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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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的阳光真不好。郭嘉想到,天气太干燥了,晒着不舒服。

他站起来,轻咳了一声,把长椅往营帐里搬。

旁边的侍卫连忙上前帮忙,郭嘉咳得有些厉害,扶着椅子喘着气,又躺回了椅子上。

还是阳翟好,他突然有些怀念的想道,阳光又好,还有酿好的陈年杜康。

郭嘉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看了看眼前被掺了七八分水的酒。

明明是喝不下去的,但还是伸出手端起来一股脑的全部灌了下去。

喉头一疼,他弓着腰咳嗽起来。

然后自嘲一般的笑自己,竟然连这样的酒都喝不下去了,真是对不起军师祭酒的官职。

也罢,他把酒觞扔到一边,酒觞跌了下去,残存的酒倒了些出来。

郭嘉侧过身子,闭上眼睛,不想去看。

胸口还是闷得慌,郭嘉握拳抵在嘴边咳得厉害。

是不是快不行了。他又笑了起来,身子翻了过来,又翻了回去。

这样待着真是无聊。他顺手抓起袖角拿着摆了摆去的。真想随主公出征。

翻来覆去的闭不上眼,郭嘉觉得不舒服,刚一坐起来,却又头痛欲裂。

他无比的怀念起阳翟,再不济,许昌也是好的。

外面的小厮突然喊道:祭酒大人,该喝药了。

端进来吧,他有气无力地接了一句,随后小声嘀咕道,不想喝啊……

小厮很懂规矩,端进来之后便一言不发的退了出去,郭嘉却觉得闷得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向来伶牙俐齿的自己竟然也被病痛折磨得连话的懒得说出口了。

他翻过身正对案几坐着,把药端了起来,又不敢喝,只看着那黑的泛泡的恶心的颜色就觉得知道胃口,哪里还喝得下去。

这么多年自己哪里正正经经的喝过几次药啊,没全部倒光都算给大夫面子的了。

想当年华大夫指着自己恨铁不成钢的骂的样子啊……郭嘉“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随即又抑制不住的咳嗽。

不能太激动了吗?郭嘉突然莫名的冒了冷汗。

算了,不想喝,郭嘉把药放了回去,把酒觞扶了起来,却发现酒已经没有了。

他四周环绕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开着的酒坛子。

忽然一下便心情开朗了许多,他从长椅上下来,往酒觞里倒了满满一杯。

纯酒果然闻起来连味道都不一样了。

他很兴奋的仰头喝光,虽然之后还是咳嗽了,却毫不在意。

可是倒了没几杯,那酒坛便空空如也了。

竟然喝光了,郭嘉挫败的坐了下来,哎,要是还在阳翟,大概文若还会请自己喝吧,要是还在许昌,各位将军也会吧,主公善心大发了也会吧。

哪里像现在,除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难喝的汤药,其余的什么都没了。

郭嘉又翻上了长椅,从案几上乱七八糟的书堆里随便抽了一本出来。

居然是《孙子兵法》。

郭嘉拿起来随便翻了翻。

还是主公批注的。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大约是自己什么时候偷偷拿的吧。

也不知道主公发现没有。

郭嘉把书放了回去,也不想再看了,双手枕在头的下面,呆呆的向上看。

接着又很郁闷的坐了起来,走了出去。

风沙还是大,几个小厮和侍卫面面相觑似乎想说什么,郭嘉冲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别说话。

他走出了营地,地上有些湿滑,似乎像是下过雨。

什么时候下的?自己竟然不知道。

郭嘉长舒了一口气,来回踱步。

这里还真是冷清。

他不喜欢这里。

这一次主公要是胜了,干脆回阳翟待一年再随军吧,郭嘉盘算道。

这连年征伐得日子倒也是过的差不多了。

北方统一了,就只剩南方了。

不过南方和阳翟都不错,郭嘉笑了笑,都是好地方。

都想去。

听说南方的阳光好啊,四季宜人。

指不定比阳翟还好。

都记不起多久开始就迷上到院子里晒太阳了,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

郭嘉看着眼前偶尔窜过来的几个淘气的小孩。

兀自笑得开心。

以前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么到处撒欢的跑吧,否则长大之后怎么会那么野,那么贪玩。

真羡慕他们。他扼腕叹息,自己也想那么自由自在啊。

算了,帮主公统一了这天下的话,大概也能像以前一样的吧。

到时候辞了官,回阳翟,最好啊,把文若公达元常全拉上,一起回颍川。

每到暑热的时候就去西凉看看文和?

哈哈,那才真当是好日子啊。

郭嘉笑弯了眼,沉浸在幻想中。

万一南方太好了自己舍不得走该怎么办呢?

干脆每年去那里一趟吧,待上几个月。

那也不错。

有时候还可以去许昌和几位将军切磋酒艺,反正也不远。

郭嘉也许是太激动了,再一次咳了起来,后面的几个人连忙上前来扶他,他却摇头让他们回去。

手上一抹,新鲜的殷红的血迹有些触目惊心。

可是自己死了怎么办?好日子都没了?

郭嘉甩了甩手,血迹还留在上面。

眼神中的光却黯淡了许多。

死了的话……就等着大家一起吧。他忽然这么诡异的想道。

要是让文若主公知道自己这么想,肯定少不了一顿训。

郭嘉又宽慰自己一般的调侃道。

不过……生老病死是天数,谁知道呢。

死了就死了吧,反正自己也没多少遗憾了。

不就是去不了南方,喝不到美酒,看不见天下一统吗?

诶……细数一下,其实还是有很多遗憾的。

郭嘉还是笑。

太史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人固有一死……

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嘉要求不高,只要不轻不重就好。

鸿毛太轻,泰山太重。

大概只要……主公府上那些酒的重量那么重就可以了吧。

郭嘉觉得自己已经有些在胡思乱想了。

当真是病得厉害了吗?他想道。这身子也就这样了吧。

这么多年了,起起伏伏的。

自己也不是没有想到过死亡,有时候觉得这个词语离自己太遥远太遥远,现在却感觉近在咫尺了。

似乎呼吸之间就大有上前勒住自己脖颈的架势。

然后后自己就会弱不禁风的倒下来,再也睁不开双眼。

任由别人如何呼唤都没有任何作用。

有点像睡着了,只不过睡得太死了。

罢,罢,郭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头,又开始乱想了。

他空咳了一声。

不过当真是不怎么舒服。

他有些不情愿的转身又回去了。

案几上放着的那一碗汤药好像还在冒着热气。

郭嘉顿觉头大,把那药端起来,,捏着鼻子,硬生生的灌了下去。

刚一下去,反胃感立刻涌了上来,他捂住嘴,把不舒服的感觉狠狠压了下去。

回头要让主公惩罚那军医!

他忿恨的想到,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苦的东西。

手上一个不稳,那药碗便被摔在了地上。

碎得七零八落。

咦……自己在搞什么。

郭嘉蹲下来,把碎片捡起来。

外面的小厮一听动静就连忙止住他帮着他把碎片收了出去,郭嘉有些不满这样,但又不好说什么,便坐回了床榻上,躺了下来。

喝了药,反倒不舒服了。

他又开始在床上辗转反侧。

睡吧睡吧,他在心底安慰自己。

很快便顺从地闭上了双眼。

一天之后,军师祭酒郭嘉薨。

时为建安十二年秋,柳城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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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内室的男人正在执笔写些什么。

他眉头紧缩,似乎是郁结难舒。几乎每次都是思虑良久才肯颇为慎重地写下几个字。

可有些人并没有体会到他的难处,而故意地制造着声响。

“少主人,慢点跑。”分明是家仆的叫喊。

但孩子的脚步声却还是越来越近。

“少主人,主上说过不要打扰他的。”家仆的叫喊愈发的急切。

但孩子却已经喘着粗气,出现在男人的面前。

“父亲……”

男人没有抬头,只是嘴里发出了严肃的声音,越过了孩子的头顶:“伯益!站好了说。”

“唔,父亲,我看见小浅家门前挂了新的木板。”孩子好容易才把气喘匀。

家仆也悄悄地走进,准备好随时把小主人带出去。

男人依旧没有抬头:“小浅?”

“是斜对角凌家的孩子。”家仆一脸谄媚的笑。

“父亲,父亲,那我们也挂新的木板好不好。”孩子的眼睛里满是期望的光彩。

“那不是木板,那是桃符。”男人总算是放下了笔,拖出一个包含笑意的尾音。

“那不是木板,那是桃符。”男人记起自己的父亲也曾这样告诉自己。

雪下了一夜,院子里满是厚厚的积雪。

父亲和福伯正在院门口站着,被母亲打扮成福袋样子的孩子正朝着父亲冲过去。

“奉孝,慢点跑,当心摔着。”父亲看着孩子小球一般地“滚”过来。

孩子仿佛是为了响应父亲的话,在快到门前的时候,摔到了。

福伯见状,想要去扶一把。

父亲拦住他:“奉孝,自己站起来。”

孩子没动。

“奉孝?”父亲又轻唤了一声。

孩子依旧没动。

“郭奉孝?”父亲还在等。

孩子好似嵌在了雪地里,还是一动不动。

福伯急急地迈出了脚。

可父亲还是快了他一步地抱起了孩子。

孩子的脸上蹭出了伤痕,脸颊冻得泛出了些青紫。眼睛紧紧地闭着,呼吸有些急促。

父亲的手抚上了孩子的小脸:“奉孝?”

孩子猛地睁开了眼:“哈哈,父亲,我赢了。”

父亲的眼里透出些茫然。

“父亲,你昨天说以后都不再会抱我。唔,这次你又输了。”孩子的眼里满是狡黠。

“郭嘉!”父亲把孩子重重的放在地上,假意生气。

“父亲,我知道你们在挂新木板,我也要一起挂。”孩子厚着脸耍赖皮似的无顾左右而言他。

父亲绷不住笑出了声:“那不是木板,是桃符。”

“桃符?”孩子喃喃地念着这两个不甚熟悉的字眼。

父亲牵过孩子的小手,引他到门前:“你看这个是神荼,这个是郁垒……”

陷入了回忆之中的男人觉得脸上一痛,原来是孩子扯了扯自己的胡子。

“父亲?”

“伯益,你方才说了什么?”男人才想起一直嘴巴没停的孩子。

“我们去挂桃符!”孩子的好兴致丝毫没有受到男人走神的影响。

男人一只手揽过了孩子,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腿快的家仆已拿来了早已准备好的桃符。

“伯益,你看。这块桃木写着‘神荼’,这块是‘郁垒’。”男人一一指点着孩子认识这两块桃木。

“神荼和郁垒是两位看守鬼怪的神将。”孩子听到“鬼怪”二字时,吓得捂住了眼睛。

“周朝起,每逢年节,百姓们就在这样的桃木板上写上二神的名字或画上画像,像这样悬挂在大门的两侧。来镇邪驱鬼,祈福纳祥。希望来年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男人几乎是把父亲曾说给自己的故事再复述了一遍。

只是——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原来自己也成了父亲。

在男人的帮助下,孩子总算挂好了两块桃符。

有了这两块新桃符,节日的气氛似乎也升起来了。

去寻找玩伴的孩子已经跑远,男人只能听见孩子们的声音。

“小浅,我家的桃符可是我亲手挂上去的。”

分明是自家孩子的炫耀。

“父亲还告诉我,这两个字是‘神荼’,那边两个是‘郁垒’。他们是专门看守鬼怪的神将。”

男人几乎可以想象得出孩子脸上得意的神色。

“有了神将,来年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嗯,平平安安。”是个不熟悉的孩子的声音,这应该就是伯益口中的“小浅”了。

男人忽然就有了个想法,不如我们把这平安二字也写在门上好了。

神机也好,奇谋也罢。

唯有平安才是这乱世之中最值得祈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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