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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的那天,尔冬去了茂村。他好奇地打探茂村的一切。
鳞次栉比的屋舍,主道上行人如织,四处可见摊贩守着货物卖力吆喝。
“卖南海珍珠!”
尔冬探头探脑地去看匣子里闪着光泽的珠子,却被铺子的主人挡住视线,“走开走开,我这可是价值不菲的珍珠,买不起的别挡路。”
尔冬吓了一跳,连忙钻回枕寒山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看铺子主人。
一个衣着光鲜的女人走来,那人连忙谄媚地向女人点头哈腰。
尔冬趁他不注意,做了个鬼脸,不等铺子主人转过头来,便连忙跑开。
不远处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斜溪花茶,今年初春的花茶。”
尔冬闻到好浓的花香,可现在是冬天,花早枯了,哪来这么甜腻的花香味?尔冬扯了扯师父的袖子,说:“好香啊。”
枕寒山走向那卖花茶的女子,女子浅笑道:“郎君看看,都是今年的花茶,各种都有。”
尔冬听到师父说,“问他要些什么?”
女子笑着面向尔冬,“小弟弟可想喝些什么?寒冬凛冽,茶汤最是暖身。”
尔冬左看右看,每一碗茶里都有一朵绽开的花,他觉得新奇,一时半会只顾着看。
卖茶女子耐心地等他做好选择。
尔冬喝了茶汤,冰冷的手也暖和起来了。兴许是受到卖茶女子的感染,他不再胆怯地缩在男人身后不敢见人,反而像只乱窜的小狗般钻来钻去。
茂村实在太热闹了,这么多人,这么多货物,让人眼花缭乱。
“尔冬,”枕寒山叫住徒儿,停在一家商铺前。
不多时,铺子里出来一个清瘦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作了个揖,语气恭敬地说,“枕先生,请进。”
尔冬看完男人的胡子,又去看他身上漂亮的袍子,这袍子有水纹般的光泽。
中年男人终于发现后面跟着一条小尾巴,连忙问:“枕先生,这位是?”
“门生尔冬。”
中年男人笑着说,“小兄弟好。枕先生的弟子必定是青年才俊。”
“资质愚钝,成不了大器。”
“有枕先生在,点铁成金又有何难?”老板笑道,他话题一转,说:“枕先生,在斜溪置办的丹药,我试过了,远不及先生送来的那批。”
男人听商铺老板说到正事,便对尔冬说,“半个时辰后回来候着,摊铺上的东西,你都可以拿走,但别忘了把荷包里的东西交给铺子主人。”
尔冬手上顿时多了个荷包,不等他打开荷包看看,又听见师父厉声说,“不许乱走,若离开了这条街,你就别回去了。”
拿到荷包的喜悦被师父冷冰冰的话冲淡不少。
尔冬有些失落,为什么师父每次和别人说话时都面带浅笑,对着自己时却总是冷若冰霜?
难道真的是他太愚笨,不得人喜欢吗?
尔冬耷拉着头在商铺门口徘徊,不过一刻钟,他又被沿街的叫卖声吸引了注意。
不远处有个卖馄饨的铺子,尔冬看着沸水里翻滚的的馄饨,不由咽了咽口水。
馄饨的汤底是用猪骨熬的,鲜香无比,又淋了虾皮、小葱等佐料提鲜。
“来一碗,”尔冬对招揽客人的老板娘说。他没忘了师父的嘱咐,在荷包里取了一块亮晶晶的银子递给老板娘。
老板娘看着尔冬手里的银块,面色难堪,“小兄弟,可有铜钱?”
尔冬翻了翻荷包,没找到老板娘口中圆形方孔的铜钱。他索性把荷包里的东西都倒在桌面上,让老板娘自己拿。
老板娘吓白了脸,连忙帮他把银块装回荷包里,再把荷包重重地塞回尔冬怀里。
“小公子,财不外露,您吃了馄饨,赶紧回家吧。”
老板娘把丈夫煮好的馄饨端来,尔冬埋头吃了起来,不一会便连汤带水吃完了。他没见着,老板娘为了那一小块银子四处向别的摊铺主人筹钱。
他正要走,却被老板娘拦住,“小公子,东西要拿齐了。”
尔冬怀里被塞一个纸包,沉甸甸的,他一只手拿不动,得两只手捧着。
“我没要这东西,”尔冬说。
老板娘哭笑不得,“您拿着就是,去铺子上买东西,用纸包里的铜钱就行了。”
尔冬还没把铜钱花完,手上已堆满了买来的货物,单是茶罐,他就买了三个。尔冬发现,任何商铺都喜欢打着斜溪的名号,只要和斜溪沾了边,似乎就比别家的东西精贵。
尔冬含着糖,口齿不清地问:“斜溪是什么?”
不等卖糖人的商人回答,商人的儿子惊讶地说:“你连斜溪都不知道?往东走,靠海的地方就是斜溪,斜溪好大好大,卖的东西可多了,要多贵有多贵,那里的人比皇帝还有钱!”
尔冬听懵了,大海是什么?皇帝是什么?不过他倒是听懂了,斜溪很大,和茂村一样卖很多有趣的东西。
“比这里还大吗?”尔冬问。
少年满脸鄙夷,“茂村怎能和斜溪比?”
“那斜溪也有很多好吃的?”
“那当然!我爹给我买过斜溪的糖糕,好吃得舌头都咬掉!”
尔冬说,“可是茂村的糕点也很好吃。”
“哼,你这乡下人,说了你也不懂。”
见少年不再理会自己,尔冬只好去其它商铺闲逛。
铺子里摆满了尔冬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如果不是没有手可以拿东西了,他定把这些都买回去。
尔冬忽然瞄见一个笼子里装着一只奇怪的鸟,这鸟通体发红,最令人惊异的是它只有一只脚。
鸟的主人凑近来说,低声说:“这鸟可不了得,它叫毕方,我从千里之外的都广抓回来的,你要是想要,二两银子卖给你。”
尔冬只好奇它是怎么用一只脚站这么稳的,并不想买下它。
鸟的主人见尔冬目不转睛地盯着鸟,心想肯定有戏,继续说:“这鸟很神奇的,它能喷火。”
尔冬闻言,睁大了眼,“那买了它,不是不用生火了?”
“若是这鸟能吐火,你这竹笼子还关得住它?”
身后响起清亮的男声,尔冬转过头去,眼睛差点被闪得渗出泪来。
少年一身华服,袖口用金线绣了云纹,他手指上、手腕上戴满了镶着宝石的首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比太阳还刺眼。
少年哼了一声,“这染色的丑鸟也配叫毕方?”
“哪来的臭小子?”鸟的主人见有人来找茬,语气不耐。
“臭?本少爷身上的熏香是云香阁的,百两黄金一块,你敢说臭?”少年趾高气昂地说,面对这撸起袖子似乎要揍人的男人,他一脸不屑。
男人还没冲上来,少年身后多了几个家丁,个个人高马大,把他吓得面如土色,灰溜溜地带着鸟儿跑了。
“喂!”
听少年说那鸟是染色的。尔冬知道布料可以染色,器具可以染色,却不知鸟儿也可以染色。
两块银子买只染色的鸟,好像不错!
“那边那个,说你呢。”
尔冬才发现少年竟是和他说话。
“本少爷帮了你,你也不和我道谢?”
尔冬挠了挠头,说:“师父没教过我。”
少年气得跳脚,“你这傻子,我就不该帮你,让你被骗去!”
说罢,他头一撇,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尔冬一眼,见尔冬仍是一副茫然的样子,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少年离开后,尔冬又逛了会儿。
茂村真是太大了!卖的东西让他看都看不过来,尔冬真不知道还会有怎样的地方比茂村更热闹。
他回去找师父的路上,又远远瞧见方才的华服少年。
少年脸色阴沉,“什么破地方?尽卖些破铜烂铁!一块金子都花不出去!还不如去斜溪。”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尔冬从别人口中听到“斜溪”二字。
斜溪究竟是什么地方?
尔冬心不在焉地走路。一个茶罐不甚掉落在地,“砰”的一声,他浑身一震,缓过神来。
糟糕!要迟了!
尔冬捞起茶罐一路狂奔。
师父已经站在铺子门口候着了。
尔冬气喘吁吁地赶过去。
“我们该走了,”师父说。
尔冬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眼长街,跟在师父身后回去。
天空降下柳絮似的飘雪,片片轻盈的雪花落下,两人的发梢上落满了细雪。
买来的货物都塞进了包袱里,尔冬忽然想起了些事,赶忙停下脚步,解下包袱。
他从里面摸出个毛茸茸的护脖。
卖护脖的人说,这是狐狸毛做的。尔冬摸了摸护脖,料子很软,贴着肉也不会不舒服。
“师父,给你!”尔冬笑得露出一排白牙。
雪都落下来了,师父穿得还是这么少。这护脖围在脖子上,不仅好看,也能保暖。
“不用,你自己收着,”男人冷淡地说。
尔冬捧着护脖的手降了下来,弯着的笑眼恢复了原样。他笑容变得黯淡,闷闷地说了声“哦”。
“我今天见着了很多好玩的,谢谢师父,”尔冬抬起头,看师父的反应,然而师父只顾着赶路,并没有注意到他难过的神情。
“别忘了你的承诺。”
尔冬低下头,看着男人的靴子踩在新雪上,干净的雪花只一会儿就变得污浊。
以后都不知道茂村还能不能来,更不用说遥远的斜溪了。
不过人人向往的斜溪究竟是什么样子?
“师父,你去过斜溪吗?”尔冬问。
他话音未落,男人停下脚步。
尔冬看到师父转过身来,他的脸色无比阴沉,好似大雨到来前灰蒙蒙的天空。
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尔冬一时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