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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后,赵禹便下了马,让那马自己跑走。
他抢马来只是做个远遁的假象,这年月除了蒙古人和江湖人士,普通人甚少拥有马匹。骑马赶路太显眼,尤其此处距离方家堡都不远,都不及安步当车来得踏实。
牟县城北有华王墓,所葬者为宋太祖之子秦王赵德芳。这位野史有贤王之称的太祖嫡子,其实英年早逝,民间所传种种,多为追思者杜撰而成。宋时,太祖位传太宗,至于高宗南渡无嗣,皇统复归太祖系,即为赵德芳一脉,赵禹便是这位贤王的后人。
去年周游中原,赵禹曾来拜祭祖先,因此对牟县左近地理路径都不陌生,晓得华王墓附近有一村庄,准备去那里休息一晚。
行入村庄,赵禹才发现此地早已人去屋空,不觉怅然若失。若非兵荒马乱生机断绝的乱世,谁肯离开生长于斯的故土!
村庄破败,非是逗留之地,赵禹摸黑赶去华王墓拜祭一番。夜已深,他却半分睡意都无,便沿着乡间小径继续赶路。
将近子时,赵禹翻过一座土丘准备走进树林时,耳边忽听到一阵风声。他心中一紧,正待有所动作,却有一张绳结大网兜头罩来。异变陡生,赵禹抽身急退,却不料脚踝一紧已被埋在土中的绳索捆住。随即便有一股大力扯起绳索,他吐劲顿足崩断了绳索,又看见数丈外有数根火把耀起,火光中瞅不清有多少人影在晃动,原来她不知不觉已经深入到一个埋伏当中!
迎面一篷乌影射来,破空声凄厉,蕴力十足。黑暗中看不清敌人,赵禹只能小心应对,贴地疾冲,脚下却倏地踏空,身躯疾坠而下!
陷阱丈余深,底部插了数根一头削尖的木矛,仓促间赵禹双掌疾挥劈断木矛,撞入坑底中。他挺身而起正待跃出,地面上却响起嘈杂脚步声,他心中一凛不敢妄动,两手各扣一柄飞刀,至于剑则早遗落在坑外。
过不片刻,数张大网罩住坑洞,洞口火光大亮。视野由暗转亮,一时间赵禹视野全失,不由惶急起来。这一连串陷阱以有心算无心,而他江湖经验终究尚浅,坠入险地。
“咦,怎是个娃娃?”
洞口上响起一个诧异声,随即又有一个声音响起:“管是什么,深夜赶路都不是好路数!大家快取石块来,砸死他!”
听到这句话,赵禹心神剧震,坑洞狭小难以腾挪,不论他武功如何精妙,又怎能避开上方砸下的石块!他手臂一扬,正待以飞刀射杀几人,忽又听一人高呼道:“且慢动手!”
“褚老汉,你又有甚事?耽搁一分,我们又会有危险,华山派吊靴鬼一般追杀……”
那褚老汉大吼道:“这些我怎会不知,只是不想误伤了无辜!”
说罢,他探出头来叫喊道:“坑里可是小三郎?你若是就应我一声!”
赵禹心念急转,赶紧应了一声,他怎都不想被石块活埋。
随即又听那褚老汉舒了一口气,低骂道:“你们这群莽汉子,问都不问一声就下辣手,险些伤了无辜!小三郎自幼由我拉扯大,逃命时落在了洛阳城,天幸他总算追上来。还不快快把人给我放出来!”
有人疑问道:“褚老汉,你认清楚没有?可不要老眼昏花,两三句话就被人诈了!我怎不记得你有一个甚么小三郎的门生?”
那褚老汉不满哼道:“老汉我比你老子都精明,我有过百个门生难道你个个都要识得?休得啰嗦,快快放人!”
赵禹脱出洞来,心中还诸多疑惑。这时候他才看清布下陷阱袭击自己的乃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这些乞丐精神气息都旺盛,全没有寻常所见一脸菜色瘦弱无比的样子。那褚老汉年约五十,须发皆白,抢步上前拍了赵禹脑袋一记,怒骂道:“混小子不听说教,要你紧跟着我偏偏不听,这番险些送命总得了教训罢!”
赵禹满腹怒气正待要发作,却见那褚老汉背过众人向自己打眼色,他心念一动抱着脑袋含糊讨饶。
乞丐中一名三十余岁的汉子走出来说道:“原来一场误会,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天明继续赶路!”
众乞丐骂骂咧咧走进暗处,再无人来理会赵禹。
凭空生出一番波折,赵禹满腹疑团,正待要发问,手中突然塞入一物,正是自己遗落的短剑。然后听那褚老汉在耳边低语:“小人都是拜明尊,方才多有冒犯。且不要多问,先跟我来吧。”
赵禹听后,才晓得这老汉为何出言救下自己。他的剑乃明教吴劲草所赠,剑鞘上有明教独有的火焰标记。那褚老汉定是因此将自己错认作明教中人。他也没有解释,跟着褚老汉身后往藏身处走去。
走出十余步,赵禹才稍理清自己这番遭遇。从那华山弟子甫一照面便要杀自己,到方才自己误中乞丐们布下的陷阱,原来都是华山与丐帮的纠纷,只是自己适逢其会被两次误伤,当真流年不利!
不多久,褚老汉领着赵禹走进一截残垣角落里坐下,才捏着明教独有的手势与赵禹见礼,并说道:“刚才那些陷阱,都是为了对付华山派的追兵,只是不巧小兄弟你闯进来。不知小兄弟在教中拜的哪一门?”
赵禹又将剑裹入树皮中,说道:“这剑是锐金旗副旗使吴劲草赠我的。对了,你这般帮我,会否引起旁人怀疑?”
“原来是锐金旗的兄弟,怪不得小兄弟身手这般了得!”褚老汉肃然起敬道,又说:“我都是帮里老人,眼下背了六袋。况且这些人都是一路凑起来,不细问没人能看破底细。”
赵禹没有解释褚老汉的误会,说道:“你们丐帮,与华山派究竟有何仇怨,怎么见面便要不死不休?”
褚老汉叹息一声,低语道:“还不是因为两个多月前黄河畔一场劫案,晋阳镖局死了三个镖师,其中有两个是华山派弟子。华山派来追杀,不知怎的矛头指向我们丐帮,双方谈不拢,溺战几场互有损伤,梁子也越结越深。旬日前华山掌门鲜于通亲自出手,我们力战不支,从洛阳被一路追杀至此,唉……”
赵禹见这褚老汉面有抑郁,不由问道:“若是误会一场,何不开诚布公谈一谈?好过厮杀不止徒自害人性命。”
褚老汉摇头道:“最要紧是眼下我们丐帮洗刷不去嫌疑,原来那厮杀现场有人故意遗下我们丐帮风闻堂的标记,偏偏洛阳城里负责风闻堂事宜的七袋弟子又失踪,本帮搜索多日都无音讯。华山派便认定是本帮出卖情报,勾结匪徒抢了这批镖银……”
赵禹皱眉道:“这未尝不是栽赃并杀人灭口,正该合力追查真相,那华山派怎的这样糊涂?”
褚老汉叹道:“虽是栽赃,手段却忒狠辣。晋阳镖局此番行镖路途机密,偏偏我们丐帮风闻堂又是江湖上最灵通的。老实讲,现在我都开始怀疑是否那七袋弟子自己起了贪欲勾结匪徒,事后藏匿不出。”
原来还有这样一个缘由,赵禹点点头不再多问,只是对那丐帮风闻堂生起了几分好奇。他都听过朝廷上有风闻奏事的御史,却不知江湖上都有此类组织。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是得天独厚的优势,丐帮以此来收集情报贩卖出去,倒是一本万利的好营生。不过这番竟招惹到这样一个大麻烦,偏偏还有苦说不出,可见那群匪徒都着实不凡。
略过此事后,赵禹又疑惑道:“你是丐帮弟子,却又入了明教,这样不会出事?”
褚老汉点头道:“不止小人,帮中许多兄弟都信奉普济世人光明无垢的明尊教义,这在帮中已经不是秘密,只要不公开宣扬,便无人来计较。”
听到这回答,赵禹微微错愕,旋即想到明教守望相助的教义本就极得底层民众人心,丐帮中许都都是赤贫之人,有这样现象也属寻常。只是连丐帮这样江湖第一大帮都被浸透如斯,明教的潜力之大,还远超他的想象。
一夜无话。
第二日黎明时,丐帮众人再次上路逃往。赵禹本欲就此离去,却怕连累到昨夜出言相救的褚老汉,准备跟随一段路程,然后再悄悄离开。
行到晌午,丐帮众人到了一处渡口,正待要寻船渡河,后方突然扬起烟尘。众人面色一紧,握住手中棍子结成一个防御阵势,那褚老汉将赵禹护在身后,低声叮嘱道:“稍后若有危机,小兄弟自己逃命罢。”
赵禹不答他话,只握住裹在树皮中的剑,他不想插手丐帮之事,却不能丢下救他一次的褚老汉。
片刻后,一行骑士冲入众人视野中,一名六袋乞丐喊道:“华山派追来啦,大家戮力杀敌,勿堕了我丐帮名头!”
追兵中一马当先的持扇道人,正是华山派掌门神机子鲜于通。他双眼阴鸷一扫丐帮众人,冷笑道:“你们这群无胆贼子,终于无路可逃了!你们丐帮枉称江湖第一大帮,竟勾结魔教妖人,天下不齿!”
赵禹与褚老汉愕然对望,神色惊诧,都以为自己身份已经败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