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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佐今年刚过三十五的年纪,身材欣长,作为部堂级的官儿,这年纪轻了一些,但丝毫不影响他干练的作风,他是宣德三年的进士最初被分配到南京做了户部观政,因能力出众,却天生对算账有一手绝活,短短几年的功夫便从南京户部脱引而出,一跃成了户部侍郎,宣德八年后随着朝政的稳定,商业、海上的贸易一日比一日重,户部的人员就成了紧缺人才,作为代理户部尚书的胡滢对王佐的才情十分欣赏,大肆举荐,宣德九年从南京户部调任北京户部做了户部左侍郎,官儿级别没变,但因北京是帝都,所以从南京到北京在官场的规矩就是升迁了。这次杨峥接手户部,胡滢就推荐了王佐,事实证明胡滢的眼光很独到,王佐的确有些手段,任何账目到了他的手中非但算得快,核实得仔细,就是每一步从何而来他都能整理得十分通顺,即便是他这个对户部账目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也能够看得明白。
杨峥撇了一眼王佐捧在手里的厚厚一茬账本冲着对方颔了颔首,道:“王大人辛苦了。”
“都是卑职应该做的,不算什么?”王佐神色如常,并没有露出多大的欢喜,但眼神里时时射出自信的光芒。
杨峥嗯了声,没在这话儿上继续说下去,也没伸手去接被王佐捧在手里的账本,话头一转直接问道:“怎么样可有进项?”
王佐点了点头道:“通州下半年进出口货物达410种以上,有宝物、布匹、香货、皮货、杂货、药材等,单是进口香料,其名色就不下百种。香料、宝物、皮货、食品;精刻的典籍主要销往高丽和倭国,其中生丝、绸缎、棉布、夏布、陶器、瓷器、玻璃器、面粉、饼干、咸肉、火腿、黄油、干鲜果品、家畜、家禽、家具等销往西洋诸国。水盘、嵌铜、大罐小罐、水银、首饰盒、色纸、历、金表纸的书、镜、梳、眼镜、硫黄、中国刀、漆鞘、人参、扇、遮太阳的唐伞等运至更遥远的苏门答刺、旧港、瓜哇、泞泥等国。”不等杨峥询问,王佐又介绍了这些货物在各国卖出的价钱以及评价,总体来说大明的货物在别的国家很收欢迎,尤其受欢迎的大宗货物是丝织品。苏州生产精美的生丝、丝绸极受西班牙人喜爱,往往以高价向大明商人收购,大明商人因此获利甚厚,所以比起往年丝绸的数量、价钱都超过了往年,从正统六年到正统七年不足一年的功夫,仅葡萄牙运往印度、日本和马尼拉的货物,每年约有5300箱各类丝绸,每箱装有100匹真丝,天鹅绒花缎和缎子、轻料如半花缎、彩色单层线段,还有250块金子,及每块重12盎司的2200块金锭,价格之高超出前朝了,所以今年市舶司的收入上也较之往年要多一些。
这些早在杨峥的意料之外,无论是生丝、绸缎、棉布、夏布、陶器、瓷器、玻璃器,还是水盘、嵌铜、大罐小罐、水银、首饰盒这些东西在中原可谓是延续了千年,能留下的都是精华,西洋诸国不喜欢才怪,而大明经过洪武将近三十年的海禁,这些好东西根本就出不了大明,永乐年虽有郑和留下西洋,但贸易的往来多是官方,除了西洋诸国的王室之外,寻常百姓看上一眼都难,而随着他提出罢黜朝贡,兴市舶司的基调,从侧门说打破了官方的垄断贸易,只要你合理上缴税收,商人也好,百姓也罢只要不怕海上风浪都可贸易往来,这种无差别的贸易不兴旺才怪呢?比起他,大明的商人可比他精明多了。
见杨峥没有继续问的意思,王佐倒也是个精明人,一看就知上司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加逗留,当即进入了实质性的问题,据卑职核实,自从正统六年至正统七年,民间年产丝绸约20万匹,价值白银16万两;松江棉布运销量为2000万匹,价值白银300万两,两项合计316万两,另还有瓷盘,镀金器皿,糖,中国木,大黄,麝香多项累加,今年一年的税收约莫是四百万两?”
“四百万?”杨峥吐了吐舌头,他虽料到海上贸易的利益会很大,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不过这样一来也算是彻底解决了这次户部危机了,一直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
“抛开外在的银两,还剩下多少?”杨峥盯着王佐问道。
“回大人的话,除去进口商品的管理、博买、商人的管理,以及仓储、码头消耗的人力、物力还剩下三百一十八八万二十两。”王佐一板一眼的道。
杨峥颔了颔首道:“三百万倒也不少。”顿了顿又道;”昨日太仓库的事儿想来王大人也听说了?“
王佐嗯了声,道:“卑职今日一早听闻。”
杨峥道:“听闻就好,眼下给百官发放俸禄是要紧的事,这些银子你立即着手安排人运至户部,越快越好。”
王佐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又见杨峥把话说得慎重,便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卑职明白。”
一番吩咐后,杨峥又对市舶司的一干官员说了一番鼓舞责任的官场话儿,眼看时候差不多了便领着大小姐走了出去。
刚出了市舶司就见高航混迹人群里,瞅着空儿走了过来,两人是多年的熟人也什么官场上的客套,高航只是左右看了一眼,也不顾忌大小姐在一旁便把今日他离开后京城的动态前前后后都说了,这其中少不了太仓库银这件事,说是王振在听说太仓库打斗死了人,起先破口大骂可过了一会儿竟是哈哈大笑,非但没责备王山推了人家,还大大嘉奖了一番?”
杨峥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这事儿对他未必有好处,他何以如此高兴?”
这个我也不知,不过我的人打探到在你离开内阁的时候,王振派出了他的心腹曹吉祥,领着一干东厂的番子去了一趟
太仓库。
“事情不是了结么,他带人去做什么?”杨峥一脸的好奇,凭着他对王振的感觉这事儿怕是没那么简单。
高航看了一眼杨峥,犹豫着要不要说。
“都什么时候了,高大哥还那么多的顾忌?”杨峥皱了皱眉头道。
高航道:“这不是怕你事儿多担心么?”
“自杨大哥走后,咱们要担心的事儿多了,不差这一件。”杨峥自嘲的道。
高航看他神情真有几分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气势,胆子也大了几分,道:“抓人?”
“抓人?抓谁?”杨峥越发的好奇。
高航道:“这次闹事的人!”
杨峥似有些没回过神来。
高航继续说道:“王朗,王山、王文对了还有章郎也给抓了?他们的人现在去了翰林院。”
“还要抓谁?”杨峥面色铁青。凭着感觉,他觉得这事儿怕是不简单了,以王振的性子断然不会做出这等损自己的事儿来。
“祭酒陈敬宗!”高航一字一字的道。
“你说什么?”杨峥心里头猛的一惊,手心里全是冷汗,不等高航把话说完,他立即问道:“人可是抓了?”
高航道:“我来的时候人还没抓,就来寻你了,不过我看曹吉祥的气势,这人怕是要抓定了。”
“王振这是要做什么,如果是单独抓了章郎、陈敬宗二人这事儿还好说,可他不该连自己的侄儿也不放过,王朗、王文可都是他的心腹,他这么做岂不是让依附他的人心寒?”杨峥自言自语
的道。这是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对手比自己想象的更复杂。
“我看未必,王振虽是个太监看不起文官,可但凡投靠的官儿都颇受重视,这几年经过他的手提拔的官儿不计其数了,若非如此,朝廷那还有人依附他。”高航眯着双眼想了想道。
“高大哥的意思是说,不是王振不够义气,而是别有用心对吧?”杨峥扭过头来盯着高航道。
高航想了想道:”这事儿我也说不准,不过凭着我对王振多年的观察来看,大义灭亲可不是他的风格?既没有这个意思,却偏偏做出这个意思来,除了有好处外,我实在再想不出王振为何要这么做?”
杨峥颔了颔首道:“不错,以王振的为人断然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何况这事儿涉及到他的侄儿,成本可不小?”
“你说他会做什么?”高航压低着声音道。
杨峥皱着眉头并无没有作答。
“这事儿还有什么可想的,我看你们这些当官的是把简单问题想复杂了?”一直没说话的大小姐忽的开口道,声音洪亮宛如一道动人的小曲。
“此话怎讲?”杨峥素来知道大小姐的本事,听她这般言语便知她已看出了问题的实质。
大小姐嫣然一笑,没有立即应答杨峥的话儿,而是将手指头往远处一处戏台上一指,道:“你们看看那是什么?”
杨峥和高航顺着大小姐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便见左前方一颗古树下搭建了一个戏台,戏台四四方方,只简单的用了几根木材搭建了一座两层的小楼,地下一层宽数十丈,作戏班唱曲所用,
上面一层则是戏班居住了,通州位于京杭大运河北端,领有三河、武清、香河、漷县四县,可谓是黄金水道,更是更是南方丝绸之路的物资集散地,三河、武清、香河、漷县四县河道交汇,河面宽阔,水势平稳,“日有千人拱手,夜有万盏明灯”,是不可多得的天然码头,呈现过百货山积、帆樯如林的景象。每日一早到这里积聚了除了堆积如山的货物外,不少走南闯北的手艺人也来这儿寻点银子,比起杂技,木匠,戏班子无疑是最受欢迎的,每日太阳下了山,河面上恢复平静,卸了货物的赤脚汉子就坐在酒肆里,叫上小二送来二两劣质的水酒,两碟小菜,咧着嘴巴听上一曲戏文,算是给自己每日的犒劳,这样的戏文既不会太长,价钱也公道,本着薄利多销的原则,每日集聚在这里的戏班子可不少,天刚黑下来那些唱曲的就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比起白日的喧器,这时候的通州就透着几分文艺味了,当然了这是听小曲的,这些人多半也是游走于每个酒肆,唱的曲子也是从前朝文人流传下来的短句小曲,很是受百姓的欢喜,可一日繁华一日的通州来的不光是做苦力的汉子,文人墨客,西洋的商贾,以及走南闯北的手艺人也有不少,品味上,银子上他们当然不会满足日日留恋酒肆的小曲,戏文的场面,深度上要求就高了,一些大戏班从中看到了商机,与当地的有钱有势的士大夫合,在通州最繁华的地段搭建了戏台,请一些身怀绝技的优伶卖力的唱个曲儿,摆个身段、甩两下水袖、扬几声珠圆玉润的歌喉。有
时干脆排演几出折子戏,或是《游园》,或是《思凡》,声情并茂,婀娜多姿,格外吸引人,所以但凡来通州的文人雅士总会寻上各种理由买个戏票去听上一曲,哪怕进去坐着喝上一杯茶汤也是好的。
当然了,戏台虽大,但容纳的人毕竟有限,买不到戏票,或者是挤不进去又想听戏的人便会在地理位置上做做文章了,因此戏台四周的酒肆价钱水涨船高了,虽说未必是上档次的酒肆,酒也是几文钱一两劣质酒,小菜的味道也未必入口,奈何位置好,一抬头便能看到戏台,虽不如里面的人看得真切,但好歹也能看得过大概,况且不收戏票钱,因此每日戏台唱戏的时候,也是四周酒肆最热闹的时候。
杨峥所站着的位置谈不上最好,也不是最正面,但胜在位置高,看得远,所以戏台上的一切倒也看得清清楚楚,但见戏台上一个文士模样打扮的官儿站在戏台前咿咿呀呀的唱个不停,那文士扮相俊美,嗓音甜润,唱腔委婉,刚唱了一段就引得了台下看客一阵叫好不绝,这会儿那文士便推到了一旁,这时戏台的后面一阵骚动,走出一个头戴王冠的人来,身后象征性的跟着两个文武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