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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见任三禾真的有虾,忙竭力怂恿小姨,马上做她说的酱,“小姨先做一遍给我和姐姐看。不然等明天你走了,就没人教我们了。你今天教了,我们以后自己就能做了。”
杜鹃长大后,冯明英还是第一回见她。
听了这话,禁不住失笑道:“瞧你这小嘴巴,怎这么能说呢?比雀儿还会说。你这么小,就想学这些?好吧,我就帮你们做两坛子。这个还是我听镇上老爷家的厨娘说的呢。一般人家还真凑不齐料,没想到他连鹿肉都有。这做出来肯定好吃。”
说完,又压低声音问道:“要人家的东西合适吗?”
杜鹃忙道:“任叔跟我们家好的很。不要紧的。咱们多做些,送他一坛子。”
黄雀儿也点头道:“任叔好好的。”
在她心里,任叔比小叔亲多了。
冯明英见两人都这样说,想想大姐的脾性,若不真是这样,定不许她们要别人的东西,便点头道:“那我们去园子里摘些秋辣椒,要红的。再洗几个坛子。哎呀,你们家没坛子,就用瓦罐子装吧,也是一样的。”
杜鹃就开心地帮着洗生姜。
她对这些事都充满了浓浓的兴趣。
乡村人晒酱、腌制小菜,都是为了过日子所用。所有劳作活动,也都是为了生活过日子。
可杜鹃更在意生活的品味和内涵。
不一定要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不是为了生活而生活,劳累得忽视了生活本身的乐趣,而是很开心地、很用心地经营吃、穿和住,并且真真切切地体会每一分劳作的乐趣,享受劳动的成果。
这才是真正的生活,真正的田园生活!
很快,任三禾就提了一只木桶过来,一手还拎了好大一块鹿肉。林春和九儿跟在后面跑。
冯明英探头往桶里一看,惊讶道:“这么大的虾。还活的?”
跟着就欢喜地说道:“那今儿就不做了。先把这虾用清水养两天,把肚子里的脏东西吐干净了,也不煮,就这样放进酱里面,那才真鲜呢!”
杜鹃性急地问:“不做了?小姨明儿走了怎么办?”
她怕小姨走了,没人示范,回头做的不好吃,白糟蹋了好东西。
冯明英忙道:“不要紧。我告诉你娘怎么做。”
任三禾站在旁边,忽然道:“这虾我已经养了两天了。”
冯明英闻言看向他。
任三禾又解释道:“这虾本来就长在山里的清水潭里面。那水很干净。我捞回来怕死了,换了几遍水。养了有一天多了。”
杜鹃高兴地说道:“小姨。这下能直接做了吧?”
黄雀儿也兴奋地点头。九儿和林春也嚷嚷快做。
冯明英被任三禾的直视弄得有些不自在。忙道:“那就不用再养了。这就能做了。这些……不用这么多,用一半就够了。”
说完,喊黄雀儿拿小筲箕来捞虾。
杜鹃问明下一个步骤,忙请任三禾把晒酱的大瓦钵子从架子上端下来。放在地上,方便操作。
冯明英捞了约莫一斤虾,又用温开水细细清洗了一遍,这才倒进酱钵子里。
那些虾便弹跳起来,她急忙飞快地用竹棍搅拌。
顿时虾们没入酱的泥潭中,仿佛深陷沼泽里,再也挣扎不起来了。
九儿、林春、杜鹃和黄雀儿一齐蹲在旁边,盯着她动作。
见虾子被困,林春和九儿大笑起来。都觉得有趣极了。
杜鹃不忍地转脸,唏嘘道:“这虾子实在太倒霉了!”
不是她假惺惺,这样活活呛死,真的是太倒霉了。
黄雀儿连连点头,颇为同情。
冯明英觉得自己像侩子手。有些不好意思。想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说。她杀鱼烧虾也不是头一回了,心里着实对它们没有怜悯过,若是解释,好像有些装模作样。
于是讪讪笑道:“人么,总要吃东西的。”
等搅拌均匀了,冯明英才开始做肉焖酱。
因厨房里砧板、刀都占着,只得从林春家借了一套来。把鹿肉切成丁,然后在炭炉子上略煮了八成熟,就捞起来备用了。
剩下的操作就很容易了,就是舀些酱出来,加入切得细细的姜蒜末,还有鹿肉,使劲搅拌。等搅拌均匀了,又分出一半来,另下辣椒碎丁。这便做成了辣和不辣两种口味。
杜鹃眼不眨地盯着看,不时提问:
“鹿肉煮这一会就好了?”
“嗯,煮老了嚼不动,也不鲜了。”
“放这么多酱,会不会太咸?”
“这个要焖好久的。酱搁少了容易坏。”
“不放油?”
“不能放油,放油容易坏。”
九儿心急地问:“小姨,现在不能吃?”
冯明英笑道:“吃也能吃,就是没腌好,冲劲太大。你尝尝。”说着,用筷子挑了一点,送到九儿嘴边。
九儿果然吃了,恰好是辣的,顿时吸气道:“好辣!”
林春和杜鹃都大笑起来。
等全部搅拌完毕,冯明英长出一口气,道:“这就好了。这么敞着腌一会,等晚上再装到坛子里封起来。”
又特别叮嘱黄雀儿道:“雀儿,等过半个月,记得告诉你娘,再泡些干菌子放进去。那味道就更好了。”
杜鹃马上问:“怎不现在放?”
冯明英道:“菌子比鹿肉容易入味。现在放,腌得时候太长,就咸了。”
杜鹃恍然大悟,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
冯明英见她如此专注,觉得很好玩,伸手弹了弹她的脸颊,趣道:“你个小人精!”
忽然察觉一道目光,转头一看,任三禾一直没走,一直在旁看着他们呢。
她觉得有些尴尬,又不好说他的。毕竟人家刚送了虾和肉来,于是笑问:“你也想学做菜?”
她胆子算大的了,这是调侃任三禾:你一个大男人,盯着女娃儿做这个干嘛?看她,还是看做酱?
谁知任三禾迎着她的目光摇头道:“我就看看。”
不但不发窘,还继续审视地上下打量她。
冯明英更尴尬了,便垂下头去。
杜鹃看出不对来了,瞅着任三禾脆生生地说道:“任叔盯着我小姨干嘛?是不是瞧我小姨长得好看?”
任三禾便再也不能保持淡然,笑也不是,说也不是。狼狈地掉头走开了。
冯明英噗嗤一声笑了。
正要说话。忽然堂屋里传来“咚”一声响。有人捶桌。
紧跟着,就听黄老爹大声道:“分家怎么了?分家了也是兄弟!是兄弟就要帮衬!”
冯长顺吼道:“帮衬?笑话!你家老二什么时候帮过他哥?别叫我说出来丢人的话。谁家两兄弟这么早分开单过了?还不是你个老东西偏心,嫌大儿子老实,小儿子会做木匠。会挣钱,生怕大儿子拖累了他,早早把他们分开单过。”
“分开怎么了?我自己儿子,我还亏待了他!”
“你还就亏待了他!既然分了家,单门立户过日子,你还想像从前一样,大儿子得了什么东西都要送给你,那还分家干什么?”
“他是我儿子。儿子孝敬老子,就是应该的!”
“儿子孝敬老子是应该。女婿就是全家饿死也该先孝敬你们。可你不该要他孝敬兄弟。我瞧女婿可怜,拼了老命从山外驮来的盐,孝敬了你五斤还不足,又要了八斤走。我要问问:那么多盐,都是你两个老的吃了?你小儿子一家就没吃?你也不怕齁死!”
“你……我家老二就没给他大哥东西了?那天她奶奶还给了杜鹃几斤羊肉呢。”
“别说了!说出来我都替你丢人!拿了那么多盐走。还不知足,还隔三差五地上门来借盐。小外孙女不懂事,听说小叔叔的老丈人送了羊肉来,她小人家嘴馋,就上门借肉。孙女都上门借肉了,还送了十个茶叶蛋孝敬爷爷奶奶,才给了两斤肉。你打发要饭的呢?”
论斗嘴,三个黄老爹加起来也不是冯长顺对手,气得浑身乱颤。
林里正等人原想借着这顿饭居中调解,把一些积年矛盾说开了,大家还跟从前一样。谁知又大吵起来。只得纷纷劝阻。
杜鹃和黄雀儿听得担心不已。
冯明英也收了笑容,抿嘴不语。
她听了会,才对两个外甥女嘱咐道:“爷爷奶奶该孝敬。往后你们家有什么好吃的,做好了送一碗给爷爷奶奶,其他就不用给了。雀儿,晓得么?”
黄雀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杜鹃完全听懂了,小声安慰她道:“晓得了。”
冯明英却白了她一眼,轻笑道:“你晓得什么?往后,你别去你奶奶家。回头你小宝哥偷偷地欺负你,你白挨揍。”
林春一听怒道:“他敢!我揍他!”
九儿也道:“我打他个狗吃屎!”
杜鹃忙阻止二小道:“别乱说!叫你爹听见要打你。”
屋里,冯长顺双手叉腰,满面寒霜地说道:“我也不是不讲理。亲戚里道,原该常来常往。你大儿子家要是有那个家底,哪怕送十万钱给他兄弟呢,那是他的本事。可你瞧瞧这家——”他挥舞着胳膊在屋里绕了一圈——“这家里穷的,比你小儿子家差多了。你还好意思把他的东西往那边划拉?再说那也不是他的东西,都是人家送的。人家那是瞧他可怜,才送一点。你不觉得丢人,还跟着要沾光。送衣裳拿衣裳,送肉拿肉,送盐拿盐。你要脸不要脸?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