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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呼喊,孙太后微微抬起头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本宫先前在宫中可没看到你,宫娥说你有一件要紧的事儿去处理,可是处理好了。”
曹吉祥道:“回娘娘的话,奴婢的确是处理一件极重要的事儿,所以才不能在娘娘身旁伺候。”
孙太后听得好奇,边走边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竟要连夜处理,这宫中的规矩你是知道的。”
曹吉祥叹了声,道:”若非这事儿事关奴婢与王先生的性命,奴婢也不至于连夜出宫坏了宫中的规矩。”
“你与王先生的性命,这是怎么回事?”孙太后吃了一惊,仰着一张虽有岁月痕迹却仍旧耐看的桃花脸问道。
“这事儿说来话长,娘娘若是愿意听,奴婢到是愿意去东暖阁给娘娘好好说道说道。”曹吉祥神情落寞的道。
对于这帮老臣,孙太后还是有几分感情,眼看曹吉祥如此神情,加上这事儿牵扯到王先生身家性命那么严重就不能坐视不理了,对着曹吉祥命令道:“去东暖阁。”
M离午门外不过数百步便是京城最繁华的前门大街,整个前门以街中心分界,东属正东坊,西属正西坊。又因正阳门是京师正门,故前门大街一带比其他城门大街宽。在城市建制上,永乐后的北京城突破了元代所遵循的“前朝后市”的定制,正阳门周围以及南至鲜鱼口、廊房胡同一带,形成了大商业区。宣德六年郑和下西洋,海禁全开,西洋诸国商贾往来京城,为了解决这帮住宿问题,在前门大街两厢建立了各地会馆。各国的商贾感慨京城的繁荣,常到前门大街来购买生活用品或饮酒作乐,这样也促使前门大街成为一条繁华的商业街道,鲜鱼市、肉市、果子市、布市、草市、猪市、粮食市、珠宝市、瓜子市等。附近胡同内随之出现许多工匠作坊、货栈、车马店、旅店、会馆以及庆乐、三庆、华乐等戏园都密集在此,如果问京城的官儿哪儿最多,世会毫不犹豫的说是棋盘街,可要说商贾、店铺最多,毫无疑问是前门街了。
距城门只隔两条街的路口,有一家烤鸭店,店家掌柜的姓杨,人称杨老鸭,名字未必是真名,但烤鸭的生意极好,据说店铺掌柜的初到北京时在前门外肉市街做生鸡鸭买卖。就对贩鸭之道揣摩得精细明白,生意越做越红火。他平日省吃俭用,积攒的钱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多。每天到肉市上摆摊售卖鸡鸭,都要经过一间名叫“时来运转”的干果铺。这间铺子招牌虽然醒目,但生意却江河日下。到了宣德八年生意一蹶不振,濒临关门。精明的杨老鸭抓住这个机会,拿出他多年的积蓄,买下了这座“时来运转”的店铺,因喜这店名便一直沿用至今,店铺虽不大,算上上一家掌柜的经营的时间,也算是十年老店了,因多年研究出的挂炉烤鸭的全部技术。杨掌柜的把原来的烤炉改为炉身高大、炉膛深广、一炉可烤十几只鸭的挂炉,还可以一面烤、一面向里面续鸭。经他烤出的鸭子外形美观,丰盈饱满,颜色鲜艳,色呈枣红,皮脆肉嫩,鲜美酥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为时来运转烤鸭赢得了“京师美馔,莫妙于鸭”的美誉。所以店铺虽不大,但生意却一直极好。
因做的是烤鸭生意,常年烟熏火绕的,店面门头上的两盏大红灯笼已经被油烟熏成了灰黑色,唯独“时来运转”的招牌被人擦得倍儿亮,靠着门窗摆了几张桌椅,桌上茶具、果脯点心一应俱全,虽算不上上乘,但倒也别致。这会儿已过了饭点,若不是京城有夜市,杨掌柜早关了店铺的大门,闷头睡觉了,但前方夜市在,与这样繁华的街道,早早关了门未免让人看做懒惰,坏了名声,再说店铺里也不是一个人也没有,靠近西侧的窗台边上还坐着一个老头,独自要了一只烤鸭,一碟盐水花生,一碟豆腐干、一盘鸭掌,半壶绍兴的女儿红,就那么一杯一杯的喝着小酒,老头动作缓慢,喝酒时眯着双眼,吧唧吧唧嘴巴,神情说不出的陶醉,就连他这个不好酒汤的掌柜的也想坐在对面喝上两杯才好。可看那老头的神情,并没有邀请自己的也是,掌柜的也只好吧唧吧唧了嘴巴,狠很吞了几口吐沫,心里嘀咕了几声不知名的话儿。
如此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门前忽的来了动静,掌柜的知觉眼前的灯火忽的一黯,一个身材欣长的中年人便快步走了进来,不等他抬头细看,就听得那人冲着他喊道:“掌柜的,再拿个空碗,加双筷子。”声音不大,却透着几分威严。
掌柜在京城辗转多年,早就学会了一套看人不看相貌的本事,这世间的人,唯独这京城个的人最不好看清楚,也唯独这京城的人最是人不可貌相,你看他似是乞丐,没准儿是那个落魄的王爷,又或者是那个落魄的王孙贵族,尚书郎,你看他意气风发,也许就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读书人罢了,但眼前的这人衣着华丽,生态从容,眉宇间的那份威严,可不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就能冒充的,尤其是面上那份似有似无的笑容,如春日的阳光一般,让人倍感亲切。
听得呼喊,掌柜的从碗橱里拿出一只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瓷碗,外加一双筷子走了过去,眼看那中年人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坐在了老头的对面,虽觉得此人有些不要脸,但看他那老头的脸上并无怒色,反而是一脸的淡然,他便知道这一老一小是认识的,如此倒也释然了,从两人进来,他并没有觉得这两人有何相同之处,可两人坐在这儿,掌柜的觉得这两人怎么看,怎么都是一类人沉稳、威严、甚至喜怒的神色都相差无几。
放下了碗筷,中年人道了声谢,便也不客气,抄起了筷子就夹了一块肉多烤制恰到好处的鸭肉,塞入了嘴巴里,那张本就十分好看的弧形嘴因一嘴的烤鸭,竟变得难看至极,那人也不在乎,冲着对面的那老头含糊道:“杨大哥,你寻的这地方可让小弟好一阵找啊。”
对面的老头眯着双眼笑了笑,将一杯女儿红送到了嘴里,听得咕噜一声,一杯酒汤下了肚,才听得老头笑着说道:“再难寻,还不是被你寻到了。”
“那倒是!”年轻人含糊的应了声,也抓起桌上的酒杯一仰头将一杯酒汤喝了干净。
“都这会儿你都不曾想过寻我说说话儿?”喝了酒汤的年轻人忽的瞪着一双眼睛看着老头问道。
老头倒也不惧,呵呵一笑,道:“还有什么好说的,老夫与你相交十几年,什么心思还能瞒得过你么,这事儿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说也是那些话儿。”
“好一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就不怕小弟我笨得厉害,不能领悟你的意图,让你这一番心血白费了?“年轻热端起酒杯喝了第二杯问道。
“你杨峥是什么人,别人不知,老夫还能不知道。粘上了毛比猴子还精,老夫这点心思你还能猜不到,你当真以为老夫的这双眼白看了这么多年啊。“老头抬起头来横了年轻人一眼。
”杨峥,这名字倒是听得耳熟?”掌柜的嘀咕了声,忽的停止了擦拭,一脸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小,迟疑的道:“杨峥不是当今鼎鼎大名的兵部尚书郎么,他怎么到了这儿,还有他是尚书大人,那对面的老头是内阁首辅杨士奇老杨大人么?”
掌柜的猜得不错,这一老一小正是杨士奇与杨峥,自从布置妥当后,杨士奇的一颗心就彻底放下了,杨溥走后他也想过回去,可走来走去总想寻个地方坐一坐,恰好时来运转就在边上,杨大人便走了进来落了座,若非自己道破了自己的身份,谁能想到眼前的这个一派仙风道骨的老头竟是大名鼎鼎的首辅大人呢,杨峥之所以来,倒不是杨士奇有意告知了,而是杨峥一路寻着来,杨士奇此番弄出如此大的动静,世人都以为这位老头看重权势,就连宫里的哪位是孙太后、王先生莫不是如此认为,唯独杨峥知道,眼前的这位白发苍苍的老头,绝不是为了所谓的权势,四十年的官场生涯,什么功名、权势、地位早已看透,唯一放不下的无非是先帝那点恩情罢了。
“你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就不怕有个闪失,万一我不答应呢?”杨峥喝了一口酒汤,在嘴里润了润轻声说道。
杨士奇厄了他一眼道:“不会的,你与老夫是一样的人,否则这么多年你也不会累得跟牛似的,开海禁、下西洋、开张商业、整治江南、改革市舶司、安定北方,你可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的一时头脑发热罢了。”
杨峥苦笑了声,道:“若这都是头脑发热,那我这个脑热还真不是一件好事。”
“谁说不是呢,所以你与老夫是一样的人,见不得这世间不好,见不得百姓的日子不好过,见不得好好的太平盛世就此破败,见不得先帝弥留之时拉着我们的手说的那些话儿,你放不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背起来,哪怕再累,再苦,你也会一背到底的。老夫这内阁首辅的位置,就算老夫不给,你啊也要来抢的,老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怪不得这么气定神闲了,不过这事儿你也不能大意,那王振可不是泛泛之辈,未必肯就此认输。”杨峥关切的嘱托了两句。
杨士奇颔了颔首道:“我会小心的。”
“要我做些什么么?”杨峥忽地盯着杨士奇问道。一直以来,杨峥都不断的告诫自己做个中间派也好,谁也不理会,谁也不得罪,可情感的天秤早已做出了选择,十多年的兄弟情谊,可不是一句谁也不理会就能说服自己的,所以才一路寻了过来,目的就是来帮帮忙,哪怕是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也在所不惜了。
“官场有一句话叫做做官有三思:思危、思退、思变——知道有危险就躲开危险,叫思危;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叫思退;退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以前哪里错了,往后该怎么改,叫思变。你将来是要继承老夫衣钵的,大明能否延续盛世繁华还得靠你,所以老夫希望你该退的时候就该退得干净才好。”
杨峥苦笑了声,道:“我这不是想帮帮忙么?”
杨士奇摆了摆手道:“什么都不做就是对老夫最大的帮忙。”
“明日你有几成把握?”杨峥心里一阵感动,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杨士奇微微一笑,道:“哪有什么把握,不过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罢了。”
杨峥哦了声,不再多问。
夜色如水,东暖阁里曹吉祥将奏章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说了,说完了便可怜巴巴的退到了一旁等候孙太后的垂问。
孙太后脸色有些不好看,往日雍容大气的神态却去了干净,一双好看的眼睛来回将曹吉祥递上去的奏章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才猛地往茶几上一扔,冷哼了声喝道:“这帮老臣不思如何治理朝政,日日在这等小事上做文章实在可恨。”
这几句话儿让曹吉祥很是受用,但他不敢掉以轻心,以王振对他的嘱托来看,今晚就是事情成败的关键,这位孙太后虽说与自己亲近些,可性子太过善变,让人捉摸不透,唯有继续哭丧着一张脸道:“可不是么,王先生一向忠于皇上,忠于太后,哪里做过这等荒唐事,偏生这帮读书人瞧不过眼硬是给王先生编排了诸多罪名,这是见不得咱们太监的好,杨大人一直嚷着要收回司礼监的权势,王先生说了杨大人这是看着咱们的皇上年纪还小,太后老人家又是女流之辈,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好借此机会谋求更多的权势,让内阁成为里里外外的一言堂,到时候就是咱们的万岁爷、娘娘也不得不仰仗内阁鼻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