。风有起时,便有止时,馒头之争,告一段落。只是万事有休时,感慨无止境。且说今ri,几番得失成败一言难尽,简而言之,三人睡不着一对儿半——
止一ri,多少事。打完鸟儿,然后爬山,又见木头人,争当老大难,吃饭也不心静,老道又来添乱……累了是想睡,想睡睡不着,想完今ri事,又想起从前,想念老薛,想起一帮小兄弟,想到自己的父母……思之不忍思,再思ri后事,只身沦落此地,将来又该怎办?学本事,当老大,思绪繁,心里乱!
“都起来!接着议事!”方殷大喝一声,坐了起来。反正睡也睡不着,要熬大家一起熬!赵本袁世应声而起,三人于床头拥被围坐。正好都是睡不着,说说闲话也挺好。今ri老大勇斗牛胡二小道,打败前辈一老道,师父束手,群道震惊,实在是威风无二两,脸皮如城墙!视其种种言行,怎不心生景仰?跟着这老大,非常有前途!白天认了命,晚上铁了心!想想就兴奋,确是睡不着,二人正自辗转反侧,忽闻老大发号施令——
议事!
老大是跟定了,也没多少事可议。睡觉前便议了一回,无非佩服佩服吹捧一番,彼此彼此谦虚两句,四徒弟怎么对付师父,三兄弟如何变成五兄弟等等。本是议过的事,此时拿来再议,仍是议兴不减,议致盎然。议事议事,正事闲事大小事放在一边,乐趣便在一个“议”字。
一来二去三个糊涂蛋,议了半晌,也没议出个一二三。接下来自是说三道四,吆五喝六,杂七杂八胡扯一通。重要机密商讨未果,又细数好汉当年之勇,逗猫惹狗偷西瓜种种。诸般往事不堪回首,再遥望ri后飞黄腾达,大碗喝酒,大块儿吃肉,有福同享,有祸你当……
说的不嫌烦,听的也乐呵。都是半大不大的年纪,尽管父母不在身边,孩子终究就是孩子。说完了就完,谁个真当真?开心笑一笑,不是也挺好?只是,只是,小小少年,终究会长大成年。惜之,惜之,儿时童真,一眨眼转瞬即逝。莫说小子可笑,谁人没有此时?他ri寻得真意,想笑没了兴致。
说过,笑过,困了,睡了。
少年缓缓闭上眼睛,心中不由隐隐期待。明ri学武功,明ri当老大,明ri逞威风,明ri展霸气!
明ri,至时便是今ri。入梦,是梦总有醒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