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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算来,一生中有一半日子是被忧愁风雨干扰。又有什么必要一天到晚说长说短呢?不如面对这清风皓月,以苍苔为褥席,以高云为帷帐,宁静地生活。江南的生活多好,一千钟美酒,一曲优雅的《满庭芳》。因其用意极好,来往的客人大是喜欢,相较一层的冷清,二层就显得热闹不好了。
第三层论装饰与二层并无多大分别,只是巧妙的利用鄱阳湖的景色,如此一来,身价自是比二层要高了一个档次,进进出出的也多是当地名流,乡绅富贵之人。
第四层原本是不开设的,但随着近年来,天下承平日久,来往鄱阳湖的商客,文人墨客日渐增多,三层酒楼有时难以应付,掌柜的才不得不打开了第四层,只不过相较下面三层,第四层有太多的便利,先不说坐落在窗前,凭栏临窗,远远望去,偌大的江西城尽现眼底,浩瀚的鄱阳湖也一览无余,其鄱阳湖独特的景色,让第四层行情看涨,若非大富大贵的达官贵人,王侯公孙,寻常的商贾,百姓,文弱书生也只能想想看看,当真要上去,也心疼怀中大把的银子,正是这个缘故,这四层的酒楼也只为达官贵人,王侯公孙所开了,所以楼名为潇湘雨阁。但这个名气却不如地下的三层响亮,暗地里也不知谁私底下给取了一个朱门酒肉的名字,虽说恶毒了些,但也贴切,掌柜有心该了几次,可提起第四层世人想起了还是朱门酒肉四个字,久而久之掌柜的也就此作罢,干脆用上了暗含讽刺的招牌,如此一来,这座小酒楼可谓响彻鄱阳湖畔了。
此时,朱门酒肉的左侧窗台前,一张小桌,桌上除了桌角一壶上等的宜春酒外,全都被大大小小的盘子所覆盖了,盘子里装着是当地的名菜,香质肉、冬笋干烧肉、藜蒿炒腊肉、上饶汤粉、信州腊肠、原笼船板肉、浔阳鱼片、炸石鸡、兴国豆腐、米粉牛肉、金线吊葫芦、信丰萝卜饺、樟树包面、黄元米果、米粉蒸肉、豆泡烧肉、八宝饭、井冈山烟笋、南昌狮子头、南昌炒粉、南安板鸭、贵溪捺菜、宜丰土鸡等等,这样一桌菜,不好说放在江西城,就是放在繁花似锦的苏州城也极为少见,可坐在桌旁的两人却不见任何的动容。
坐在左侧的是一个年约六旬的老头,一身青色长衫,浓眉凤眼,颌下一把长须随风而动,若不是岁月在眼角、额头、脸上留下了痕迹,这样的相貌算得上英俊不凡。坐在对面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年纪约莫三十好几,直鼻口阔,浓眉、身材欣长,配上身上的宽大长袍,浑身多了几分儒雅,两人面对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却无动于衷,一对目光却看向了左侧的角落。
角落里,在一张画有鄱阳湖景色图的屏风下,端是一站一坐两个女子,坐着的女子不过二十好几的年纪,身穿淡绿长衫,头上带着时下江南女子最喜欢的䯼;髻,几朵小花编制而成,戴在头顶,便将大把的青丝全都束缚耳旁之上,露出了耳旁下雪白粉嫩的肌肤,也不知是那䯼;髻太小的缘故,还是这女子有意为之,䯼;髻下露出两缕青丝来,被风轻轻一吹,那两缕青丝便落在了耳旁之下,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哪一处雪白粉嫩的肌肤,整个人显得娇俏可爱,按说能进这朱门酒肉的女子,非富即贵,身上的装饰应该很多才是,可这女子除了头顶上的䯼;髻之外再多余的饰物,可即便如此,整个人仍娇美的不可方物。
站着的女子一身蓝衣,双丫髻一左一右,向世人展示她丫鬟的身份,她安静的站在坐着那女子身后,面色平静,一双灵巧的小手随意拨弄什么,随着手指的拨弄,渐渐有了琴声,那声音起初若隐若现,似有似无,很快便连成一线,曲调也越来越高了起来,到最后竟隐隐有萧杀之意,宛如窗外随风而动的鄱阳湖面,充满了笑傲一切的强大气势。
围着圆桌而坐的两个男子,彼此看了一眼,年纪大的老者缓缓闭上了双眼,一脸的陶醉,而年纪轻的则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在圆桌上敲打起来,那敲打的节凑,竟与那女子弹奏的曲调一致,让人惊讶。
曲调调转高昂,越来越响,响彻天际之处,才听得一声清脆的声音吟道:“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主,只顾哓哓问姓名。”虽是女儿音,但曲中的霸气随着琴音高亢婉转,将其展露得淋漓尽致,仿佛当真有一个英雄人物,手握着宝剑抵在胸前,大声询问。
那老者本眯着双眼一副昏昏入睡的模样,陡然听到这四句歌谣,猛的将双眼一睁,看向那唱曲的女子,微微错愕了一阵,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良久发出一声轻叹,自言自语的道:“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主,只顾哓哓问姓名。父皇此诗彰显大英雄本色,叫人好生敬佩?”
这女子所唱的四句曲子,乃本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所作,当年朱元璋与陈友谅一战,以少胜多击败陈友谅水军,次日黄昏时分微服私访至紫金山上的禅寺,主持看其煞气很重,就询其姓名。朱元璋不答,题诗一首而去:杀尽江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山僧不识英雄主,只顾哓哓问姓名。霸气和杀气满溢纸上。不久,朱元璋与南京登基为帝,想起当年的这首诗词,便将当年的寺僧召到南京,询问当时题在壁上的这首诗尚在与否,这个寺僧不敢隐瞒,说已擦掉了。朱元璋闻听大怒,要杀掉这个寺僧,这个寺僧也是个聪明人,当日见朱元璋气度不凡,暗暗做了准备,此时看皇帝询问,不慌不忙的说道:“陛下的诗虽已不在,但小的在御制诗后写有四句。”“你写了什么?”朱元璋大声责问,老僧道:“写的是‘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只恐鬼神愁。尝将法水轻轻洗,犹有余光射斗牛。’”朱元璋听罢转怒为喜,一笑释之。这事儿发生鄱阳湖大战之后,事情又是英雄的事,所以在鄱阳湖一带流传很广,便是大明开国六十载,仍有人时时提起这桩趣事。
那老者一番感慨后,便没再多言,倒是坐在对面的中年汉子眯着双眼,敲打着手指将这一曲来来回回听了两遍,才轻轻吐了口气,道:“曲子好,人唱得也好,此地,此景、此曲、此人,算上这座别具一格的江南小楼,真恨不得就这么一直听下去,看下去才好?”
那老者本低着头思索什么,听了这话儿微微抬头看了中年汉子一眼,微微一笑道:“怎么?堂堂魏国公怕了?”
这两人不是别人,一个是当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硕果仅存的皇子——十七王宁王,另一个则是魏国公府当家的魏国公徐显宗,依大明的规矩,藩王不可私自出自己的封底,虽说十七王爷算上辈分是当今圣上的皇祖,可天家没亲情,规矩就是规矩,谁都一样,所以宁王固然德高望重,却也不敢以身犯险,只好委屈魏国公从南京秘密赶来此地说说话了。
徐显宗淡淡一笑道:“怕?当然怕,此人年纪轻轻,以一己之力,将完全落入你我掌握的苏州城愣是这么夺了回去,其手段,其心计无不让人拍案叫绝,短短两年的功夫,富户的田给退了,物价给平了,雪灾,水灾愣是半分影响都没有,就连你我不好看的商业税愣是被他办成了,这天下似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卑职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少,敢做事,做大事的官儿也有不少,但似这等完全看不透的人还是头一次,焉能不怕?”
宁王默默的听着,其神情似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琐事,时而从鼻腔里嗯了声,时而发出淡淡的微笑,时而颔了颔首,直到徐显宗说完了,才将脸上玩世不恭的神情一收而空,一双被岁月掩盖的双眼,发出慑人的光芒,沉吟了片刻,才缓缓的道:“本王不否认此人的手段不小,就连当年父皇不屑一顾的商业,他都有办法说服皇帝重新捡起来,还坏了祖宗定下的规矩,向天下商贾征收商业税,这份能耐,纵是本王亲自出马,也未必能做到这一点?可要说这事儿就此尘埃落定了,怕是为时尚早。”
徐显宗心头一动,看了一眼宁王,徐家是大家,算上各房的人数,少说也有百来号人,这么多人吃吃喝喝,还要维持魏国公的脸面,单靠朝廷的那点赏赐是远远不够的,况且自当年靖难一战,徐家就此一分为二,虽说出了一后二妃两国公显赫家势,可自家人知道自家的人苦楚,他这一脉因走错了一步,并不受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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