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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战国以前臣下奏谏陈词,都用上书的名称。古代“言笔未分”之时,不分君臣,互相来往都用书,秦虽改书为奏,但因为离古代还不太远,所以仍然有人用书。动静最大的应该算是汉代的缇萦上书,名医淳于意为使自己专志医术,辞去官职,不营家产,长期行医民间,对封建王侯却不肯趋承。赵王、胶西王、济南王、吴王都曾召他做宫廷医生,他都一一谢绝了。因常拒绝对朱门高第出诊行医,被富豪权贵罗织罪名,送京都长安受肉刑。其幼女淳于缇萦毅然随父西去京师,上书汉文帝,痛切陈述父亲廉平无罪,自己愿意身充官婢,代父受刑。文帝受到感动,不仅宽免淳于意而且废除肉刑。此后这种文体就一直流传了下来,只是用的甚少,到了唐代偶尔用“书”作为外交文书的一种。唐代以后就很少使用。但也不是不用,偶尔有几个御史需要壮大声势的时候,还是会拉着一帮官儿来个上书,当然了这种事也不能次次用,毕竟涉及的人数太多,一旦皇帝顶住压力,硬是咬牙不理会,这事儿也就没意思了,况且激怒了皇上带来的罪责可是人人有份,风险不小。所以极少有官儿这么做。
杨峥身为首辅,按说用不着这么做,可碰上了刘球这等一根筋也不好硬着推脱,先不说推得推掉,就说以刘球今时今日的名望,一旦自己不答应的事情传扬了出去,自己的名声毁了不说,弄不好还毁了自己先前苦心经营的局面。
”大人不妨先看看!”陈循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杨峥开口说道。
杨峥哦了声,忙将那奏章给接过,其实这奏章他看过,数日前就送到了内阁,大概的意思是说,古代圣王不做无益之举,所以心正而上天不反对他。臣愿陛下勤于御临讲经筵,引进一些儒臣,来讲解追求至上之道,务必使学问功夫到家,理性和欲望判然可分,这样则圣心正而天心自顺。政令出自陛下自己,则权力就不会下移。太祖、太宗每天临朝三次,经常把大臣召到便殿处理百政,权力归总于上。陛下已登基九年,对于事体已经逐渐熟悉,愿陛下遵守二圣的成规,恢复他们亲自裁决政事的做法,使权力归一。
古代选择大臣,必定先询问身边的人,以及大夫、国人。大臣犯有过失,虽犯到大辟之罪也不用刑具处决,只将他赐死。现在选用大臣不曾都出于公论,到他们有了小的过失,便加以桎梏,拷打他们。但过了不久,又给他们复职,这很不是待大臣之礼。从今以后选择任用大臣,应使公论感到满意。大臣有小过,则放过不问。果真是不可原谅,也要交给法律部门定罪,让他们自作打算。不要动辄就抓起来,以便不违背他们供奉天职之意。
如今的太常,也就是古代的秩宗,一定要选得清明谨慎、熟习礼法的大臣,然后才可与神明沟通。如今太常寺正卿佐官都出缺,应选择儒臣,使他们掌管这一职务。
古代出巡考察行狩,目的是为了考察官吏得失,询问民间疾苦。两汉、唐、宋鼎盛时期,都多次派遣使者巡行郡县,洪武、永乐年间,也曾实行过。现在已久不这么做了,所以官吏多贪污残暴,民不聊生,而军卫之中尤甚。应选择公正廉明能干之臣,派他们分别巡行天下。
古代君主不亲自审理刑狱,一定要交付理刑官,是因为担心会凭自己的喜怒而在定刑时有所轻重。近来法律部门所呈上的案件,多是奉了敕令增减轻重。法律部门不能坚持原则上奏,到审讯别的囚犯时,又观望圣旨以为轻重,因此百姓多受冤枉,应该让他们各司其职。至于运转输米等作法,都不是古法,尤其应该废除。
《春秋》对于营造建筑工程,都加以记载,是告诫后人不要烦劳百姓。京师修建已五六年了,说是不烦劳百姓,但却役使士兵,难道军人不是国家赤子吗?况且工程多已完工,应该停工以解除人民的压力。
各地水旱灾害发生,有关官员既不赈济救灾,又不请减免租税,有的还是徒事虚文而已。应令户部定期赈济,量加减免租税,使百姓不至于失业。
麓川连年用兵,死亡十分之七八,军费开支和封赏的爵位不可胜计。现在又派蒋贵远征缅甸,责成他们献出思任发。即使真的擒拿回来,不过是悬首于通衢示众而已。而缅甸将因此要挟功劳,一定请求与木邦共同瓜分其地。如果不给则会惹他们动怒,给他们则两蛮坐大,这是减一麓川而生出两个麓川。假如一有失误,则兵事不已。臣见陛下每次审理重犯,多宽宥他们,令他们从军,仁心如此!现在却因为想生擒一个失地的逃窜之寇,而驱使数万无罪之众奔赴死地,这岂不是有悖陛下好生之仁!况且思机发已曾派人来朝贡,并非没有悔过乞免之意。如果敕令缅甸斩思任发的头来献,仍敕令思机发全部割出四境之地,分给各寨新归附的蛮人,则一方可得安宁。
迤北朝贡使者越来越多,包藏祸心,诚然难以估测。应分派给事中、御史巡视京师边防各军,及时训练,不要让他们向各厂借用工役之人,服役于私家。公开实行武选以求良将,制定招募之法以招来武勇之人;广办屯田,公行盐法,以充实储蓄,使武备不缺,而对于外患也有防范。这些话儿只字未提王振,但处处针对王振,所谓的收归权势与杨士奇当初的用意可谓是殊途同归,一旦皇帝当真按着奏章来,王振十有八九是没好日子过了。
以他为官十余年的经验来看,这本奏章无疑具备了杀伤力,但杀伤力有多大还有一个后天的条件,这个条件就是来自紫禁城的小皇帝,如果说小皇帝对王振恨之入骨这奏章的作用自是不言而喻了,可皇上根本没当一回事,这洋洋洒洒的数千言的奏章,说得好听点是一篇不错的道德文章,说得不好听点其实就是一堆授人以柄的罪证,这事儿搁在十年前杨峥没准儿毫不犹豫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谁没年少轻狂的时候,谁没有不顾后果的时刻,但事实是他并非十年前的他,这十余年他目睹了杨士奇的落败,杨荣的郁郁而终,杨溥的无奈,李时勉的惆怅,就连王振如何一步一步走上权势的巅峰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小皇帝对王振的信任,王振的心思与手段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正因为清楚他才不敢轻举妄动,如果说十年前他能不管不顾,那是因有杨士奇、杨荣、杨溥挡在他的前面,事情闹得再糟糕,也有人帮自己去收拾,可如今不同了,他越过杨士奇、杨荣、杨溥站在了权势的最顶端,说谋划的不再是个人荣誉得失,而是一个王朝的稳定繁荣,十年的转变让他很清楚自己肩膀上担负的责任是什么,正因为知道自己担负的责任他才不会由着性子胡来,联名上书看着是不错,但很冒险,他非但不能参与,甚至连想都不能想,两代人铸就的局面,容不得他有半分冒险的心思。
“大人觉得如何?”刘球盯着杨峥问道。语气里满是期盼。
其他众人也将头抬了起来,看向杨峥。
杨峥将奏章退了回去,道:“这事儿兹事体大,不可鲁莽,杨某以为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大人此言差矣,如今王振勾结内外官僚,擅作威福。在京城东造豪华府第,大兴土木;逐杀正直官员。英宗称他为先生,公卿大臣呼他翁父,争相攀附,再任由他这么作威作福下去,咱们大明岂不是要完了,大人身为首辅,担负治理朝政的重则,岂可坐视不理。”
杨峥道:“刘大人言重了,王振为人不顾大局这是有的,但谈不上多么恶劣,再说了,王振便越过原司礼太监金英等人,出任宦官中权力最大的司礼太监。这倒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宦官也不例外。咱们外面的官儿何尝不是如此。依我看这事儿还是再缓缓可好?”
杨峥的一番话可谓是让众人失望到底,硬脾气的马状元实在坐不住了,腾了一下站了起来,怒道:“大人此话怕是有失偏颇吧,就说去年吧,奉天、华盖、谨身三大殿重建竣工,小皇帝在皇宫大摆筵宴,进行庆贺。按照明朝宫中制度规定,宦官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参加宫宴。可这时的王振已深得英宗宠信,英宗在宴会上见不到王振,就象少了点什么似的,急忙派人前去看望。王振见了来人,自比周公,大发牢骚说:“周公辅助成王,为什么惟独我不可以到宴会上去坐一坐呢?”使者将王振的话报告了英宗,英宗不但不怪罪,反倒觉得王振受了委屈,下令打开东华门的中间大门,让王振进入宫中参加宴会。王振刚刚来到门外,宫中百官即向他罗拜,表示欢迎。这事儿大人可是亲眼看见的,王振若没有掌权的心思,如何做出这般举动来,这朝廷外别看这些那些言官御史个个说着王振的坏话,可有一半的人是出自王振的门下,一个朝廷的败坏,最开始的便是从吏部开始的,如今咱们的吏部尚书差不多都看王振眼色行事,正派的官儿入不了朝堂,邪门歪道的官儿倒是一大推,大人再不管,这朝廷迟早是要乱的。”
”可不是么?大人不能坐视不管了!”刘球嘟囔了声,与杨峥他从骨子里并不看好,堂堂内阁首辅,天下官员的领袖怎么着也该拿出点魄力才对,真不知当初三杨为何看中了他。
“大人马大人说的及事,王振的野心一日大过一日,咱们可不能坐视不理啊,如今于大人与刘大人已经说服了孙太后,可算得上是倒王的好机会,只要大人振臂高呼,不愁大事不成,倘若咱们错过了这次机会,日后想要整治王振可就难了。“放下了筷子的高谷抢过话头道。
“是啊,大人不能在犹豫了。|”陈循等人也附和道。
杨峥看了看众人,道:“并非杨某一无所知,实在是这事儿杨某还有三点担心?”
马状元道:“大人不妨说来听听。”
杨峥颔了颔首道:“第一,这事儿来得太突然,不怕你们笑话杨某还没做好上书的准备。”说到这儿杨峥的神色变得冷峻了许多,略带停顿后继续说道:“这上书一旦送上去了意味着什么,你们比杨某更清楚,一旦孙太后不如你们说想的那样支持咱们,换句话说这事儿还是取决于小皇帝,而小皇帝与王振的关系用不着杨某多说,你们也都一清二楚,单单因为孙太后这两日的表现就一股脑的上书,这事儿太过冒险,弄不好还会被皇上看成了趁火打劫,趁机乱了朝堂之举,所以此事还是谨慎为好。”
众人彼此看了一眼,虽觉得杨峥这番话有点借口的意味,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五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见众人谁也没啃声,杨峥底气顿时足了不少,捋了捋自己的心思,继续说道:“其二,方才马大人也说过,外面的官儿看着是对咱们唯命是从,但实际上却不是,尤其是言官出了不少害群之马,还有一些当朝大臣也存了投机技巧的心思,至于故作清高甚至心术不正之人,不用杨某多说也有不少,他们对这事儿多有大诚心你我都一无所知,纵然是签了姓名,那也未必当得真的,万一有人卖友求荣,到头来非但扳不倒王振,还因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众人神色更是黯然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