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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大殿被层层叠叠厚重的帷帐包裹,偶有一阵风穿过缝隙,吹动烛火。烛台的影子在地面被拖长,如一瘦高的人影。
红衣人匍匐在大殿的台阶下,像一朵枯败的花落在土里,再不能随风摇晃。
偌大的殿内,除了烛芯偶尔发出噼啪的声音,再无一丝杂声。
台阶之上摆着一把宽松的椅子,一人依靠着椅背,手揉捏着额角。
“法宝给你了,结界口诀我也派人教你了,这就是你给我的成果吗?”男人笑了一声,“不仅任务失败,还丢盔弃甲,连自己的武器也扔了?”
红衣人跪拜在地,听男人一说,更是额头紧贴手背,不敢抬起来。
“主人,我本来快得手,莫名冒出一个修士……”
男人冷漠地斥责说,“闭嘴。”
“主人,”明琮咬着嘴唇,抬起头看向台阶之上的人。
男人站起身,漫步走下台阶。他一身白衣,如温雅书生,眉心一点红色的莲印,出尘脱俗。
“明琮,”男人温声叫了声红衣人的名字,他嘴角仿佛带着温柔的笑意,眼神却冰冷,自上而下望着脚边跪拜着的人时,好似看一滩秽物。
男人半蹲着,挑起红衣人的下巴。
红衣人泪眼朦胧,眼圈发红,令这张阴柔的脸透着女人的妩媚。
“怎么哭得这么可怜呢?”男人轻声说,一边用指腹揩去明琮眼角的眼渍。
明琮对男人短暂的关怀颇为沉迷,甚至当男人拿开手时,他的脸颊不住地随手移动。
白衣人对明琮的温顺听话很是满意,他笑道:“你喜欢我,对吗?”
明琮像条狗似的爬上前,他脸上涕泗横流,却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点头。
白衣人站起身,有些厌弃明琮狼狈的模样。
“可我不需要废物的喜欢。”
这句话钻入明琮耳中,令他浑身打颤,他伸手抓住白衣人的衣摆,但忘了手掌上的伤口还流着血。
“我会努力的……”
白衣人踢开明琮的手,又挥袖将他扫开。明琮被劲风卷起,砸在柱子上,额角的伤口又绽开,血不住地往下流,眼前一片血红。
明琮倒在地上,身子还止不住地颤抖,像是身处冰窖,被寒气侵蚀。
白衣人走到他的面前,递出手。明琮伸出手,看着自己手掌上的血污,迟疑地没有伸过去。白衣人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人拎了起来。
明琮站不住,双膝跪在地上,才勉强立住身子。
白衣人抚摸他的头顶,“明琮,你要记住,我永远是对你最好的人。”
明琮脑海里浮现出往事,白衣人温柔地为他束起长发、教他用鞭,他又流下眼泪,热泪冲淡了脸上的血痕。
“你方才说来了个修士,他是怎样的人?”
明琮稳住喘息声,说道:“穿着很普通,一头白发,擅长用鞭。巫先生离这人近,应该看得更真切。”
“白发、鞭……”白衣人轻声重复道,“看来他没有说错。”
“主人知他是谁?”明琮抬起头,问道。
白衣人摩挲着拇指,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他对明琮说,“你明日出去一趟,任务我会传音告知你,不能声张,更不要让旁人知晓,包括巫先生。”
明琮低头应诺。
白衣人走出大殿,明琮踉跄着跟上。
山脚繁盛的闹市纳入二人眼中。通天城灯火通明,沾染俗世的气息。
与通天城相隔万里的都广,却一片静谧祥和,广袤无垠的平地被崇山峻岭守护。
十万大山成了飞禽走兽最好的归宿。
山腰风景秀丽,白墙青瓦的小院沐浴在清晨的日光中,池中的莲花开得灿烂,池里的游鱼穿梭在荷叶之间。
尔冬睁开眼,光线正好落在他的眼皮上,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素女推门进来,见他起来,说:“终于起了,来,先把药喝了。”
她把药放桌上,“你睡了一天一夜,炽锦那小子已经把来龙去脉告诉我了,你只用乖乖喝药,把身体养好。”
素女眼神温柔,眼下有轻微的青黑,这两天为了照顾两名伤患,她几乎没有休息。
尔冬抓起垂在胸前的头发,黑色的,发尾泛黄。
他松了口气,对素女说:“我想看镜子。”
素女笑道:“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你放心,脸上没有伤口,就算有,姐姐也不会让它留在你脸上。”
尔冬仍然乞求地看着她。素女叹了口气,说:“等你把药吃了,身体无碍后,我让人把铜镜送你房里。”
尔冬端起素女递来的瓷碗,仰头把苦药一饮而尽。
素女说,“你师父本来嘱咐我,要把药汤熬成药丸,我这两天忙忘了,你可别怪姐姐。”
尔冬摇了摇头,问:“炽锦呢?”
“那小子没脸来见你,现在不知道在哪棵树上呆着,别理他。”
“他伤好了吗?”
素女说,“他皮糙肉厚的,没一会就好了,倒是你,不爱惜身体,会吃苦头的。”素女屈起食指,在尔冬鼻梁上一刮。
从未有人和他这么亲昵,尔冬神情呆滞。
“对不住,一时改不过来,”素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退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素女收拾了装着药渣的碗,出门前的那刻对尔冬说,“对了,你师父回来了,好好休息,过一会就能去见他。”
尔冬脑里混乱的思绪被师父归来的喜悦清扫,他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师父回来了。
屋外枝头上的鸟叽叽喳喳地喧闹着,圆润的麻雀挤在同根枝桠上放声鸣叫。
他哪还能在床上待着,连忙换了衣服,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跑去。
尔冬理好衣领袖口,走到走廊,踩着木质地板,寒气从脚底攀延向上,他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
匆匆忙忙回去穿好鞋子,他站在门口,一时竟不知道要不要推开门。
师父就在屋里。
尔冬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推开了房门,和澄澈的日光一同进到屋里。
师父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他,黑发用竹簪束起,簪子绾不起的头发如墨般披在身后。
“师父。”
尔冬心想,好些天没见,师父就算不说想他,但肯定不会冷脸相对。何况,他身上带着伤,疼得要命,师父必定会……
遐想还未结束,尔冬听到一声冷厉的斥责,如天雷般劈到他头上,所有的美好幻想灰飞烟灭。
“出去!”
师父的声音冷若冰霜,携着不容抗拒的威慑直接拍打在他的脸上。
尔冬怔住了。
“出去,别让我说第三遍,”枕寒山侧头,仅看了眼尔冬的衣角,便收回视线。
尔冬霎时觉得身上的光线和冰一般冷,即便那夜他晕倒在雪地里,也不曾感受到这刺骨的寒冷。
尔冬呆滞地转过身,像个低阶傀儡,一步又一步僵硬地走到门外。
在他脚跨过门槛,踩到走廊的那刻,枕寒山才回头看了眼尔冬的背影。灰扑扑的瘦弱少年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门被合上了,屋外明澈的阳光被阻隔在外。
尔冬不停地深呼吸才减轻绵长的疼痛。体外的伤看得见,敷了药会好,那身体里的伤呢,看不到伤口,只觉得哪里都疼。
他知道师父喜欢整洁,就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连袖口领口都格外服帖,可师父根本不愿意看。
尔冬伤心落魄地往回走,走到一半,他停下脚步,转头往回跑。
方才他没有看错的话,师父受了伤,脸上有被腐蚀的痕迹。哪怕再次被轰出来,尔冬也要去看看他伤势如何。
枕寒山听到木门合上的声音,慢慢站起身,走到窗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抓着窗沿,竟在那木条上留下深深的指印。
他闭着眼睛,让扑面吹来的风带走心中的烦躁。
靠近窗子的池塘一角,几只锦鲤本来水底觅食,不知怎么,锦鲤浮上水面,白肚朝上,已经奄奄一息。
门倏然被人推开,尔冬闯了进来,与枕寒山四目相对。
果然,那张无暇的脸上有一块竟已溃烂。
“疼吗?”尔冬呆呆地问。
枕寒山眯起眼睛,“和你无关,快出去。”
少年扬起头,凝视那处伤痕。他的脖颈正好被枕寒山收入眼中,白皙秀颀,似乎不必用力就可折断。
尔冬走上一步,伸出手指隔空勾勒男人脸上的伤口。
随着他的动作,一股幽静的暗香若隐若现,这味道与桃香相似,又不甜腻。
枕寒山心里压抑的躁动出奇地不再蠢蠢欲动,他本打算推开少年的举动,终究还是放弃了。
门外的光线探入屋里,在木地板上落下一地流金。
尔冬半边身子融入明媚的日光里,脖子上的印记泛着与珍珠无异的光泽。
枕寒山凝视那块新添的鱼鳞状印记,他想起素女说的话。
一旦印记蔓延至脸颊,就是十颗百颗转生丹,也免不了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