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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生得方面大耳,身材威武,颌下一把长须差不多到了胸口,迈着官步,好不威严。
那人走上来,也不寒颤当即做了一张龙椅上,面对那文士张口唱道:“此番蔺大夫英勇机智,老将军胸怀韬略,才使秦王,不敢逞强。孤有此文武二贤,我国无忧矣。”
只唱了这么一句,杨峥就知戏台上唱的是人人熟知的将相和了,这个故事经过太史公的妙笔传至后世,成了百姓最津津乐道的好,而且无论是那一朝那一代,当权者都期望将相和,朝政安稳,所以这故事代代唱,算得上是经久不衰的戏文了。
就在大小姐伸手指向的这会儿,先前的那王与文士退到了幕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容粗矿的汉子走到了台前,刚不及开口,就见里面又走出来了一个中年人,那人一身小吏服饰,一看便知是跑腿打杂的,他走到那粗矿的汉子面前,单腿跪在地上唱道:“启禀老将军,今有蔺相如赵府饮宴,路过长街,众百姓捧酒贡贺,他这个体面可真不小哇!“
那面容粗矿的汉子唱道:“有这等事么?”
跪在地上的小吏用力的点了点头道:“不错!”
粗矿的汉子立即面带怒色的唱道:“好,待老夫长街挡他的道路,有何不可?
跪在地上的小吏大喜唱道:“将军当该如此,也得让他知道知道您的厉害。
粗矿的汉子嗯…,这众家将!
众有
长街去者!
曲子唱到了这儿一番人员变动,杨峥没再多看,接下里的剧情,战国邯郸蔺相如因完璧归赵,被封为赵国丞相。上将军廉颇居功自傲,屡次向蔺相如寻衅。蔺相如以国事为重,始终忍让。后经上大夫虞卿劝解,廉颇愧悔,至蔺相如府负荆请罪,将相和好,同心辅国。这点事儿他烂熟于心,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尽管戏台上的演出说得上精彩绝伦,但杨峥并不好这一口,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兴趣,更没有深究,一时竟没能领悟大小姐的意思,不得不厚着脸面开口询问。
大小姐到是一个戏迷,不过半盏茶的功夫,竟入了神,一脸的向往,听得杨峥的询问,才一脸不舍的收回了目光,笑着说道:“要说你这人平日里聪明那也是真聪明,可要是糊涂起来那也是真糊涂,这戏文上唱的不是将相和么,那廉颇负荆请罪便是蔺大人当真有怪罪之心,看到廉将军这般模样也不忍心怪罪他吧,以廉将军的为人,难道不知蔺大人的为人,这叫以退为进,那王振让人抓了自己侄儿,亲信可不是真的要大义灭亲,而是以退为进给自己留足退路,事情闹得这么大,总有人来承担吧,王振大义灭亲以小皇帝对他的信任与爱护未必忍心怪罪,百官也说不得什么,可事情反过来就未必好说话了,身为当事人之一,内阁毫无表示,非但是小皇帝从心里上不满,怕是百官心头也或多或少有些怨言吧,那时百官再说点什么,小皇帝还不顺势而为,依我看这次杨老大人怕是……?”
杨峥眼中火花熠然一闪,脑海里迅速将这事儿前前后后理了一遍,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上,大小姐比自己看得远,看得明白,王振此举可谓是一箭双雕,既博得了大义灭亲的美名,同时成功的取得了小皇帝的信任,外带恶心了一把杨溥,百官本就对这事儿不满,难保没几个刺头跳出来骂上几句,如此一来,小皇帝就不得不对百官有所交代了,而毫无表示的内阁无疑就是最佳的人选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杨峥皱了皱眉,失态发展出乎的他的意料之外。王振此举用意很明显,若能借这次机会将杨溥赶出内阁最好,不能赶出去在小皇帝、百官面前恶心一心杨溥也好,怎么样都不吃亏。
将杨峥半响没说话,高航看了看戏台,低声道:”那王振敢用负荆请罪,大不了咱们也用一回,小皇帝还能真怪罪杨大人不成?“
杨峥摇了摇头道:“这事儿太监可以这么干,偏偏杨大人干不得?”
高航道:“这是为何?”
杨峥道:“王振是一个太监,太监是什么人,你该比我清楚,况且这事儿本是王振所为,他大义灭亲也好,负荆请罪也罢都不算丢了身份,没准儿宫里头的太监还认为他有本事,可杨大人却不同,他是内阁首辅,当今文官的领袖,若也来这等不顾廉耻的一套,百官怎么看,小皇帝怎么看,日后如何在朝堂上立足?”
高航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该如何是好?”
杨峥叹了声道:“王振这是吃准了小皇帝和百官对这事儿的厌恶才做出了如此决定,你说还能怎么办?”
高航极少看到杨峥面露沮丧之色,看他如此模样,如此口吻便知这事儿到了他都不能参与的地步,不由得在心头叹了声。
杨峥一时心头着实有些郁闷,也不多言,拉着大小姐便往人堆里走去。
这会儿便是通州一日最热闹的时候,码头人头涌动,不多时便将二人的身影吞没,高航站在原地呆了呆,眼看二人差不多看不见了才轻叹了声跟了上去。
戏台上,将相和的戏文已到了尾声,廉颇脱去上衣,露出上身,背着荆条,由宾客引导到蔺相如家的门前请罪,说:“我这个粗陋卑贱的人,想不到将军宽容我到这样的地步啊!''
两人终于相互交欢和好,成为生死与共的朋友。
这一幕感动了不少文人墨客,一时之间叫好之声络绎不绝,将偌大的通州码头渲染得热闹非凡。
比起通州城,内阁就显得冷清了不少,尽管今年开始内阁的人员已从往年的一人增添到七人,按说应该比往日热闹一些才是,可这两日发生的事实在太过让人头疼,所以内阁人人面上露不出喜色来,偏生那帮不知好歹的言官御史也不知受到了谁的蛊惑,一个劲儿的上奏弹劾,纵是没写奏折的,每日早朝的时候也不忘说上两句风凉话,这个说你知道,听说内阁为了让户部多折合点苏木胡椒将王大人活活给逼死了。
“你才听说啊,我早就听说了,你说大家都是同朝为官,内阁怎么下手这么狠呢?”另一个官儿立即附和道。
“哼,有些人为了一心往上爬那会管他人死活。”其他官儿语带着嘲讽的意味说道。
“可不是么,我每月领取的俸禄不过八两银子,这八两银子还不能都进了自己口袋,府上的师爷、轿夫可都要给银子的,这些朝廷也不管,那么点银子每月还不够用,家里的老婆孩子都不敢放开了吃,生怕月头吃饱了,月尾饿死了,就是这么点银子,朝廷还不能发了,给什么老什子苏木胡椒,这东西在永乐年没准儿是好东西,可如今早就不值钱了,再说了朝廷这一下子给了这么多,折扣的还永乐年的价钱,如今银子都贬得厉害,一文钱还喝不上一口酒汤,区区一两银子还能做什么,那帮富商一看朝廷给的苏木胡椒,刻意把价钱压得低低的,你卖了心疼,不卖吧,一家老小只能饿死,内阁不体恤我们生活不容易到也罢了,还变着法儿来奚落我们,这不是要我们去死么?”一个御史大声道。
“就是,就是,真不知内阁这次安得是什么心?”人群里一阵附和,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好不热闹,与其说是早朝,不如说百官辱骂内阁的骂人大会。
小皇帝也不知是自知做了亏心事,还是怕百官抓着折俸一事不依不饶,干脆来个避而不见,日日的早朝,竟破天荒的缺了两个早上。
憋了一肚子气儿的百官骂不了皇帝,骂骂首辅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了,所以这两日的早晨,除了杨峥外,新入的一干内阁次辅算是见识了言官的厉害,从五更骂到六更,几十人轮流来,骂人的话儿还不带重样的,不得不佩服这帮人的韧劲,起先高谷等人心头不岔,趁着小皇帝不在,大着胆子辩解两句,大意是这事儿又不是内阁想出来的,祖宗规矩早就定下了,库中没银子,只能寻祖宗规矩办事了,苏木、胡椒是不如往日值钱,但朝廷不也是顾全了么,这次发放的时候还特意多个了点,为了就是怕外面的富商趁机压制苏木、胡椒的价钱,百官拿不到足量的俸禄。内阁才吩咐太仓库的管事每个官儿按照官员大小,俸禄多少多给一成,事情都做到了这份儿了,还要怎样?
谁知不知不说还好,一说那帮言官御史仿佛吃了枪药一般,这个一言,哪一个一语,破口大骂,骂到最后似还不解气,干脆挽起了袖子来,插着腰肢,大有君子动口既动手的势头,面对着百官气势汹汹的模样,高谷等人知趣的不敢说什么,一来刚刚入阁无论是地位还是威望都不足以号令百官,二来,他们也是生出几分期盼的心态来,骨子里认为这是百官欺负他们刚入阁,还没威望权势罢了,面对老首辅怕是不敢了。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他们错了,百官骂起首辅来比骂他们可凶横多了,若不是顾忌朝堂规矩,落下一个殴打当朝首辅的罪名,这帮官儿早就抡起拳头上前揍人了,如果说大明来个官场风险排行榜,内阁首辅绝对排在首位。
当然了他们还是有期盼的,无论这帮官儿如何的凶横,说到底还是一帮言官,蚂蚱再蹦也未必能蹦得上泰山,否则这天下岂不是乱了套,眼看着百官骂了两个早上,身为首辅的杨溥怎么着也得呵斥几句,纵然百官气势凶横,可未必就敢对他怎么样,他是什么人,洪熙年风头最旺的太子洗马,做个牢一坐就是十年,宣德十年、正统七年柄权将近二十年,无论是威望,还是地位满朝文武百官无人能比,眼下都被人欺负到了这般模样,还能没点脾气。
可很快他们失望了,杨溥非但没脾气,面对百官一日高过一日的辱骂,他连一句像样的话儿都没说,哪怕指着一个不入流的小官说上一句:“你小子有什么资格来骂老夫,老夫当年吃牢饭的时候,你小子还没出生呢?”
可自始至终杨溥一句话都没有,那张布满沟壑的脸甚至连变都不曾变化一下。
起先高谷等人还以为是杨溥的隐忍,可等了一日没那意思,久而久之便失望了,心头的编排也就多了几分:“这还是首辅么,被人骂成了这样也吭一声,真不知二十年来,你怎么就名动天下了,杨老大人怎么就内阁这份重担交给你了。”
光骂是不行的,看不下去的陈循干脆大着胆子进行了劝说,大意是这样做首辅是不行的,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百官如此不将您老放在眼里,那是您老太好说话,太过温顺的缘故,得拿出点手段,拿出点魄力来,可不能为了一点虚名,怕得罪了他们,这帮人是你让一尺,他进一丈,当年的杨老大人在的时候,可没见那个言官御史有胆子指着鼻子骂他,要不是生出的儿子太胡来,咱们内阁那是今日这般景象?”
这一番肺腑的话儿,是个人都该冲动,该热血上头了,可杨溥就跟没事人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气得陈循差点没骂人。
当然了,杨溥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等陈循等人发泄完了恢复了冷静后,两日来一言不发的杨溥才搁下了手中的湖笔,道:“诸位该说的都说了吧,下面该老夫说了。”
陈循等人虽说对眼前的杨溥如此懦弱的表现大感不满,但人家好歹也是四朝老臣,又是当朝首辅,面子上还是不敢与他较劲的,一听他老人家要说话,鄙视的也好,敬佩的也罢,个个都抬起了头,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