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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时,依旧是那大汉背负何锦衣,半天就送到孟津镇苏家门口,撇下她竟回九骊山。且不说苏家动静,只说这日,易滢安排格格住进一间净室,也不捆缚,由她随意出入。易滢明白,像这样陡峭的山壁,没有他的吩咐,只格格一人,手无缚鸡之力,要想下山,实在是难。山上无女人,这倒是委屈了格格,还好,山上有不少才刚总角的弟子。易滢吩咐了两个小弟子,进屋侍候格格。
格格不明白,易滢既然已经放了何锦衣,又何必将她困在这里呢?不过反过来再一想,他们正想找一枝花易滢的巢窟,此时机缘巧合,竟在这里碰见,岂不是老天冥冥中的安排?既来之则安之,格格索性安心在山上住下来。
送走何锦衣后,易滢的心情一直不好。晚上,他让人在厅前摆了一桌酒菜,自己喝起闷酒来。这日恰是四月十五,月圆如盘,光泻如银,山上幽冷凄清。格格在屋内闲坐无事,迈步走出房间,欣赏这山尖景致。不巧刚出房间,就见到易滢端坐在厅前,自个喝闷酒。
格格原本不善言辞,此时见他身边并无一人,思想左右不便,正想转身走开,却被易滢叫住:“你过来,陪我喝两杯。”
格格心道,我为什么要陪你喝两杯?她心中不豫,装作没听见,又要走开。易滢又道:“你且过来坐坐,我一个人喝酒很难过。”
格格见不得人难过,心中一软,竟又转身坐下说道:“怎不叫人陪你?”
易滢说道:“叫一个人陪是多么简单的事情!可是满山都是山野村夫,有谁能了解易滢的心思呢?倒不如你一个外人,说来轻松些。”
格格不语。易滢吩咐人又摆上一双碗筷。倒了一杯热茶。山上夜晚清冷,格格只是喝茶。易滢又说道:“山上冷,你也喝杯热酒罢。”说着,倒了一杯酒给格格。
格格忙摆手道:“我不能饮酒,饮酒辄醉。”
易滢劝道:“不过一杯水酒,喝了身体暖和一下。”格格这才饮了那杯酒。之后,易滢也没有再劝她。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道:“人都笑我太轻狂。我却笑人看不穿!人活这一辈子,有多少人能看穿呢?”
格格答道:“看穿看不穿只凭有心而已,其他人的笑与不笑与我何干呢?”
易滢听此言。却如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这么长时间,他在寻求什么,得到什么?不过是有心而已,别人笑与不笑和他何干呢?他听得心中舒服。又饮了一杯酒,痛快说道:“听你一言。我心中很是爽快。来,我再喝一杯。”说罢,竟又饮了一杯。
格格也不拦他,知道此时劝也无益。反倒由着他喝罢。喝到一定境界,自然会酒到深处开心结。果然,又喝了三杯酒之后。易滢开口说道:“我六岁的时候,河南遭受瘟疫。我父母遭受瘟疫先后辞世。无人养我,我只能乞讨街上。十二岁时,我在街上认识道士刘旋风,他留给我一本道家秘笈。我照着这本秘笈学习,果真有些道法。从十三岁时起,我跟随师傅传道,济世医人,教众多达几千人。如今,又十三年过去了,兄弟我今年痴长二十六岁,往来奔波,竟不知何生何灭,何去何从?”
格格婉言劝道:“若只是济世医人,朝廷也不会动恁大干戈,想必你确有不法悖逆之事?”
易滢正说到痛心处,也没在意,自顾自说道:“十二岁的时候,我在街上乞讨。半日下来,一碗饭也没讨到。一直到下午,我走到一家豆腐坊,里面有一个刚及髫年的小妞妞。她见我可怜,从坊里端出一碗老豆腐,倒进我的破碗里。我正要感激,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条恶狗,见我碗中有饭食,竟汪汪咆哮着要抢食。我吓坏了,倒是那小妞妞比我厉害,捡起地上一棍子,对着恶狗就是一棍,正打着那恶狗的腿。那恶狗汪汪叫着,瘸着腿跳走了。那女孩却对我灿灿一笑,说道:“狗眼看人低,你将来可要做一番大事,让这恶狗好好看看。”我说道:“一个破叫花,能做什么大事?”那女孩说道:“谁生下来就是叫花呢?谁规定谁就做一辈子的叫花呢?我看你就是做大事的人呢。”那时,我听到这番话,心中就像种了一棵太阳似的,暖融融的,从那时起,她就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格格说道:“这女孩就是锦衣姐姐了?”
易滢说道:“正是。那时起,我时不时就在那家豆腐坊待着。她瞅着店里没人,就偷出来一些食物塞给我吃。我们情投意合,约定等我成事后,她嫁我,我娶她,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可如今~~~”说到这里,他情难自禁,一时悲伤难过,竟掉下两行英雄泪来。
话说男人有泪不轻弹,今日第一次见男儿有泪轻弹,格格心中也好生难过,想了半日,只得劝解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又何必苦苦缠结已了的缘分呢?姐姐既然心已定,你也该想开些,未必将来就遇不上好的。”
易滢扬起头,一脸凄然说道:“不是那样说。锦衣的事情自可了断,但还有一些事情,易滢很是想不开。”
格格问道:“你哪里还有心结?可告诉我,我或者能开解一些呢。”
易滢起身,他只穿了一件长袍。他起立站在山尖,此时山风甚大,只吹得他袍角迎风飘扬,还有那一抹月光洒在他清俊的脸上,衬托得他仙风道骨,甚是侠气。
他擦去心中的儿女情长,朗朗说道:“胡虏未灭,何以家为?”
听他淡淡说出这八个字,格格心中一凛,冷冷说道:“这我就不懂了。谁是胡虏?谁又不是胡虏?只要为了百姓好,能让百姓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胡虏不胡虏有什么区别?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汉人如何?满人又如何?我看倒是你们汉人太计较这些了。”
易滢猛然转身,问道:“这么说你是满人了?”
格格答道正是。一时,两人都无语。过了好大一歇,冷风吹来,只让格格打了一个寒噤。她来时却未携带外衣,此时山间风冷,她身子骨单薄,禁不起山风。此时正好话不投机,格格有心起来回房休息。这一寒噤却被易滢冷眼看见,他走过来,脱下身上的长袍,披到格格身上,自己身上只剩下一件夹衫。
格格忙推脱道:“不行不行,还是你穿着,这里风凉,正好我也要回去休息了。”
易滢笑道:“我自小缺衣少穿,这点寒冷还能受。你却别忙着回去,我们再聊一会儿。”
格格只好又坐下,听易滢问道:“你说你名字叫什么?”
格格简单回道:“艾若晴。”
易滢又问:“锦衣叫你妹妹,可见你是比她小的了。锦衣比我还小五岁,这么看,你只是我的妹子了?我可以叫你晴妹妹么?”他声音低沉,如山谷的风声在耳边轻轻回荡,听来如泣如诉,让人不忍拒绝。格格忍不住说道:“你只管叫。”
易滢却又叫了两声晴妹妹,那神情仿佛不相信似的,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低声吟哦。格格听得心头一阵发麻,忙起身道:“时候不早,你也早点歇吧?”
易滢见她走,一个飞跃到她面前,拦住她道:“晴妹妹,话没说完,你怎么尽管走?”
格格不敢正视他的眼睛,低首说道:“还有什么话没讲完?”
易滢直看着她说:“你看着我,我给你说。”格格勉强抬起头,见他和自己只在咫尺之间,眼睛深澈如潭。格格勉强镇定,说道:“你却说什么话没说完?”
易滢低声问道:“我叫你晴妹妹,你却叫我什么?”他个子比格格高一头,此时低声吟哦着,口气只吹到格格面前。格格感觉暖暖的,她又垂首说道:“你是兄长,若不嫌弃,我依旧叫你易兄弟如何?”
易滢摇头道:“这样叫法不对。既然你是锦衣的妹妹,那你自然要和锦衣一样叫我易哥哥。从现在开始,你就这样叫罢。晴妹妹,你先叫一声让我听听。”
格格心道,男人怎么都一个模样,见面就让喊人,我怎么能轻易喊出口?想着,她却低头不语。易滢不像洛青松一样刁蛮霸道,见她不喊,知她羞怯,也不勉强,轻声问道:“晴妹妹这么装扮去做什么营生?锦衣刚才也没说清楚,我心中好奇,想听妹妹说得清楚些。”
格格又将当日对何锦衣说的话又说了一遍:父母过世,家中只有她一女,此去山西,清理店铺。易滢专心听完,微微一笑,问道:“可是实情么?”
被他这么一问,格格有些心虚,垂首不语。易滢再问一遍:“可是实情么?”
格格心知此时说甚也无用,只是自讨其辱,反抬起头淡然答道:“不是。”
易滢点头说道:“我也知道。也罢,我们此时暂时不提这事,以后总有要提的机会。今日天晚,我送晴妹妹回房,早日歇了吧。”说罢,领着格格回到房间,又替她关好门才转身离去。(未完待续)r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