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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些言语是臣在朱雀门善后时发现的,臣不敢欺瞒陛下,特来禀报。”
说罢,杨国忠将那厚厚一叠纸递了上去,随即垂手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察看李隆基的脸色,这是他的一贯作风,摔倒前的反噬,既然李林甫已经毫不犹豫对他下了手,那他也不绝不会让李林甫笑到最后,但李隆基并没有象他想的那样拍案而起、暴跳如雷,只看了一眼后便随手搁在一旁,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杨国忠顿时象一拳打空,心中开始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李隆基从案桌上取过一份王珙的奏折,扔给他问道:“朕来问你,这奏折里所述可是实?”
杨国忠颤抖着手打开折子,越看脸色越加苍白,最后他伏在地上道:“臣犬子今年参加科考,他基础较差,臣是托了关系,请达奚侍郎在同等条件下照顾一二,臣想这是人之常情,天下哪个做父母的不是这样,但这折子里却说臣贩卖考卷、串通其他考生集体营私舞弊,这绝对是污蔑,臣不缺这点钱,更不会做这种作茧自缚的蠢事,望陛下明查!”
李隆基暗暗点头,他也并不太相信王珙奏折中的内容,怡心楼上上下下二百多人都知道杨喧卖题,所描述的细节完全一致,这怎么可能?还有达奚旬与杨慎矜一向不和,他们怎么会勾结起来录用考生,况且杨慎矜早就上书弹劾这帮新进士品行不端,王珙如此添油加醋,只有一个解释,李林甫想利用这次科举案来对付他的两颗眼中钉,一个是杨国忠,一个是杨慎矜,所以李隆基对杨国忠的自辩倒信了八分,但杨国忠话中一些隐藏的事情他一定要弄清楚。
“你托了谁的关系,是谁替你和达奚旬牵的线?”
一句话问到了杨国忠的要害之处,他犹豫半天,最后才用细若蚊鸣的声音低声道:“庆王!”
“又是这个该死的东西!”李隆基不禁暗暗咬牙,他刚要再问,却忽然想起一事,李清曾说庆王象是知道国库的底细,存钱和提钱的时点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这里面一定是内幕勾结,难道就是和杨国忠勾结?应该是这样,杨国忠是太府寺卿,他当然很清楚国库的钱货盘存以及开支预算。
最关键的一条线理顺,李隆基的思路豁然开朗,达奚旬正是庆王推荐入仕,杨国忠为给儿子寻路子,便找上了庆王李琮,而庆王开出的条件就是国库的底细。
问题是这些事情李清都露而不说,难道这科举舞弊之事他也早就知道了吗?如果是,那他在这中间又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李隆基恍惚有一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感觉,凭他的直觉,此事李清一定插手了。
“陛下,臣为子谋私,甘愿领罪!”
杨国忠最后的表态打断了李隆基的思路,他定了定心神,寒着脸道:“此事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但结果是极大的损害了朝廷的声誉,朕仔细考虑过,这是由于你得官太过容易,不懂为官须谨慎的缘故,另外你无功居高位也容易惹人眼红,还是低调点好,所以太府寺卿和京兆尹两个职位你就不要做了,专心做你的御史中丞吧!”
“臣领旨!”
李隆基的话已经说出口,杨国忠也只得黯然叩首,接受了被罢官免职的处分,这时,外间传来鱼朝恩的请示之声,“皇上,张尚书和章仇相国在宫外求见,考试已经结束,特来禀呈结果!”
“宣他们进来!”
李隆基瞥了一眼杨国忠,见他脸色惨白、神情悲戚,便淡淡地安慰他道:“走路须稳健地走才不会摔交,今天你向后退一步,何尝不是一件好事,你是朕的舅子,朕对你期望甚高,以后要好自为之,不要让朕再失望了!”
杨国忠听出了李隆基的话中之话,激动得浑身直抖,‘扑通!’跪倒在地,泣道:“臣谢陛下隆恩!”
李隆基挥了挥手,“去吧!好好约束儿子,少交狐朋狗友、少去风月之地,你的大公子就让他进宫做个侍卫吧!”
“是!”
待杨国忠退出御书房,李隆基这才取过那叠纸,久久地盯着‘九千岁’三个字沉默无语,眼睛里忽然闪过一抹杀机,慢慢地将那叠纸捏成一团,他怎么可能不将它放在心上,前天晚上朱雀门发生之事,他已经通过高力士的耳目知晓,李林甫用自己的名义向士子们示好,邀取人心,这已经令他十分不悦,但‘九千岁’三个字却象一根导火线,将李隆基心中蕴藏已久的不满点燃了。
“皇上,张尚书和章仇相国来了!”
高力士手脚麻利地将那些纸团收起,就见满脸忧郁的张筠和面色焦急的章仇兼琼大步走了进来。
“臣张筠参见陛下!”
“臣章仇兼琼参见陛下!”
李隆基脸上的阴冷已经隐去,换成了温和的笑意,“两位爱卿请坐!”
“谢陛下!”
二人先后坐下,章仇兼琼便迫不及待道:“陛下,达奚旬昨日受重刑,已不治身亡,副主考苗晋卿昨夜悬梁自尽,但被其家人及时救下,幸得无恙。”
“竟有这种事!”
李隆基倒吸口冷气,脸色变了数变,但立刻恢复了冷漠,瞥了一眼张筠道:“张尚书那边情况如何?”
张筠沮丧地摇了摇头,向前欠身道:“臣奉命为今科进士复试,结果极不理想,若按臣的标准,至少有一半人皆不合格,所以臣敢断定,这次科举必有舞弊存在。”
他一招手,有宦官托了一盘试卷过来,张筠亲自端给李隆基道:“不合格者皆是达奚旬所录之人,苗晋卿尚好,仅录张倚之子不当。”
李隆基随手拣了几份翻了翻,这才对章仇兼琼冷冷道:“如此重要的科举居然敢公开舞弊,罪不容恕,传朕旨意,抄没达奚旬家产,其妻女发配安西为奴,苗晋卿虽非主谋,但替其隐瞒,也算从罪,贬为安康司马,凡今年所录之人,一律作废,有舞弊嫌疑者三年内不准再参加科举。”
章仇兼琼急起身领旨,他犹豫一下又问道:“那今年是否再开一次科举,重新录取新科进士?”
李隆基冷笑一声,断然拒绝道:“居然敢聚众逼迫朕,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这样须付出代价吗?今年就此停止,不再重开科考,凡非京城籍士子,限三日内返回原籍,再命地方官严加看管,不得再次聚众!”
“这。。。。。。”章仇兼琼有些愕然,他刚想再谏,张筠却笑道:“臣完全赞同陛下的决定,废除所录之人、惩处主考官算是给士子们一个交代,但取消重考则是给士子们一个警告,君为天、不得随意咆之,如此软硬兼施,才是服人之道。”
话说得是有几分道理,章仇兼琼见李隆基放过了杨慎矜,也不再多言,但李隆基却淡淡一笑道:“杨国忠之子和张倚之子都参与这次科举作弊案,应追究其父责任,朕已下旨免去杨国忠京兆尹和太府寺卿二职,降张倚为侍御史,现在朕就想和二位商量一下,京兆尹和太府寺卿的新人选。”
章仇兼琼和张筠对望一眼,都掩饰不住目光中的惊讶和狂喜,如此重要的职位,皇上居然绕过了李林甫,直接和自己商量,言外之意,就是将这两个位子拱手相送,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林甫在哪里做错了?
这两个位子的人选是章仇兼琼考虑了无数次的,他毫不犹豫道:“既然陛下问臣,臣便推荐二人,京兆尹为维护长安治安、保证京城稳定的重要职位,非经验丰富者不能担任,太原尹韦陟久历地方,资格充裕,臣推荐其为京兆尹。”
自韦坚被贬后,长安韦氏一族人心涣散,一撅不振,极需一个领头之人将韦家的地位重新确立,而户部左侍郎韦见素资历不足,不能担此重任,章仇兼琼便想到了韦陟,二人原是同僚,相交甚密,若能让他进京为长安之尹,再加上少尹鲜于叔明,这长安的地方大权就尽归章仇党,同时韦家将重新振兴,可谓一举两得。
但李隆基却不露声色,他笑了笑,又问道:“那左相的太府寺卿人选又是谁?”
章仇兼琼胸中早有成竹,他微微一笑道:“太府寺卿原本就是户部的执行机关,这次李清实行新盐税法和成立官方柜坊,与太府寺有颇多细微之处的配合,如成立平仓署,还有两市的管理,都和官方柜坊的运作息息相关,所以臣的意思是太府寺卿最好就由户部侍郎李清兼任。”
旁边张筠也笑着帮腔道:“臣听说江淮一带的百万盐税已经解到天宝渠,不日将进京,臣主管户部,虽不问实务,但也知李清此人是实干之人,若由他兼任太府寺卿应是有利无弊,再者,他原也做过沙州都督、有开国侯爵位,已是从三品身,这也不算提升他,所以臣赞成左相的推荐。”
李隆基把玩着手上的一枚新镇纸,笑而不语,章仇兼琼第一个提议,他并不赞成,他之所以让章仇兼琼和张筠来推荐,只不过是摆个姿态罢了,怎么可能让章仇一党独大,京兆尹他心中其实早已有了人选,半晌,李隆基才缓缓道:“李清推行盐法,有功于社稷,却没有得到任何封赏,所以左相推荐他兼任太府寺卿,朕没有异议,不过京兆尹一职由韦陟来任,朕却以为不妥,他刚正有余,但柔韧不行,朕倒看中了礼部侍郎裴士淹,由他来任京兆尹,二位爱卿看如何?”
章仇兼琼和张筠同时恍然大悟,原来皇上是想加强裴党的实力,这是一个极明显的信号,说明在李隆基的心中,李林甫的地位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从两党角逐演化为三党鼎立,可怜李林甫策划那么久,最后还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自己一样都没有捞到。
二人急忙站起表态道:“陛下圣明!臣等完全赞同陛下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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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五年四月,闹得沸沸扬扬的科举舞弊案渐渐划上了句号,主考官达奚旬确有舞弊之实,罪名确认,但他本人在审讯中已死,则抄其家、流放他的家人,副主考苗晋卿知而不言,被贬黜为安康司马,两大涉案人杨国忠和张倚皆被降职处理,但兴奋之极的士子们却被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朝廷非但不重新进行科举考试,反而勒令他们三日内离开长安,锐气尽失的士子们默默地收拾行装,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了长安,青春的激情需要他们用理智来疏导,或许这对于他们人生的体悟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在随后的洗牌中,追查科举案最积极的李林甫却成了最大的输家,章仇党的房琯由礼部主客司郎中升为礼部侍郎,接替达奚旬一职;监察御史裴冕升吏部郎中,接替苗晋卿之职;而杨国忠所让出了两个职位,也被章仇党和裴党瓜分,户部侍郎李清兼任太府寺卿,而京兆尹则被裴氏一族的裴士淹拿走,李林甫的相国党却丝毫利益未得。正是科举一案成为了大唐政治的转折点,裴党渐渐开始出头,而李林甫的仕途由此走向下坡路。
四月中,一条小道消息在长安各坊悄悄流传,它被民众的关注度却远远超过了科举案,杨贵妃的三个姐姐分别被封为秦国夫人、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各赏美宅、钱帛巨万,杨家的另外两个兄弟也同时入朝为官,一时民间的眼球暴涨,善辨男女的产婆炙手可热。
这正是:‘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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