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吃白丸子吗?(1 / 1)

食涩 宅包 1978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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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隐不可能是她的弟弟。

这是陶泓上完小学后得出的结论。她出生在初春时节,而陶隐则是在初冬呱呱落地。无论父母怎样匆忙赶时间,也违反不了生理与自然定律。

然而刚上学的孩子又很好骗。父母只消说,啊,报户口时户藉员太粗心,写错了时间呢。孩子是也听得进解释的,因为他们是那样地爱她啊。什么好的都给她,几乎予取予求。

两房一厅的房子,父母一间,她和弟弟一间。待她稍大些便独占了一间,而个头已经比她高的弟弟则在客厅靠近阳台的地方打了五年铺。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买了大房子也是给她最大的那间。姐弟一有争吵,父母第一时间就是护着她。她以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啊。

端倪是在初考高时才渐渐显露出来的。也记不得是谁传来的风言风语,一吹二吹连三吹,就这样吹进她的耳朵里。

她那时进入青春期,身高似抽条的柳枝般伸展,曲线渐渐显露,一日比一日纤秀袅娜。也是进入了叛逆期,不过她叛逆期与其他人不同,偏执与坏脾气只会在外发泄,从来不带回家去。学习仍然是拔尖的,社团活动中最引人瞩目。父母爱极这个女儿,这样聪明漂亮,自信又骄傲。不是掌上明珠,而是他们用热乎乎的心肝雕出的宝贝。

因此,当有人旁敲侧击地告诉她,她的亲生父母另有其人时,她只是冷笑地将那人由上到下扫视一遍,尔后给对方一元硬币,告诉对方去精神病专科医院搭几路车。

她才不信。

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会那样爱她?不是父精母血的孕育,他们会对她掏心掏肺?如果她是领养而陶隐才是他们亲生的孩子,那为什么连陶隐都在让着她?

没有逻辑,说不通顺。

这精神病,病得不轻。

陶泓是这样自信。因为这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她根本不相信那对爱自己如命的男女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也不相信,那个嘴巴虽坏但总是不着痕迹地惯着她、纵着她的男孩和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骗鬼去吧。

次年生日,父母带她和陶隐出去庆祝,回来的时候发生了场不大不小的车祸。她看到了血型报告,生理卫生知识测试近乎满分的女孩第一次有了极度的恐慌。她那时还不擅于隐藏心事,更无意粉饰太平。父母几乎是惶恐地安抚她,紧接着把所有的一切坦白。

以为有不孕症的夫妇自介绍人处抱来了小小女婴,脐带湿润,哭声微弱。娇娇地养上两个月,成了白白胖胖人见人爱的模样,正是他们盼望的掌上明珠。可这时妻子居然发现自己有孕,不知是命运捉弄还是天意的馈赠。夫妻俩商量一夜,最后决定辞去公职自谋生路,总不会有手有脚地饿死吧。开始是很艰辛,下海经商被骗被坑,几次山穷水尽。可也不知是不是积了福德,每每末路又逢生机。于是渐渐地好起来,孩子也长大,优秀出众。

母亲和她说:“总是缘份让我们遇见你。你觉得幸运,我们觉得幸福,再幸福也没有。”见她红了眼睛,又劝她说:“你也别怨他们,要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不会把亲生骨肉送走啊。倘若他们想见你,不用顾虑我们,去见吧。人有根性,这是天伦自然,谁也阻挡不了。”

她有时很痛恨他们的通情达理。他们那样的善良,从不把人往坏处想,只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然而并不是这样。

高考前一个月,老师将她叫到教室外,说有人找她。她到教员室,一眼就看到那个打扮入时的贵妇人。或许真是有亲缘这样东西,连开口说话也不必,她就知道对方是谁。那天的情景她忘了大半,印象最深的只有那贵妇通红的却没有半滴眼泪流下的眼睛,还有她手指上的那几个嵌了大宝石的戒指。

陶家父母知道这事后只是蹙眉,倒是陶隐没有掩饰他的憎恶:“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道快要考试了。居心叵测!”

后来又有两个自称是她姐姐的人来找她,年纪都比她大上一轮有余。她极厌恶这样的不请自来,可心里又有十分的好奇。好奇自己有什么样的身世,好奇他们为什么要送走自己,好奇他们现在来找她又是为了什么。

倘若那时有八卦的天边网,她或许不会答应和她们一起同桌清谈,听她们编的一套套谎言,觉得当年的一切都是情有可缘。

高考结束,放榜前贵妇又携两个女儿前来陶家拜访。陶隐将门关得极重,连面也不肯露。陶家父母倒是客气地招待她们,她尴尬地坐在一旁,竟是口舌僵硬,不知所措。事后母亲告诉她说,那家的生活现在很好,想起她来心里有愧,想要认回亲女,好好地补偿一番。末了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愿不愿意?

这答案连想的时间也不需要。

陶隐冷笑说:“少自作多情,什么补偿。要补偿现在才想起来?这么恰巧的时候来,打什么主意。一个两个三个女人,男人藏头露尾地算什么?”他那时年纪还小,嘴巴已经毒辣犀利。父亲呵斥他让他闭嘴,他双手兜在裤子口袋里,塌着肩膀歪着脑袋,要笑不笑地扯起嘴角:“看着吧,后面指不定有什么事呢。”

还是真是被他说中了啊。

她考上了西大,那家的男主人也露面了。也不知道是和陶家父母说了什么,在她去上大学前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

王家的男主人曾经是某国企的一把手,也算是风光过的人物,现在已经退休。长女夫妻经商,做得风声水起。次女是某行高管,女婿在省机关办公室。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怪不得这样得意,红光满面。

陶泓对生母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姐姐姐夫态度只是淡淡地,几个小外甥和她不熟稔,也不亲近。多数时候她只是眼观鼻,鼻观心。不得已要表态时,也只是微笑着轻轻带过几句。母亲一定知道她的心思,晚上回去时只搂着她淌泪,说没有白疼她。

大一的时候两个姐姐时常来探她,带些吃的用的,也带她出去买衣服。送来的东西她收下,该吃的吃,该用的用。给她买东西她也要,仍是客气而生疏。来得频繁了,也会一起吃饭,聊天。她只拣无关紧要的事说,一句也不提小时候。她没有过过她们想象中的悲惨生活,也无意和她们分享自己的幸福。

后来她们带她回去看生母。贵妇见她十分高兴,问长问短之余又说要不是她考上的是西大,何必去念这个大学。彼时两个姐姐都不在身边,她便微笑着套起话来。

一句一句,越套心越发冷。

陶泓枕着邵砚青的手臂,手指划着他衣上的褶皱,一圈一圈地:“大约她余下人生的所有指望,只有为了能看到我生出儿子来这一样了。为了传宗接代,生完大女儿不到一年又怀孕,托关系生下二女儿后再不敢生。要是被人举报超生,那男人前途就没有了。又躲去乡下,再次怀孕,我出生了。”她忽地抬起手,拿拇指遮住那轮圆月,“又是女孩,怎么值得他们冒险啊,看多一眼也不愿意。送走送走,谁要谁带走吧。送走后也不生了,已经被人写了匿名信,不敢啊。这一年一年地过去,两个女儿都嫁了,男孩一个接一个地生,可惜都是外孙。两个女婿一个有钱有一个权,怎么敢张口让他们把外孙过继。男人也被酒色财气掏空了身体,眼看绝后有望。也不知道怎么着,突然就想起来还有个女儿呢。蠢些笨些没关系,书不要读太多才好哄,只要能生孙子就行了。再招个长相过得去的女婿,不能太精明,傻一点好使唤。”

邵砚青听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心里一阵一阵地发疼。这时将她蔽月的手捉下来,放到自己的心口,那样柔软温润的一团,谁能忍心。

“你说,我看起来有那样傻吗?”她反问道,忽又吃吃地笑起来:“当然不是。所以他们要哄我啊,哄我认祖归宗。可是我这样聪明,他们无法得逞啊。于是好心好意,真的是好心好意地要帮我介绍好出路。你看,老大的婆家有门远房亲戚,姓贺。家大业大,儿子只比你大上几岁,人挺好的。你看,女儿多了还是挺好用的,招不了赘婿还能多搭一门高亲。”

邵砚青绷着脸,姓贺的还有谁,是那个走路带妖风的精神病啊!

陶泓这时坐起来,曲起膝顶往下巴,“第一次见面就不合,后面也没什么好脸色。找了个借口大吵一架,想断了关系,可是太天真啊。那是一群吸血鬼啊,不要钱的时候会要你的命。没日没夜地缠着我爸爸妈妈,搅得陶隐险些高考失利。恨得我牙痒痒……”她大约生来就是欠那家人债的,于是拖累了陶家父母。那时生意已经渐好,却因为王家人的搅局不得已关了两处门面。她怒火攻心,找上门去冷嘲热讽一通。结果却是被陶隐拧回来,问她是不是想让陶家破产。

王家那时正是烈火烹油的盛势,男主人顽固守旧又蛮横无理,两个孝女一片忠心赤胆愿意肝脑涂地,再加上那在丈夫面前跪了半辈子的女人。这些奇葩什么事做不出来?

陶家父母看得开,不如不做生意了吧。可她不甘心,更不愿意向那家人低头,可是苦无机遇。随后升上大二,转机很快便来了。

她遇见了季修白。

他真的为她做了许多许多事。那个男人对她永远那样有耐心,拆解起她的困局时格外细致,一桩一桩,一件一件,环环相扣到最后,王家自成困局,不得不退让,再不敢来骚扰。

可是骨肉亲人,何以撕扯至这般淋漓。

倒不如一生不见,或许还有个好的念想。

陶泓懒懒得打了个呵欠,说道:“我把我最大的秘密告诉你了,心里忽然有些不平衡。”她凑过去看他的眼,“你有没有秘密,说来听听。”

他张了张嘴,又紧紧地抿起。

她笑着用手指点他额头,“你能有什么秘密,一张脸上写满心事。”这时又耍起了无赖,“想吃点热的东西。”

邵砚青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声音低哑:“等着。”

等啊等,等来一碗飘着糖桂花的煮白丸子。这是用糯米粉混合着米浆做出来的小小点心,每个也不过指甲盖大小,干燥保存能放很久。煮却是很有技巧,不能冷水下也不能沸水下,要水刚开的时候下锅。早了汤水发糊,晚了软硬夹生。

这个时间少少煮上一点,铺掩住碗底就好,再捻一指糖桂花下去。

她慢慢地舀着,吃着。白丸子软糯,糖桂花香甜。细嚼慢咽地吃完了,只剩下一些汤在碗底荡漾着。

圆白的月亮倒映在汤面,一晃一晃地也像个大号的白丸子。可是拿勺子去拔弄,又破成了银色的碎屑。

陶泓想,自己今晚真是说了一个镜花水月般的故事。然而即使是这样不可思议,却是确实地发生在她身上。她无权选择出身,也无法选择父母。

但至少,她能把握住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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