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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泓终于打通了邵砚青的电话,只不过电话那头的人声音不对。
查小星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双脚拢在一块儿左搓右揉地蹭下袜子,拿脚趾头夹着一甩,抛得老远。
“美女呀,找小青是吧。不巧啊,他在洗澡。……呃,这样啊,那等会儿我和他说,让他回去一趟。”查小星转了转眼珠子,声情并茂地说道:“这两天多亏他在这儿帮我,不然我连接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呢。要说小青这人品真是好得没话说,又吃苦耐劳。就前天晚上睡沙发冻成狗,今天还甩着大鼻涕帮我干活……”
邵砚青在狭小的浴室里憋着劲洗澡。查小星在生活上完全就是糙汉子,就算偶尔做个卫生大扫除,也是糊弄过去的。习惯了自家整洁干净的环境,这里腻乎乎的皂台和生了锈的卫浴制品让他浑身都不舒服。好不容易洗好澡出来就听到这狗东西在大放厥词,顿时火起上前就夺了手机,攥着毛巾作势要抽人。
查小星抱着脑袋从这个沙发跳到另一个沙发上去,嘻嘻笑着做口型,“给你说好话加分呢,不识好歹。”
邵砚青瞪他一眼,正要继续通话却发现通讯不知什么时候被切断了。是对方主动切断的还是刚才自己不小心碰断的不得而知,他犹豫了两秒,回拔过去。
占线。
再拔,已经关机。
查小星这时抄着双手,懒洋洋地说道:“说是水管爆了,淹得家里不要不要的。”邵砚青脸色微变,抓了外套就往外走。查小星拦他,“你别急着过去啊,人家一动嘴巴你就屁癫癫地过去,上赶着倒贴不值钱的。等一等,晚一点去。”
邵砚青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说:“我家被水淹了。”查小星用看赔钱货的目光扫射他,“你不是说她这人特别负责任,做事有交代吗?人家先关了水闸,现在叫了修理工上门,打电话给你交代一声。”
他没有迟疑地转身,查小星摇摇头,迈着小碎步撵上去:“我开车不比你跑步快啊,等等我啊!”他这些年做生意应酬多,虽然也重视运动但仍是有了小小的肚腩,而邵砚青却是腿长脚快,眨眼间就拉开了距离。查小星恨得牙痒痒,捏着嗓子恶心他,“小青慢点儿!跑那么快,当心扯到了蛋!”
好说歹说还是把人拉上了车,然并卵,到了半路堵车,趴在路上足足十分钟没扫地窝。邵砚青这下连臭脸也懒得摆,直接拉开车门就走人,十分无情冷酷。
他到家的时候修理工正和陶泓扯皮,大约是听出她不是本地人,有心多要些人工费。邵砚青一言不发地上前,捋起袖子开始收拾残局。修理工开始以为他是来抢生意的,后来知道他是房东便说:“你这水管用久老化了,最好是要都换掉,免得今天爆一处明天爆一处。这么贵的房子,水电没搞好就可惜了。”
“管道没有问题,接口松了而已。”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旁边有毛巾递来,他飞快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低头接过,“谢谢。”
修理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不耐烦了,“这是我家,我比你更清楚水管有没有问题。这里的水电都是我自己弄的,不需要额外的检修。”
修理工变脸了,嚷道:“既然都是你自己弄水电,那还叫我来干嘛?”见邵砚青面色不善,又有些怵,可仍不甘心地要占嘴上便宜,于是将矛头对准陶泓,“我说你这个人,既然做不了主还打电话叫修理,浪费别人时间。好心好意给你们忠告,以为我是讹钱的。人和人之间都没有信任了,真是算我倒楣。”
陶泓眨眨眼,心想这师傅的遣词用句倒是很跟得上时代,也不想与他多纠缠,取了钱递过去,好声好气地说道:“是我不了解情况,现在看来也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劳您跑一趟,不好意思。”
“五十不够,得一百。”修理工口沫横飞,“你看看耽搁我半天时间。”
陶泓挑了挑眉,还未开口邵砚青就拦在她前面。他个子高,这么一拦倒是将她严严实实地罩在身后。
“水闸是她关的,漏水的接口是我处理的。你做什么磨蹭了半天?”
“检查啊,检查不要时间啊。”修理工的声音小了一些,但仍在争辩,“检查个轮胎破没破都要人工费呢。”
“三十。”
陶泓看不到他的表情,约摸是挺吓人的,因为修理工最后脸色难看地接受了这个价格,拿钱走人。
剩下两个人的时候便有些冷场,还是陶泓先开口,“抱歉,我不太清楚行情。给你添麻烦了。”他这次倒没避讳她的目光,声音也很平静,“这有什么麻烦的。”顿了顿又说:“你手机关机了。”
“刚才手滑掉地上,开不了机。”她耸耸肩,无奈自嘲,“我简直是手机杀手。”
他伸出手,“给我看看。”
屏幕贴的钢化膜裂了,边缘有两处不大不小的磕碰伤。他拆下电池摆弄了几下,再照样装了回去,重新启动,“可以了。”
刚开机就收到短信,是推销近郊楼盘的广告,价格低得令人发指。陶泓习惯性地用最小面积乘以均价,再折算自己的存款够不够付个首付。
她看得这样专注,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你要买房子?”
“没,就随便看看。”
他却是不放心,说:“那里离市区很远,交通很不方便,而且也还没有成形的社区配套,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可就是这样的房子,我也还买不起。”她笑道,“还是要租房的。”
他终于问道:“你不会搬走吧?”
她确实动过另外租房的念头,但这时不知为何有了犹豫。或许是因为他毫不避讳的目光,与那晚记忆中他满是失落的双眸重合,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也或许是因为那份连自己都无法说清的五味杂陈。
她说:“不会。”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还要去朋友那边帮忙吗?”
他耳朵有些烧,摇了摇头,心里却是清楚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小伎俩。突然鬼使神差地拉住她,心跳如擂,“我是不是连一点机会也没有?”聪明的人不会在短时间内摔在同一个坑里,他并不傻,只是不死心。
她沉默许久后,说道:“如果我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那对你太不公平。”
他的呼吸停滞了两秒,固执地不肯松手,“这种事哪有公平可言,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说道:“我愿意。”
查小星从车阵里脱身时已经是傍晚,他将车停在商业楼的地下车场里再步行过来。熟门熟路地摸到程家,一推门进去就看到邵砚青握着佳人小手,表白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他险些热泪盈眶,在有了‘咱家养的好猪终于学会拱白菜了’的感慨之余也后悔自己来得太不是时候,这花好月好的美景良辰愣是被自己给电灯泡了。不过这厮装死的技能满点,在邵砚青眼刀飙过来之前速度抬头四十五度斜角望天装作什么也没看到,还不忘吹声小口哨。不过大约是心虚得厉害,小口哨飘乎得只剩‘嘘嘘’的破音。
在场的人都没有揭穿他。
为了装死到底,他甚至还留下来吃了晚饭,又在客厅灌了几泡功夫茶才走。临走前不忘冲邵砚青挤眉弄眼,“这算是勾搭上了,好好表现啊。这二十三年的童——”话没说完又像只烤鸭一样挂在人胳膊上,抬手就给扔出门去。
她听到楼下动静便往下看去,只看到他关门回身。他其实是有些孩子气。其实这个年纪也正好是初入社会的头两年,还完全未脱去青春稚气。她单手支颌,星眸半掩。回忆旧日时光,她也是在和他现在差不多的年纪陷入情网,无法自拔。积淀四年以为能修成正果,哪知一朝便物是人非。
其实是有预感的。
哪怕是在热恋正酣的时候,季修白也从未掩饰过他的野心,这算是他的坦诚。就像他曾经在夜幕的旷野中与自己耳语时所说的:“有时你花一辈子也未必了解一个人,倘若他有心掩饰。你永远只会是他戏中的一角,被掌控被支配。而你懵懂不知,只晓得他千好万好。”——他太懂人心,也深知人性。
他是个多有魅力的人,有深不见底的秘密。而她不过初出茅庐,最苦恼的不过家庭事务。两相比对之下不由心怀惴惴,不敢测探。
恋爱初期心绪游移不定,他只消施点欲擒故纵的手段就能将她玩弄股掌间。但是他却是郑重其事地说,以结婚为目的。
对于花花公子来说,这是个随口就能抛出的轻佻承诺。对于他却不是,他的每样承诺都具有份量,不容质疑,不容否定。
他们见过彼此的至亲,都得到了美好的祝福。
他确实有心与她白头到老,这对他来说是件重要的事,却并不紧急。紧急的是他的野心,是他对全盘操控的完全主导欲。所以他决定先用两年的时间成全自己,尔后再用这辈子剩余的时间成全她的幸福。
“不过一个头衔而已,只有我看在眼里的,才是有份量。”他面带温柔微笑,“她也有情人。我们不过各取所需,无关感情。”说罢给了她一个比平常稍用力些的拥抱。她那时已经懵然,只觉得这样的场景似乎很熟悉,像是曾经经历过。
当晚在半梦半醒间便记起来,小时候家里养过一只鹦鹉,天天在笼子里扑愣扑愣地飞不畅快。于是支了小凳取下笼子,开了门把它拢在手心里,亲它的脑袋,说我就放你出去一会儿,你飞痛快了再回来。
可后来怎么等,它都没有回来。
她对季修白的信任也是在残酷的现实中被消磨殆尽。
然而她并不是那只渴望自由的鸟,因为她从来都是自由的。只要不将身心悉数交付,她永远不会画地为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