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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镖队终于到了此趟行镖的目的地,山东东平府。
货物交接停当后,赵禹也领到他劳累将近两个月的工钱,四两七钱银子。赵禹如今都是囊揣四百余两银钱的小富豪,区区不到五两的银钱自不看在眼中。不过他进入镖队也不是为了赚钱,一路跟随下来,学到许多行走江湖的经验,对赵禹而言,这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这一趟行镖下来,赵禹任劳任怨,比许多正当壮年的趟子手都服管教。那年老的镖师都看在眼中,果然出言要留赵禹,只是赵禹志不在此婉拒了。
离开镖队后,赵禹在东平府游荡几日。他自幼锦衣玉食,行镖这段时间却吃了许多苦,而今囊中银钱丰厚,自不肯苛待自己,换了簇新绸衫,又恢复翩翩公子形象。
赵禹还记得来山东的目的,在东平府里便着意打听梁山遗故消息。只是终究事隔两百多年,而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大寇宋江的事迹,或有只言片语,也尽语焉不详,倒让赵禹颇觉失望。
这一日,他行过闹市,看到某一处人头攒动似是有些热闹,心下好奇,便凑上去要观望。当他挤进人群里,看到一个赌坊的牌匾,那赌坊门旁悬挂一人,却是自己旧相识,那燕云镖局的趟子手陈八斤。
那陈八斤双手被缚,吊起来离地面五尺有余,他蓬头垢面耷拉着脑袋,唇角干裂似是已经吊了颇长时间。
既然是旧相识,就不好袖手不理,赵禹拨开人群凑到陈八斤身下,低笑道:“陈大哥别来无恙?我只听做腊肠要悬挂风干,你这般模样却是为何?莫不是学了某样高深的练功法门?”
那陈八斤头脑本昏沉,乍听见赵禹声音觉得几分耳熟,抬头望却看见一个陌生身影,待得仔细望了片刻才分辨出。他咧着嘴哀嚎道:“原来是赵老弟,你这模样可是发达了?快来救救哥哥吧……”
赵禹正欲再开口,却见赌坊里冲出几个打手,指着赵禹大声道:“那少年你且退去一边,这外地人着实可恶!他自赌输了却不认账,反污我家诈赌!这等奸猾人就该狠狠罚,你不要自寻麻烦!”
陈八斤的脾性,赵禹多有领教,听赌坊人讲,心下已经信了八分。
那陈八斤听到赌坊人的声音,大声干嚎道:“爷爷唉,小的真的知错啦!下次再也不敢啦,您老人家饶了我吧!”
听陈八斤这般没节操的告饶,赵禹都觉丢脸,倒不好贸然插手。只是既然站出来,也不好就这样退去,正踟蹰际,场中又生变化。
围观众人排开一条路,那燕云镖局的程峰镖头带着几个精壮趟子手走进来。他面沉如水,扫了陈八斤一眼,却看不见陈八斤身旁的赵禹。
陈八斤瞅见程镖头,嘶嚎声愈大了起来:“程大哥您老总算来啦……兄弟我、我,呜呜,我差点没命再见您了!”这模样,就好似那程峰是他亲父一般,哪还有跟赵禹谈起程镖头的轻视样子。
程镖头眉头一皱,走到赌坊门口对门内抱拳道:“大都燕云镖局程峰拜会四海赌坊东主!”
片刻后,赌坊里众打手簇拥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走出来。那年轻人望了程镖头片刻,问道:“你可是为了挂着那粗坯而来?”
程峰俊面一红,狠狠剜了陈八斤一眼,才说道:“在下驭下不严,手下兄弟扰到贵坊,合该请罪。只是我这兄弟该当罚的也罚了,还望贵东主看在我家宫总镖头面上,放过我这兄弟。”
那年轻人却不吃这套,掏着耳朵回道:“我家和你燕云镖局可没什么生意往来,无甚情面可讲。你既来保那夯货,须得按照我家规矩来!这夯货欠了十两银子赌债,又污我四海赌坊名声,合共五百两银子。交钱领人,不再废话!”
围观众人齐刷刷哇了一声,这时节五百两银子可着实是笔巨款!
程镖头听这年轻人如此刁难,脸上显出恼色,提起腰间长剑,朗声道:“江湖事江湖了,在下请教!”
“呵,原来是恃强凌人!你们这群外乡人,可是小瞧我东平府无人!旁人惧你,我却不惧!”年轻人眉头一挑,除下外衫露出一身劲装,从手下那里接来一柄单刀,然后步下场去。
瞧得两人一言不合便要械斗,赵禹才觉出几分江湖味道,只是这争执的缘由,却着实上不了台面。
看热闹的人可不肯以身犯险,围观圈子陡然扩大起来,留出足够腾挪辗转的空间。
很快,那两人便较量起来。
这程镖头的剑法,赵禹都有见识到,晓得颇有造诣。他却好奇,这年轻人能有什么手段,居然也这般自信?
两人战起来,刀光剑影交击声不绝于耳。
赵禹学过三路刀法,贴身短打的趟地刀,套路繁复的鸳鸯刀,以及大开大阖的霸王刀。他瞧着那年轻人刀法套路,与自己所学的刀法相映照,看得出这年轻人刀法另出机枢,专重刀法“削、掠”两诀,不走中门,施展起来泼风一般,一刀紧似一刀,渐有乱花迷人眼之势。
相对而言,那程镖头则有些施展不开,许是因为陈八斤做事太丢脸,没了那夜恶斗邓家三兄弟的威势,渐渐落到下风。斗出百招外,哐当一声,却是那年轻人刀背拍上程镖头持剑之手。程镖头手上吃痛,把持不住,长剑便落在地上。
年轻人收刀后跃,笑吟吟望着一脸惨白的程镖头。
程镖头面色惨淡,弯腰捡起长剑,沉默良久后忽的说道:“程某技不如人,贻笑大方,愿断指谢罪!”
说罢,他手腕一翻,剑刃竟迅速斩向左手。突然间,他虎口剧痛,长剑被再次击落!程镖头猛抬起头,想要看是谁出手阻止了自己,却只看见一个少年猫着腰在地上寻找东西。
“劳驾让一让!”
原来,赵禹情急下找不到趁手东西,顺手从囊中摸出二两重一个银角子击落程镖头手里的长剑,过后却心疼得很,趁着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急忙弯腰去寻找。
原本程镖头悲壮之举却因赵禹这一举动变成闹剧,对峙双方竟都僵直起来,不知接下去如何进行。
总算从一名赌坊打手脚边捡回银角子,赵禹站起身后,恢复一脸正气的模样,拱手道:“这位程镖头为救自家兄弟,甘心自残,是个好汉子。我路见不平,倒要帮他一帮!”他绝口不提认识陈八斤这事,丢不起那个脸。
那年轻人方击败强敌正顾盼自豪之际,眼见到又有不怕死的来捋虎须,单刀一挽,朗声道:“报上姓名,亮出你的兵刃!”
“我啊,我是个无名小卒。兵刃就是这一双肉掌,赶紧打过吧,再耽搁要错过饭点了。”赵禹撩起衣衫下摆掖在腰间,摆出两只手掌。
程镖头自然不识赵禹,不过他身后一名趟子手却认了出来,忍不住惊呼道:“这不是镖队里新招的杂工,名叫赵禹那小子?”
“什么?杂工?”年轻人听到这话,顿时怒起,挥刀砍下,怒喝道:“小贼敢来辱我!”
方才赵禹在一旁早将年轻人刀法套路瞧个清楚,待他双肩一提便猜出他下一步刀势变化,好整以暇闲庭漫步般伸出右掌,将刀背压下,穿云掌力骤然一吐!
那年轻人只觉刀势猛地一沉,随即便知赵禹内力精妙,这般人物怎么可能是区区一个镖队杂工!定然是燕云镖局那趟子手使了坏心思故意讲来要乱自己方寸,这般一想,他登时变得认真起来,将自幼练习纯熟的刀法套路行云流水施展出来。
行家出手便知端倪,程镖头虽一时间落败,但与年轻人武功都在伯仲之间。他只看赵禹出一招便也瞧出这少年不凡,同样不信赵禹竟会委身镖局做个杂工,心思与年轻人一般,怕趟子手胡言惹恼赵禹,回头瞪了那趟子手一眼,怒道:“这位少年侠士肯出手义助我们,怎可胡言乱语贬低了他!”
那趟子手只觉赵禹眼熟,却因他换了衣衫打扮,听程镖头这般斥责,也不敢再笃定赵禹就是自己认识那个少年。
穿云掌繁复多变,每一式诸多变化分拆再组合,配合赵禹精妙身法,如狂风一般令人眼花缭乱,偏生每一掌劲力都十足。旁人在一边观战,只看见赵禹衣袂飘飘,出掌如风吹梨花千瓣落,煞是好看。
只有那场中年轻人才有苦自知,他自幼苦练刀法,自觉已经算得上登堂入室,如今遇上真正高手,才知自己坐井观天可笑。厮斗这么长时间,他竟连一招完整招式都不曾施展出来!本来以为少年力弱,想要坚持下去寻觅对方破绽,却不料这少年气息竟比自己悠长太多,想是内力精湛扎实。未拖垮对手,反倒自己竟渐渐不支!
被悬挂起来的陈八斤自然晓得赵禹身份,见这个一贯憨厚的小杂工本领竟然这般出众,想起自己一向来自恃老资格欺负这少年,后背先是冒出一层冷汗。片刻后他又忽的高兴起来,心道老子蹉跎半生,到中年却否极泰来结识一个武林高手做兄弟,往后哪个还敢给自己甩脸子看!这般一想,他便大吼道:“赵兄弟加把力气,替哥哥我毙了这飞扬跋扈地头蛇!”
听陈八斤这喊声,先前遭了斥责那趟子手终于笃定,大声道:“不会错的,这少年侠士正是镖队里的小杂工赵禹!”
许是三人成虎,程镖头这时候也迷糊起来,心道若真有这一层关系倒是极好。看这少年年纪轻轻,武功已经超凡脱俗,必是名门高足。而如今燕云镖局因总镖头断臂正日渐没落,若能礼聘这少年留下,异日何愁不能重新崛起再振雄风!
众人心思各异,那年轻人却越发窘迫。又战数合,他刀势猛地加快几分,堪堪将赵禹逼退几步,陡然弃刀抽身急退,两手搭在肋间骤然一挥,便见两点寒芒猛地射向赵禹!
“卑鄙!这小子战不赢,竟用暗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