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1 / 1)

心渊 几以 2494 字 9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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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已经自动关机了。”

任明睿被唤醒,打了个机灵反复按电脑的空格键,发现原来只是黑屏。他舒了一口气,把没保存的文档保存好关掉,从屏幕上端瞄了几眼杜令泽。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问。

“二十分钟之前。”杜令泽指着墙上的钟表:“四十五分我敲得门,你没出声,一直在看窗外,眼镜也不眨。我想你在发呆什么呢,悄悄坐过来,想不到过去了二十分钟。”

“我昨晚没睡好。”任明睿合上电脑,走廊里午休时播放的音乐此刻才进入耳朵。他做平常地样子把架,轻松地笑着说:“你有什么想吃的?我想吃和牛。”

“前几天说想吃龙虾,一桌子菜却是我负责。你明明一点也没动。”杜令泽察觉到任明睿的脸僵了,笑容很快褪去,变成烦躁的目光。他只能把人重新按在椅子上,“你快一个月没去警局了,为什么?”

“最近没事做,闲得慌。”

“你和孟队长吵架了?”

“……”任明睿旋即升上一股火,沉声道:“我回来全职上班你不开心?”

“你如果单单是想全职在所里上班,我也不说闲话。”杜令泽好似看穿他一般,扶了一下眼镜正色道:“你每天五点来上班,晚上十点才走,有课没课都来,连休息日也来。明睿,你别怪我说话直接,你是在躲他吧?”

其实杜令泽说错了,他并没有回家。把孟然的东西扔出家门又怎样,那天送走了快递他才发现,这么做完全是走形式。家里到处都是孟然的气息,又不是丢掉物品便能除干净的。所以怕自己心软,他不想回家,不敢回家,到今天为止,任明睿在酒店住了二十七天。

“我没有在躲他。”他忽然直视对方,堂堂正正的。杜令泽要谈这个话题,他哪还心思吃饭,任明睿要赶走他前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接起来是一楼前台的声音。

“陈教授,有位叫孟然的先生来找您。他说他没有预约,不过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谈。”

座机的音量,凭他们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可以被听得一清二楚,杜令泽刚张嘴还没等说话,就听到任明睿几乎是第一时间厉声回:“叫他走!”

任明睿一反常态的凶狠好像把前台吓坏了,他听到小女生战战兢兢地说“知道了”,忙抓紧电话道:“等等等等!我不是故意吼你。你……让他来见我,现在就来我办公室。”

“你吃饭去,不用管我。”他想想又勉强笑着敷衍了一句:“我和孟然要聊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处理完,有事给我发邮件吧。”

他知道杜令泽听懂了意思是别来打扰他们。任明睿将神色落寞的人送走,站在办公室双手失控地打颤。他拿拳头砸自己胳膊,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了起来,一会儿伸脖子听电梯的声音。任明睿的心跳声在耳朵里振鸣,而当他见到孟然,情绪却出奇地恢复了冷静。

“我以为你会拒绝见我。”孟然先是定神望了他好久,双眸闪烁着光。

“那你还给我带饭。”任明睿冷眼斜倪,甩上了门。“我不想吃。”他倚坐办公桌,抱着胳膊直言道:“来做什么,有事?”

来找他近乎用光了孟然的勇气,哪怕想冲上去抱他,吻他,冷冰冰的气氛都不敢让孟然靠近一步。他只能隔着三米远说:“……我希望能让你回来。”

“就这样?”任明睿讥讽道:“之前的事想让我再装一次傻,还当没发生跟你睡一张床呗?”

孟然当然想到,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再回避。他前夜也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承受恶果,只是临到此刻,当任明睿刻薄的话直击胸口,还是会让他害怕地发抖。孟然在直面与逃跑中踌躇,还是攥紧手指,抬起头看他。

“我答应过你,要把这八年的事告诉你。”

任明睿微微睁大眼睛,在目不斜视地盯他看,打量孟然片刻,他去拉开了自己的两扇书柜,“进来。”

上次来这间封闭的谈话室,孟然第一次把自己的心生说给了他听,那个时候即便没有在一起,恋人未满的奇妙感也让人回想便会心动。而今天任明睿坐到正对面,孟然不敢再请他到身边来了。

既然是要拿到台面上讲的事,有些感情就要暂时放下。孟然深呼吸一口气,严肃地问:“我做的什么让你起疑了。”

“呵。料到你会先问我。”反正孟然的性子,他也早习惯了。任明睿双手交叉,翘起腿说:“抱歉,我那天洗澡的时候说,除那些外没骗过你什么,是骗你的。你在海里抓住我的手,我当时的意识还没完全消失。”

惧怕感瞬间写满了孟然的脸。

“怕什么。做都做了,这时候怕,有用么。”从现在起,他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会让他们远离拥有过的美好。任明睿也怕了,但他不会跑,他会把指甲扎进皮肤里。

“我在你的记忆里,看到了一场车祸。”任明睿起身走到全息屏前,“三年前,我曾发生过一场车祸。当时正值杜令泽准备将魂图迁到烙凌,所以很自然的,我推断是有人警告我别在这里做不该做的事。”

记忆片段中,孟然带着无比惊恐的情绪在看电脑,上面播放着模糊辨别不清人的录像,可录像里却清楚有任明睿自己车祸时肩膀脱臼发出的一声叫。而接着,在那个片段的最后,记忆的主人掀了办公桌。

“你知道么,实际上这八年来,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为什么我会活下来。

“如果不是有超脱现实的力量出现,我现在该和爸妈弟弟躺在一个墓地里。那么能训练有素将我全家灭门的人,为什么会允许我活下来?我是个失误,是他们的失策,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不构成任何威胁,他们只需要再找机会,便能轻而易举处理掉这个失误。

“但他们选了另一条路,一条我一直想不通的路。因为我是个不该出现的人,在计划之外,所以想让我闭嘴,想让我永远失去话语权一辈子无法翻身,他们费尽周折将我塑造成了一个屠杀全家的杀人狂。而这一切,只是为了令我社会性死亡,却好心留下了我的性命。”

“我想,他们没这么好的心。”任明睿转过身正对他,屏幕的背光让孟然看不清他的脸。“直到那天深夜我才知道,原来三年前的车祸,不是用来警告我,而是在警告你。”

“你……”孟然缓慢而僵直地站了起来,任明睿并未给他缓和的机会。

“我来替你整理一下故事吧。八年前我全家被灭门后,你想尽办法进到了缉毒队,用骗我的名字做了一年卧底。回归警队利用功勋和前辈的扶持先后坐上缉毒队二把手、刑侦队一把手,而就在三年前,你上任刑侦队长时,收到了我车祸的视频,随之你便封了任家灭门案的卷宗。”

任明睿以为自己会更暴躁更激动,但只是把这些早想与他对峙的事平静地说了出来,甚至还能看到孟然震惊的表情笑道:“你很惊讶?是没料到我知道了这么多,还是忽然让你失策了,原本想对我说的版本排不上用场了。”

“我今天来,就没想过要再骗你。”只是孟然会想,他揣着这些心事和自己嬉笑打闹,心里究竟是忍受了怎样的折磨。

听到他这样说,任明睿故作冷静的伪装也不撑了,他的声音变沉,变冷,质问着:“为什么。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原本也是要告诉他的,孟然打从他出现起,就想到有这么一天。可临到此时,就像一块巨石压在脊背上,好像他即将说出的真相,每个字都会炸开。

孟然的手在猛烈地抖动,冷白从骨节蔓延到掌心,他回望任明睿同样忐忑的双目,刨开了所有的面纱。

“我手上,有你家案子的线索。是极为关键的证据,我靠着它,保住了你的性命。”

孟然的声音在耳道里冲撞,任明睿握拳的手在话语中脱力了。

“八年前,我偶然找了一个证据,而当时的时间点,已经无法提交给警方。我只能私下调查,但时间不够,我也明白凭我当初的一己之力查不出真相,所以,我决定去找你。”

回忆与诉说那段往事,他能听到自己心在灼烧成灰烬。孟然一刀刀割在自己身上,也割在任明睿的身上。

“……我作出决定,要去见你的那天,和你遇刺,是同一天。

“你跪在眼前,枪口顶着我的后背,只能看着你触手可及的地方……却不能上前。他们不敢杀我,却能证明,可以轻易让你血流如注。我同时也明白了,我手中的线索对他们而言是致命的,如果交出去,你绝对是死路一条。

“所以,那天,我和魔鬼做了一笔交易。我答应不再见你并且不追查下去,他们答应我,让你活着。但我,我没法坐以待毙,于是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直到三年前我上任时调出你家的卷宗看,希望找到线索,而三天之后,我便收到了你车祸的视频。从此……我知道,他们在看,我不能,再查下去。”

任明睿站不稳,他撑着沙发背大口的喘气,像溺水之人在无用地自救。他粗重急促的呼吸着,良久后含着鲜血一般地哑声道:“你说的证据,在哪,给我。”

孟然咬紧牙,只用沉默回应。

积压了太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任明睿用从没有过的骇人气焰吼道:“我问你,东西,在哪!!!”

孟然对上他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睛:“我不会给你的。”

“你觉得自己做这些,机关算尽落得一身骂名爬到今天,都是为了我吗?嗯?你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有什么资格控制我的生死!!”

“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孟然苍凉地冷笑,厉声道:“给你了,你要做什么?你是为了寻找真相吗?你不是!你每天笑着把家人的离世挂在嘴边,好像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以为我什么也看不出来么?

“装作无所谓,说是因为记忆太深觉得他们还活着,其实是你在逃避!你和该逝去的人活在一起,你不敢从那天走出来,不敢面对现实,你根本就放不下!我查下去,我要真相水落石出,我要还你清白,给你了,你要做什么?你要报仇,恨不得和凶手同归于尽,你眼里全是仇恨,根本没有自己的性命!”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原本藏在外表下的愤怒与戾气都爆裂了,任明睿觉得自己已经疯了。“我要报仇雪恨有什么错!?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每天睁开眼睛都是生不如死,我他妈根本就不想像条尸体一样地活下去!!我再说一遍,把东西,给我!!!”

“你死了,你要你妹妹怎么办,要她再经历一次失去亲人的痛苦吗?你的叔叔阿姨呢?你的爷爷奶奶呢?……我呢?你在乎我吗?”恐怕他,根本不在任明睿考虑的范围里。孟然烧红了眼睛,坚定不移道:“任明睿,你听好了。有种你杀了我,否则我活着一天,你想找死,绝无可能!!!”

“我不在乎你……我他妈的要是不在乎你……我一定现在就杀了你!!”任明睿紧紧抓着沙发的木头靠背,指甲里渗着鲜血。他急促的喘息不知为何平缓许多,浑身的怒火却越烧越旺。“你觉得自己为我做这些,我会开心吗!?很多事……这些事……我们……原本不用变成现在这样……”

任明睿的声音在发颤:“你可以从杀人犯手里救我,把我背到医院,都不敢告诉我你其实叫孟然。你那时候只有九岁,好,我可以放下,哪怕让我惦记一个不存在的人二十多年,我也从没因此对你有一丝怨恨。可你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机会可以来见我?

“整整一个学年啊,孟然,孟然,我就站在那,无数个日子,你不敢来告诉我你是谁!你永远都是这样,你面对我就是一只没有壳的蜗牛,害怕我忘了你,害怕我记恨你,害怕我不喜欢你,害怕我伤害你,犹犹豫豫,慢慢吞吞,连跨出一小步的勇气都没有,却在背后为我拼命!

“你觉得我该为你的拼命开心吗?啊?我当然知道,谁也不能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你也想不到,错过那一年,会换来这样的结局。我不能怪你,我不能怪你啊,可我怎么能不怪你?”

如果孟然二十年多前告诉自己他是谁,那年他回国一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如果孟然八年前来告诉自己他是谁,也会有一个倚靠,不会孤独,害怕,过八年那样废人的日子……不会到今天的局面……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我们原本有多少机会。我不会性情变成连我自己都不认得的陌生人,你不会变成人人口中唯利是图的小人……”任明睿无法再忍耐,万事都有极限,现在,他终于崩溃,十指在流心里的血。“我从不需要你多么主动,我喜欢你,我愿意,我心甘情愿。我常常会想,你跨一小小步就好了,不论是做兄弟,恋人,剩下的,都可以我来走。可你……孟然……那么多年……你连一个机会……都没给过我……”

孟然好想再看看他的脸,可是眼睛模糊一片,只能听到他干涸嘶哑的几声笑。

“哈哈……你知道吗,我怕你找不到我就放弃了,我这将近一个月,每天都待在魂图等你。”二十七天,他等到了终点。“我甚至怕你被我拒绝一次,就再也不敢出现,哪怕我再生气,再怎么想出一口气,今天也不敢让前台撵走你。”

任明睿直起身,把胸口淤积的浊气吐了出去。“还记得我说么,人都是自私的。你只想要我活着,而我只想要报仇雪恨。”

“我明白,你说得对,但所有的事,我都无法接受。”他最后看了一会儿孟然,好像小时候第一次见他,好奇,陌生,平淡。

“我不能原谅你。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两汪苦水再难持,孟然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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