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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看不见,未必听不见,尤其是那些都察院御史,仗着御史的身份,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对徐唏没少明着暗着加以讽刺,这个说世风日下,那个说有奶便是娘,更阴损的话儿一波接着一波,徐唏想不听都难,骂到最后这帮人干脆来个指名道姓了,弄得徐大人好不难看,有心想辩驳几句,可一看四周的官员看自己的眼光怪异不说,还时不时有冷言冷语附和几句,所谓众怒难犯,他也只好默不作声了,但这帮人的姓名,他可是暗自记在了心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不管是用于好人的,有时候坏人也可以用一用的。
但如果事儿到了这儿就算了,那还不至于太难看,这帮可恨的御史看他久不回话,胆子越发大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开了头,竟拿两年前他私会王振,说出了那句‘九岁天子,如何治理天下“的话儿,这事儿本做得极为隐蔽,他自信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可他还是小看了锦衣卫的能力,就在数月前也不知怎么就把这事儿给寻了出来,一时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他差点没被他那帮言官御史骂得跳河自杀了,好不容易从吐沫星子里走出来,本指望这事儿被他们给忘记了,可他还是低估了这帮言官的记忆力,差不多半年了,仍旧不依不饶,要说平日里骂上几句倒也算了,可今日是什么日子,是廷推啊,是他有希望入阁的日子,但凡站在这儿的人,那个不想有朝一日能进入文渊阁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呢,今日他走到了这里了,这是他的机会,任何风吹草动都足以影响他,偏偏这帮言官就是不放过他,心头的那份恨意可想而知了,更让他恨的是当初太祖定下的规矩让他动弹不得,他如今贵为六部尚书正二品的官儿,到头来却奈何不得一帮六品去七品的官儿实在可笑至极。
咬牙任由这帮来来回回骂了十几遍,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便在这时听得一个响亮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洪亮正气,宛如洪钟,平日里徐唏是最反感这种声音,大不说,还特别的刺耳,可今日却觉得天底下在没有比这声音更好听了,恨不得立即奔向这说话这人才好。
洪亮的声音立即引起了众官儿的注意,不少人纷纷抬头向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便是徐唏也是一脸的好奇望了一眼,只见门前立着一个人,那人一袭鲜红的袍子,一顶黑色的官帽,腰间就那么随随便便别了一块紫玉,就那么立在哪儿当真是渊渟岳峙,气度不凡。徐唏尚不及细看,场上早有人喊出了声来:“杨大人来了。”这人正是杨峥。
杨峥在官场绝对算是神明一般的存在,所以这一声呵斥,立即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诸官儿也不好意思让他看笑话,为首魏一朝笑着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给徐大人说了两句玩笑话而已?”
杨峥早已不是官场菜鸟,哪里还不知道这帮御史言官的鬼把戏,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徐唏,似是而非的问了声:“当真是玩笑话儿?”
魏一朝笑道:“大人说笑了,若不是玩笑话,还能有什么话儿,难不成是骂人的话,你看徐大人的性子,那可是龇牙必报的主儿,如今抱上了王公公的这颗参天大树,若是我们骂他,还能这么忍气吞声的任由我们胡来,怕是早就告知了王公公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众官儿本就嫌今日的气氛不够热闹,难得寻了这个一个机会,哪还有放过的道理,一时之间人人呼喊。
偌大的金銮殿顿时变得热闹非凡,可怜的徐大人面上红一阵白一阵,除了在心里暗暗问候几声魏家列祖列宗外,还真不能把人家怎么样,人家魏大人做官未必干了什么惊天大事,可在官员的操守上,那绝对算是一号人物,按照官场的风气,新官到任,旧友高升,总会有人来送些礼品礼金,以示祝贺。这些礼品礼金只要数额不大,也是人之常情。然而这人荣升科道言官后,公开贴告示说“今日做了朝廷官,便与家居之私不同”。然后把别人送的礼品一一退还,连老朋友远道送来的礼也不例外。至于公家的便宜,更是一分也不占,所以这两年科道言官里,他的名头最响,早前王振怂恿了下皇帝给后宫买点宝石珍珠,好彰显彰显新皇帝登基的喜气,小皇帝一个九岁的孩子也没什么主意,平日里对王振也是言听计从,当日便答应了,并责令户部三日办妥。消息下来,户部尚书胡滢、给事中陈祚相继上疏劝止无效,眼看就要闹一场死谏了,这时候魏一朝出马了,这厮上了一道奏疏,大言不惭的说:“前不久言官劝谏购置珠宝,反而遭到责备。以前仲虺告诫商汤不要近声色,不要发展商贾之利;召公告诫武王玩人丧德,玩物丧志;商汤、武王能接受两位大臣的告诫,杜绝玩物嗜好,所以圣德光照千秋。如果一生心性放纵,不能再加以遏制,放纵情欲,财资耗费百姓穷困。陛下渐渐开启玩物嗜好之心,厌恶听到逆意的忠良劝谏,小人们乘隙而入,百方诱惑陛下,祸害不胜数说。况且宝石珠玑,多收藏于中贵人家,追求越急切,索取的价值愈高,怎么用有用的资财,耗费在无用的东西上。现在两广需要粮饷,再三奏疏请求,仍吝啬不给,为什么轻重倒置呢?”言辞犀利,直至皇上此举有违仁君之道,就当文武百官暗暗担心他因此遭受皇帝痛恨的时候,小皇帝竟破天荒地的让人送来了奖赏,还说这才是忠臣,给后宫购买珍珠宝贝一事就此不了了之了,白白让文武百官替他捏了一把冷汗,事后百官细细回味这份奏疏上得巧妙,就说他的用意,先以引证仲戒商汤,召公戒武王“绝去玩好,故圣德光千载”史实,接着分析:“若侈心一生,不可复遏,恣清纵欲,财耗民穷。”其害“有不可胜言者”。又认为,方今“两广需饷,疏请再三,犹靳不予”,而朝廷以有用之财,耗于购买无用的宝珠,是一种“轻重倒置”的措施。可谓是做到了劝慰的功效,小皇帝登基之初,便立志做尧舜一样的皇帝,自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坏了自己的誓言。这样有手段,有原则的官儿,他还能怎样除了问候还是问候,除此之外,他实在寻不到更好惩戒他的法子。
“徐大人这魏大人说的可是真的,尔等当真是闹着玩的?”杨峥不痛不痒的问了声。
“魏大人说得没错,我们是在闹着玩。”徐唏苦笑了声,除了这么说他还能怎样呢,被言官缠上了那是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这梦不到死的那一天,怕是难以醒过来。
杨峥听他这么说也没在多问,但还是扭过身来,对魏一朝道:“我朝设立言官,乃是纠偏正邪,清涤污弊之举,可不是让你们在此嬉闹的,别忘了这里是金銮殿,是议论国事的地方。”
众官儿被杨峥气势所迫,纷纷点头,刚刚热闹起来的气氛,顿时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徐唏看杨峥几句话儿就把一干言官收拾得服服帖帖,既羡慕又是感慨,心道:“都说不怕不识人,就怕人比人,这话儿他往日不信,今日算是信了,就呵斥言官的这份能耐,他自叹不如。”
就在徐大人感慨的这档口,杨大人笑吟吟的走了过来,那鲜红的红包、俊朗的面容、越发从容的步伐,无不让徐大人好生羡慕,他心里暗暗嘀咕:“都是尚书郎,差别怎么就那么大呢?”
“徐大人?”杨峥笑吟吟的喊了声,声音柔和,配上迷人的笑容,当真有几分赏心悦目的感觉。
徐大人一时不成察啊了声,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杨大人。”
杨峥颔了颔首,示意对方不必如此拘礼,道:“恭喜徐大人今日要入阁了?”
徐唏面上一热,面对杨峥他还真有怯场,苦笑了声道:“大人说哪里话,廷推还不曾开始,谁入还不知呢,到时大人年轻有为,深得百官信任,入阁是迟早的事情,徐某该恭喜大人才是。”
杨峥摆了摆手道:“徐大人说的哪儿话,能站在这儿那都是有机会的人,再说了今日不同往日,入阁还不是公公一句话的事,徐大人深得王公公的信任,又是公公推荐过来的人,那可是百官心目中最佳的内阁大学士,若大人不入如何对得起百官的信任?”
这几句话儿看似是玩笑话儿,但每一句都说到了点子上,比如今日不同往日,落在旁人的耳朵里,无非是一句寻常的感慨而已,可徐大人却不这么想,这分明是说自己了,往日哪有这等风光,说到底还不是抱住了王振的大腿才有今日的人模狗样,而一句深得公公信任,无疑是点名了自己身为读书人,却是一个太监的走狗,算是点名了自己的身份,他虽说为了名利,投靠了王振,这点事儿从锦衣卫打探出来后,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平日里也有不少官儿背后里嘀咕两声,可这般当着自己的面,当着百官的面儿说出来这还是头一遭,一张脸不由得涨得通红,斜眼看了一眼四周,但凡站在金銮殿上的官儿几乎都听懂了这两句话儿里面的更深层的意思,有讥笑的,有鄙视的,有愤怒的,有不屑一顾的,更多的是抱着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着他,异样的目光仿佛一道道的针刺着自己,他恨不得自己从未来过这里才好,此时此刻的他在心里恨不得把杨峥碎尸万段才好,可这终究是自己心头的想法,面对这个足以让王振都忌惮的年轻人,他还真不敢把他怎么样,唯有咳咳了两声,苦笑了声道:“杨大人说笑了。”
四周的官儿本就对进来的杨峥维护徐唏有几分不满,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数月前他们因杨士奇一句“九岁天子,如何治理天下?”可谓损失惨重,当头的李时勉等人可都被罢免了官职,就连都察院领头人顾佐也被王振给赶出了京城,这是科道从未有过的大事,让他们如何不气,他们很王振,可更狠徐唏,若不是他的背后里倒戈,王振又从何知晓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儿,没了那句话儿,孙太后又岂能因害怕而厌恶了杨大人,从而导致了那一场精心准备的争斗最终败给了王振,在科道言官看来,这是奇耻大辱,而给自己扣上这顶帽子的就是眼前的这个无耻小人,如何按不恨,更可恨的还在后头,也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说这位徐大人为了巴结王振,竟建议皇上让王公公来一场京察,借用这个机会好好整顿一下不听话的言官,这消息当然让言官有理由恨上他了,按说么,京察只是外面官儿的事情与他们言官没多大的关系,可这位徐大人为了整治言官,竟恶毒的提出了这个建议,亏得老杨大人据理力争,才让小皇帝打消了这个念头,若不然,他们还能置身其外。
带着这份愤怒,他们才不顾朝廷礼法,对徐大人加以讽刺辱骂,碍于杨峥的到来,他们不好表现得太过分,此时见杨峥问起话来比自己还狠,不由得大呼起来,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金銮殿再一次变得热闹起来。
徐大人最怕的便是言官,在大明做官一旦被言官缠上了那比下地狱还痛苦,什么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七大姑八大姨家的事,总能和你联系在一起。你在位时骂你,罢官后还要骂你,活着骂你,死了还要骂你,好像不把你搞臭,就显不出这些言官的水平来,加上他们的身份特殊,往往凭借着捕风捉影、小道消息,就极尽耸人听闻之能事,弄得百姓也以为他是个十恶不赦的贪官、糊涂官,恨不得活吞了他,他为何今日来这么早,还不是被这帮言官给害的,京城的那帮百姓但凡知道他的轿子来了,京城的街道就别想过,咸菜萝卜鸡蛋那日不飞过来一阵那不叫完,吓得他每日只能天还没大亮就早早在宫门外候着了,其中的苦楚不言而喻了,若不是为了头顶上的这顶帽子,身上的这身红袍能再往上升一升,他还真就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