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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儿到了这儿,王朗自是听得分明,心道:“这哪里来求人,分明是来要挟的,自己那点风流韵事只怕早就人家手里,随时准备抛出来,以今时今日王振的地位与身份,想要让一个六品官儿丢了身上这一身官服实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一想到这里,他就有些被人抓住命脉的感觉,十年寒窗苦才换来了这一身人人羡慕的官袍,虽说其中多有不如意,可天下的读书人又有几个真正做到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至少他是做不到的。一想到这儿,到嘴的那句拒绝的话儿总也说不出来。”
曹吉祥倒也没催促,他与宫中多年养成最好的一个习惯就是看人脸色,就这么会儿功夫,眼前的这位王大人从红变白,又从白变红,最终恢复了常态,从中可以看出王大人的内心挣扎已平复,这样的结果,要么是拒绝,要么是答应,但以他的了解,这位王大人似没有这个魄力,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被老祖宗给拿住了把柄。
果然,沉默了一会儿的王朗吐了口气,道:“不知公公要下官做什么?”
曹吉祥眼里已开始洋溢着笑容,往日往日有人说,这天下的事情无非是两个字,一个钱字,一个权字,钱能通鬼,权能通神,往日这话儿他是不信了,但今日他是信了。
“其实老祖宗要王大人做的事儿很简单,就是借王大人权势之便,亲眼看一看老狐狸那奏章。”曹吉祥两道目光盯着王朗一字一字儿的道。
”看奏章?”王朗吃了一惊,他惊讶的并非王振要看奏折,而是王振知道这份奏章,还知道的这么清楚,以他看这份奏章是杨士奇弹劾王振的关键所在,用他自己的话儿说,明日的弹劾能否成功最关键的就是在于这份奏章的内容,这本事内阁最机密的事情,知道这份奏章的人也不过是六部给事中这几个人而已,而在内容上,除了被杨士奇寄予厚望的李时勉外,就在无旁人,如此机密的事情,王振一个司礼监太监竟知道得如此详细,司礼监的力量渗透的地步可想而知了。
曹吉祥道:“不错,如今这奏章已到了李时勉的手中,我家祖宗说了,李大人性子刚硬,又素来看不惯我家老祖宗,寻他帮忙无疑是自寻死路,思来想去唯独王大人有这个本事,所以我家大人特让咱家来寻王大人,求你高抬贵手帮帮忙,让我家老祖宗看一看这奏章!”说到了这儿,曹吉祥忽的停了下来,眯着的双眼在王朗那张迟疑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若是咱家猜得不错的话,王大人做这工部给事中也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王朗心头一动,他是永乐洪熙元年参与了科举高中了进士,以一甲五十四名的好成绩入了工部做了给事中,那会儿的他意气风发,算得上春风得意,只觉得凭着自己这一身的才学,必能有一番作为,却不想事实并非如他所预想的那般,论才学他并非十分突出,为人也不是那种袖里乾坤之人,当年取了他的恩师也退出了朝廷,能用的,能靠的人脉他全都没有,眼看着当年一个个都不如他的官儿,不是做了巡抚便是做了一方知府,官职上四品五品不在少数,唯独他刚入的那会儿是正七品,十年来也只是跳了一级做了一个从六品,这倒也罢了,偏偏这官职还是给事中,这就让他不痛快了,有心想要换换,可朝中一来无人,二来自己也没银子,浑浑噩噩之余,竟过了十年,往日倒也不觉的,此时被曹吉祥提起胸口竟涌出了几分惆怅来。轻轻叹了声,道:“公公说的不错,算上昨日,下官入仕已十年了。”
曹吉祥淡淡一笑,神情越发自信起来,从昨日锦衣卫马顺送来的资料,与这位王大人他着实着实花了一番功夫,要说这人倒也是个聪明人,洪熙元年还只是二十二岁的王朗就一举高中了进士,随后入了人人羡慕的六部给事中留在了京城,那会儿的王朗算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了,到哪儿都是一脸的笑容,为人也还算正派,偶尔也能上几道过得去的奏折,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要算劝说仁宗皇帝取缔下西洋的奏章,破得帝心,加上当时成祖爷连年战事,下西洋已成了满朝文武百官攻击的对象,仁宗皇帝刚刚登基,正是收取民心的时候,所以王朗的这份奏章算得上是一场及时雨被仁宗赞扬了一番,也是凭着这样这道深得帝心的奏章,那一年他从七品升了从六品,官职还是工部给事中,也不知是王大人前二十年把后十年的好运气都用完了,还是时运不济,总之在未来的十年里,王大人在工部给事中这个位置竟没有挪动半分,难免让王朗有些心灰意冷,这几年越发的沉默寡言,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朝气蓬勃的工部给事中了。但这并不是说王朗没有升迁的心思,世人都说这官场就是一个大熔炉,但凡进来的人就没有想出去,想着都是一个劲儿的往上爬,毫无疑问王朗就是这样的人,所以这几年性子看着沉静了,但知道的人都知道,王大人升迁的那颗心依旧是热的,只不过是在人前藏起来吧了。
“咱家虽与王大人今日才见面,但对王大人的才情早有耳闻,金榜题名后一路走的都是给事中,这些年为了纠正朝廷不良风气,可算是功勋卓绝,就连昔日的仁宗皇帝也是大加赞扬,但为官十年,王大人却还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工部给事中,就连我家老祖宗都替大人感到不值当了。”曹吉祥淡淡的说道。这一直是王朗心头的伤痛,这么多年来一直装作满不在乎,实则自己知道,自己对升迁的渴望,从入了官场就没有减弱过,哪怕是做了十年不受待见的从六品,这份心到了今日都没有丝毫的动摇,只是这一番话不从与人说起罢了,此时被曹吉祥提起难免有些感伤,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什么值当不值当的,下官要才学没才学,要功名也比不上那些状元、榜眼、探花,升迁自是无望。”
曹吉祥摇了摇头道:“王大人这话儿可就大错特错了,说到才情、功名,这天下有几个官儿是靠这个做官的,说句不好听的话,真有才情的人,那都是世外高人不屑来做这朝廷的官儿,唯独咱们这些俗人才对这官场念念不忘,所以王大人若是以自己的才情与功名不够才升迁无望,那可就大错特错了,殊不知这官场最不要的便是才情与功名,远的不说,单说那杨峥,于谦、况钟那个又是有才情与功名的人,小杨大人就不说了,连科场都不曾入过,那苏州知府况钟原本也是个刀笔小吏何来功名,唯一入了科场,有了功名与才情的于大人做的官儿反而不如前面两位了,难道他们做官靠的才情与功名么。世人都知道不是,在咱们大明做官儿没人提携任你有多大的才情,多高的功名,到头来终究是升迁无望。”
曹吉祥的这一番话从内心深处王朗是不同意的,在这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朝廷,没有道理才情与功名还不如一个科场白丁,刀笔小吏,但铁一般的事实容不得他有半点反驳,况且十年余年的官场生涯磨练,当初的那点认知早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曹吉祥的这一番话说到底还是他想承认而不敢承认的话儿罢了。只不过是借用人家的口说出来罢了。
见王朗没说话,曹吉祥眼里闪过一丝冷笑,道:“以王朗大人的才情与功名本该早已升迁才是,之所以十余年来品级没有提高半级,说到底还是因为王大人跟错了人,按说你与内阁熟稔,又是首辅大人信任的人,这官场早该升迁才对,可十年没了动静,咱家实在不知首辅大人是有意磨练你,还是故意冷落了你。”
王朗见曹吉祥话儿说得好端端的,忽然把杨士奇提了出来,知道他这是对自己与内阁的态度上还有所怀疑,于是淡淡一笑,道:“曹公公这话儿可说错了,世人那个不知首辅大人最看重的是兵部尚书郎小杨大人,早就把他当做了衣钵传人来培养,在他的眼里早已容不下了旁人,我一个从六品的工部给事中,既不是他的学生,又不是同乡,哪有培养历练的意思,依我看啊八成是不记得罢了。”
曹吉祥忽的哈哈一笑,道:“不怕王大人笑话,在之前咱家一直想不明白,凭着王大人的才情与人品,十年升迁三次做个三品的工部侍郎并不是什么难事,可十余年来王大人的官职依旧是从六品的给事中,直到王大人的这一番话咱家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内阁是什么地方,从永乐爷,仁宗皇帝到先帝爷的时候,内阁一路变迁,早已是昔日的相国,天下的官儿的榜样,就连吏部尚书也在内阁的掌握之下,官儿的升迁与贬嫡那个都得经过内阁来得到提升,身为首辅大人可谓是大明最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似王大人这等从六品的官儿,京城那个衙门提出来都是一大把,就连咱们大内那也是一数一大把,杨大人又哪里顾得上你,起先咱家以为是他老人家有意压制你,好磨练磨练你的性子,可如今看来是你想多了,从始至终哪位内阁大学士只怕连想都没想过你,这才是你十余年来一直没能升迁的缘故。”
王朗轻轻叹了声,道:“公公说的这番话儿,下官又岂能不明白,只是下官一来不是杨大人的门生,二有没有半分的乡谊,天下的官儿那么多哪能顾得上我,就说这六部的侍郎,正儿八经的三品官,送个我也是送,送给自己的学生,乡谊也是送,何不送给了自己的学生与同乡,你说是不是,天下做大的那个不是这么做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儿,就是公公的那位老祖宗用人何尝不是如此呢?”
“理是这个理,但事实也无绝对不是!”曹吉祥颔了颔首,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严肃起来,若那首辅大人当真想帮你,你还是有机会的,以你才学,再不济往上提拔提拔总可以吧,这天下的官儿那个不是如此,单说那胡滢有何等本事,不过是给永乐爷寻了几年建文帝罢了,便一路做到了礼部尚书郎,如今更是兼任户部尚书,论权势不亚于内阁大学士了,你若说他满腹经纶,咱家不知你信不信,反正咱家是不信的,可他为何就能做这六部的尚书郎呢,说到底他的背后有内阁的扶持罢了,算起来王大人也做了十年的官儿,可在官场的规矩却一点都摸明白,今日撇开我家老祖宗寻你帮忙这事儿不说,单说这做官而言,眼前就是王大人最好升迁的机会,就不看王大人如何取舍了。”
内阁与司礼监的矛盾,王朗心知肚明,见对方此时一二再而三的提起来,这是逼迫自己做出选择,以他的想法,内阁终究是天下文官的领袖,从永乐爷手中被逐渐提拔后,这个在洪武爷时并不看好的衙门,到了永乐后仿佛是地里施了肥料的庄稼一般,看天儿见长,这才几十年的功夫,一跃成了大明一品,除了权势上比不上昔日的宰相外,其他与宰相并无不妥,反过来看司礼监,从洪武爷的时候就一直被祖宗规矩压着,好不容易盼来了永乐爷,情况有所改变,可地位却没提高分毫,纵然到了宣德年太监可以诵读诗书,可以识文断字,因皇帝有意栽培,司礼监权势一日大过一日,但一来恢复的势头毕竟太小,二来名声上也不好听,三来当今司礼监会有一个怎样的权势地位他还看不明白,所以不管有没有王振帮忙那回事,他骨子里是不太相信司礼监有多大的作为,至少在权势抗衡上,难以与内阁六部抗衡。所以这也是他明明认识王振,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主动联系的原因了,但曹吉祥这一番话,让他心头难免有些不甘心,十年,十年升迁无望,这与一个渴望权势的官儿而言无疑是痛苦的,这种痛苦平日里只有一个人自己在心里抱怨抱怨,此时被人提起来,这份苦楚无疑大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