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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总部设立在邻省的省会,陶泓对那里并不陌生,然而也没有多少好感。和她同行的同事晚上约她去逛逛,她也婉言谢绝了。她更喜欢呆在下榻的酒店里,和家里的小厨子视频。
其实并没有很多话要讲,只是想看看他。有也过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两分钟不说话的情况。若是在以前,她会觉得奇怪,可现在撂自己身上,又觉得再正常不过。
邵砚青问她睡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
还好,都还好。她说,可是很想你啊。
小厨子愣住。脸上本是关心的表情,慢慢地转成了难过。她心想坏了,这时就转成吊儿朗当的语气,变着花样逗他开心。
可小厨子还是难过。
陶泓哄孩子似地哄他:“就剩两天了,很快我就回去。做好吃的等我哦。”得到他的保证才放心地关了视频,安心地去睡觉。而她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结束通话的一小时后,邵砚青已经驱车出发,前往她所在的城市。
一千多公里的路程,由国道换上高速,两边的隔离栏那样长,远远看去似望不到尽头。可是他知道她在想他,舍不得让她久等。
开到一半的时候下起了雨,挟着凛冽寒风劈头盖脸地扑打着车窗。道路湿滑,每辆车身后都卷着一片朦胧雨雾。他只在某个小服务站里停了一次车,泡杯酽酽的浓茶。那时雨势正大,他站在24小时便利店的门口往外看去,浓重得抹不开的黑色雨幕。
早上的时候雨势减小,而路上的车辆也开始变多。在高速公路上这不是个好现象,果然再往前开一段就只能停下来。
堵车了,而且是堵得很严实的那种。一打听才知道前方有辆集装箱侧翻,货物倾了一地,短时间内还收拾不了残局。
车道勉强剩一个半,车主们一边咒骂一边无可奈何地缓慢往前挪动。邵砚青开了交通广播,知道前方又发生了追尾事故,这条路一时半会间还无法通畅。许多车主在下一个出口果断转出,不想将时间浪费在等待上。
邵砚青也下了高速改走国道,路况不好加上雨一直下,有些地方的破损路面里积水,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水坑。
以srt的越野性能来说,跑这样的路一点压力也没有,不过不是所有的车都这么幸运。就像路边那辆黑色宾利,积水坑像张着嘴的怪兽将前车轮吞没大半。一旁的中年男人正绕着车头打电话,愁眉不展。
邵砚青停车,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助。中年男人大喜过望,联系的拖车还堵在路上恐怕要等到下午,他的时间无所谓但老板的时间误不得,现在看有热心人来帮忙当然欢喜。大排量的越野怪兽能轻易拽出轿车,只是车子被拖出来后无法点火启动,大约是出了故障。
中年男人苦着脸,心想今天真是误了大事,稍后免不了吃一顿排头,正忐忑不安之际忽地听到他家老板正在向人蹭车。
邵砚青盘着勾索,听那人温和地请求道:“下午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不能缺席。如果方便的话,能否带我一段。”
邵砚青问他目的地是哪儿,知道后便笑道:“不用客气,我也要去那里。顺路。”那人和司机交代了两句,到宾利后座取了东西便上了邵砚青的车。
离目的地还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邵砚青的车子只载过陶泓,她在车上的时候总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而今天车上多出的人却和他同样沉默。他看了眼后视镜,那个男人正准备打开烟盒。或许是觉察到他的目光,对方的动作停了下来。
“不好意思。”男人收起烟,道完歉又说:“你不抽烟吧。”
“不会。”
“也不喝酒。”
他迟疑一下,说:“喝一点点可以。”
男人笑着说:“挺好。没有瘾,也不上瘾。”
邵砚青又看了眼后视镜。他为人慎敏,虽然少与人交际但观察力却很敏锐。这个男人虽然一直客气温和,但举手投足间都流露出久居上位者的气势。对于他来说,那是个极陌生的阶层。他与这样的人从未有过交流,也不想有太多交流。
许是觉察到他的走神,这时后座那位的视线与他的在后视镜中交汇。男人的眼神冰冷而锐利,与先前的温和印象大相径庭。可也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车子在加油站停留。邵砚青去便利店买了几个粽子当早餐,也分给同车的那位。男人接过来,说了声谢谢。粽子由锅里捞出来,现在还很烫手。邵砚青摊开粽叶,用一次性筷子取食。而对面的男人却是将粽子顶在筷尖,慢慢地啃食,与他优雅的形象完全不匹配。吃完后男人将粽叶折叠成小小的长方形,照样用线捆好,扎紧。
男人洗好手出来,见邵砚青正和便利店的店员在交谈。店员的口音浓重听着有些吃力,似乎是在说某种食物的制作方法。
“梅干菜烧饼。”邵砚青指了指一旁的食品保温柜,里面堆着一些颜色焦黄的小烧饼,“我女朋友很喜欢。”
男人慢慢地走近,“那就买些回去,这个不容易坏。”邵砚青说:“趁热吃才酥脆。我试着做过,可每次烤不到火候。可能它最适合用烤窖来做。”男人笑道:“这个得烤得焦一些。梅干菜里还要加一些肥肉丁,有肉油渗出来才香。”他停顿一下,眼里溢出温柔笑意,“我太太也非常喜欢,每次遇到都会买很多。吃不完发潮了,她就扔到烤箱里烤。十次有九次都烤得焦黑不能吃,浪费食物。……喏,就靠近边缘烧得发干的这块,她一定会最先吃掉。”
陶泓也是最先啃这一块的。邵砚青想,大约天下的吃货对某种食物最好吃的一部分,都是约定俗成的吧。于是买了两袋烧饼,一袋路上吃,一袋留给他心爱的小吃货。
大约是被食物的香味勾起了思念情绪,男人的话多了一些。他谈起自己的妻子,年纪比他小许多,性子很活泼,“……追她的时候很不容易,她觉得我们之间有代沟而且没有共同话题。我给她取字,她说我是老古董。我总是太忙,也没有什么时间陪她。真奇怪,我其实耐性并不好,但对她总是很有耐心。她说得再过份,我也不会生气。有时候也知道她在无理取闹,但还是会惯着,惯得她不知天高地厚。”说到这里便蹙起眉来,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有一年她和朋友去旅行,要去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我不同意。可也没有用,她一向固执,不声不响地就去了。结果下了大雨,塌方、泥石流……”
邵砚青不由看了眼后视镜,男人正垂首,看不到表情。他的手放在后座的中央扶手上,手指合拢,轻轻地搓捻着。
“你去找她了吧。”
男人点点头,这时似乎轻舒了一口气,“去了。那恐怕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疯狂的事,命也都不要了。”他看向窗外,继续说道:“那个地方很偏僻,很落后,没有一条像样的路,任何交通工具在那里都施展不开,必须徒步。去的时候雨还没停,处处都是烂泥碎石,随时有塌方的危险。其实从理智上来说,我很清楚当时的情况必须让专业的救援上阵,但我还是得去。执念这种东西很奇怪,明知道不合理,可还是无法阻止自己去做。人的矛盾大抵在于此。”
“你救到她。”
男人笑起来,这时神情放松了很多,“你总是说中重点。是的,我救了她。这一定是天意,那么多处搜救点,那么多幢相似的房子,我在第一处就找到了她。我们都很狼狈,又脏,又臭。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下起了暴雨,房子垮塌了大半。我们缩在半间牲口棚里,前途未卜。入了夜,又冷又饿。只有一条巧克力一点牛肉干,还有半瓶矿泉水,分着吃。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也都睡不着。她说如果能获救,以后再也不去危险的地方,做愚蠢的事。我说,如果我们能获救,那就结婚。”他转动着婚戒,声音很轻却很笃定,“这样的经历不是人人都有,……我和她是共过生死的。我们不一样。”
邵砚青沉默了许久后,说道:“她很幸运。”
男人笑起来,“我也是。你不知道她穿婚纱有多美,又听话极了。”他的身子往前倾了倾,十指交握放在膝上,“邵先生的女朋友也很漂亮吧,也心灵手巧。”
邵砚青顺着对方的目光看到挂在后视镜上的双环如意结。珊瑚红的颜色,顶上结了颗青色的翡翠珠子,这是车子买回来的时候陶泓花了一个晚上时间编好挂上去的。那时她还说这上面有红有青,把他们结在了一起。
他脸上不由泛起笑意,说道:“她很棒。画画也好,还会写小说。”
“作家。”
他摇头,“兴趣而已,她有工作的。”这时轻舒了口气,神情自然而放松,“我这次去省会就是去看她。”
“你们异地恋?”
“不。她是去出差。”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她了。”
男人嘴角的笑纹浅了一些,“想她,想见她。这么着急着去看她。”这时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道:“心血来潮的浪漫。”
车子终于到达省会中心,邵砚青原本想送人送到底。但对方说已经联系了人来,就不再继续麻烦他了。男人递来一张手写便笺,说:“这是我的私人号码。稍后,倘若你有空余的时间,请一定让我尽尽地主之谊。”邵砚青知道这话客套成份居多,未细看就折起收好,应道:“有机会的。”
坐回驾驶位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往倒车镜看去,男人穿着一件驼色的羊绒大衣,眉目清雅而神情冷峻,修身玉立地站在原地注视着这个方向。
邵砚青收回目光,心无旁骛地驱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