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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探讨人类的群体行为,我们有这样一个观点:孤立的个人具有主宰自己反应行为的能力,群体则缺乏这种能力。”
投影屏上从卡通的少儿心理健康科普,变作了轮播的风景照。高山大河花鸟鱼虫,背景音是潺潺空灵的水流声。任明睿慢慢走下讲台,目光所到之处皆是茫然,没人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他边遥控切换风景照,边继续说着他们暂时听不懂的话。
“群体可能服从的刺激,视诱因的不同而异,或慷慨或残忍,或英雄或怯懦,但他们总是如此专横,以至个人的利益,哪怕是自我保护的本能,都无法控制它们。可能对群体产生作用的刺激因素的花样繁多,而群体总是对它们俯首帖耳,这也解释了我们为什么总是看到,它们转瞬之间可以从最极端的宽宏大度和英雄主义转向最嗜血的残暴。
“正如所有处在暗示影响下的个人,进入大脑的念头很容易变成行动。无论这种行动是自我牺牲还是纵火焚烧官殿,他们都会在所不辞。因而一个群体可以轻而易举地扮演烈士的角色,同样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扮演刽子手的角色。
“一旦开始,他们情绪的狂暴程度,会因为责任感的缺失而得到增强,尤其是在鱼龙混杂的异质群体中。确信法不责众,确信他们不会受到惩罚,人数越多,这种确信就越强大。这直接导致人多势众的观念,使得一些在孤立个体身上不可能出现的情绪和行为在群体身上成为可能。他们愚蠢、无知、心怀歹毒,当整齐统一的思想扎根在群体中,他们会完全感觉不到自身的恶行,而是一门心思地认为自己拥有了会免收任何责罚的巨大无比的力量。”
幻灯片还有二十张,现在这时警员应该刚带他们抵达二楼。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任明睿从大人们的脸上见到了更多迷茫,孩子们已经玩起了自己的手指。考虑孟然的反应时间,眼下是时候切入正题。任明睿停止了对他们而言晦涩难懂的理论,飘忽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说了一通长篇大论,现在根据上述的内容,我要给各位举个例子,也就是我要讲的故事。”
“有这样一所私立小学,他们的师资力量比同类学校强大,虽说学费昂贵,但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他停顿在这,打趣道:“我要是有小孩,我也会砸锅卖铁要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
引起一阵舒缓的笑声,他带着不明微笑继续话题:“这所小学里,有一位漂亮恬静的老师,我们就让她是……英语老师吧。我不会起名,叫她小英好了。”
又是一阵轻松的笑声。
“小英工作兢兢业业,有天赋,会讲课,很快便被校长安排做了班主任。她的事业好似顺风顺水,不过世上几个人能没有困难?
“小英家境贫寒,父母为了送她去大城市读书,每天起早贪黑做工,耕地,她从小便十分懂事,从不乱花一分钱。因此无论任何不必要的聚会,她都不会去参加,这样一来,她便牺牲了社交圈,在学校的同事眼中,成了个若有若无,谁也没有深刻印象的人。
“原本小英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事业有起色,日子过得还不错。再加上她认识了一个好男人,真心对她的人,小英渐渐获得了许多快乐。她为了生活的苟且,年少时曾割弃的色彩,仿佛都在工作这几年里找了回来。
“然而,好景不长。故事发生在这一年开学,小英接手了一个班级。班级里一共有十三个孩子,说起来,十三在西方不是个吉利的数字。这十三个孩子里,在一切的伊始时,仿佛有十二个人都是相同的,但第十三个,他天生就和别人不一样。
“第十三个孩子,我们叫他A。世人都是期望人性本善,但A不符合这个期望,他接受着养父养母良好的家庭教育,却从出生便是个恶魔。A喜欢看别人受苦的表情,仿佛会让他很开心,当他进入班级的第一天开始,他便将目标瞄准了漂亮温柔的小英。
“A不是一般的坏孩子,别忘了我刚才用什么词来形容他。单纯的偶尔整蛊并不能满足他,A看似是个普通善良可爱的小孩,而他融入班级后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伙伴。于是,B出现了。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和小英玩一个特别的捉迷藏,相信我,很有趣的。’成年人也会在是非上犯错误,更不要说小孩子,A对B这样说,用他最擅长的方式,很轻易便蛊惑了她。于是B听从A的指示,偷来了自己妈妈做手工用的绣花针。”
开始了,任明睿提到绣花针的一瞬间,这些愚蠢迟钝的人才终于意识到他在说些什么。有人变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闭紧嘴将头埋下,好像不去看他就能逃避,样子滑稽得要命。
“B跟随A第一次在小英的饭盒里藏了根针,他们躲在窗户外面听到小英的叫声,B瞬间便倒戈向魔鬼才有的兴奋。作为相互传染的结果,受到的歪曲是一样的,在群体中所有个人中表现出相同的状态。他们的队伍逐渐扩大了,有两个人在做,就会有第三个人认为可以盲从,进而产生C、D、E……他们遵从A的指挥,小小的身影躲在黑暗里,将针藏在小英的午饭中,衣服里,甚至塞进了她备用的高跟鞋。
“最令人细思恐极的是,他们以极快的速度被同化,没有一个孩子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恐怖的事,甚至连自责也没有。十三个人中,竟然只有一个人——只有F的心是坚定光明的。她知道同学们所谓的游戏在伤害着小英,自己绝对不能参与,于是惊恐的F每次会将发给她的银针,偷偷埋在院子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针越埋越多,F害怕遭受与小英相同的欺凌,又忍受着内心的煎熬,终于在那一天夜里,她忍不住大哭,将学校正在上演的悲剧向妈妈和盘托出。从那晚起,故事改变了。
“F的妈妈,向来是会平等聆听孩子声音的人,她没有一笑了之,而是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考虑如何解决。当然,人的善良,也是要权衡自己的利弊,她想要拯救小英,同时也不能得罪其他的家长,毕竟,她也是群体中的一份子。
“她没有向学校报告此事,又在考虑到A的父母是她招惹不起的大人物,于是她选择联系了班级里其余的十一位学生的家长。”会议室不太隔音,任明睿清晰听到了走廊尽头杂乱的脚步声。他停步在讲台之上俯瞰他们,讥讽地勾起嘴角:“你们猜,其他的家长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闭、闭嘴!!”
第一个吼出声的人任明睿记得,是当天第一个冲安景川挥拳头的。
很快其他制止的声音出现了,而任明睿置若罔闻,毫不畏惧地继续道:“群体中的某个人对真相的第一次歪曲,是传染性暗示过程的。除了B的父母临时有事没去逃脱了审判,当这些家长们站在一起面面相觑,他们首先想到,这里的每个人都和我面临相同的问题。
“一旦有一个人说:‘孩子们只是做游戏,几岁的小孩罢了,能对小英一个成年人造成什么伤害,不用大惊小怪。’,那么没必要考虑组成群体中个人的智力品质,这种品质无足轻重,从他们成为群体一员之日开始,博士便和白痴一起失去了观察能力。人们会下意识选择逃避和无视自己的错误,辩解令自己蒙羞的事,于是肮脏的大人们为了面子,那点少得可怜的自尊心,他们被激发了最阴暗的一面,达成了邪恶与恐怖的共识:放纵自己的孩子。”
“我们叫你闭嘴!你听不见吗!!”
几个男人站了起来,他们面红耳赤朝着讲台而来,拿出要杀人泄愤的架势,比打安景川时血腥更甚。就在这时,幻灯片的背景音乐消失了,风景照随之被别的照片取代。巨大的荧幕上,出现了一个年轻女孩沾满冰霜的尸体。
任明睿听到了尖叫,屋里屋外都充满了的人声。屋外的人们外喝制他开门,屋里的家长与老师在抱头鼠窜,有人捂住他们吓哭的孩子,有人连孩子也顾不上。
一切是时候结束了,很多事都该结束了。任明睿每按动遥控一下,好似女孩的亡魂在冲众人惨叫。他发出了干哑的笑声,恨傅千蔓只发现了汤俊晤,便以为都是他一人所为,然而这一群人,都是和汤俊晤相同的畜生。
他凶狠的声音在暴乱中像一把利刃,刺穿了他们所有人的胸膛。
“无视自己的同伴被霸凌,甚至隐瞒校长真相,趁傅千蔓殴打汤俊晤便将事实推到他一人身上,进而从其他家长那拿好处;包庇纵容自己的孩子犯下恶性,贿赂老师,将一个年轻女孩逼到绝路。一群乌合之众,给我睁大眼看清楚屏幕上的亡灵!你们每个人,都是害死她的凶手!”
之后的事被冲进来的警察们控制了,任明睿不知为何有点缺氧,遮光窗帘被拉开时,他看到了许多炫光。炫光之中是孟然的轮廓,他的身体失去了感觉,像一颗氢气球被人抓着,护在身后,直到喊叫声远离了他们。
孟然从没有这么生气的时候,他瞪着站在洗手池旁边的男人,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任明睿放出凉水,洗了洗脸。“你不用担心,他们理亏,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丑事被曝光,不会起诉你我的。”
“所以呢?你做了替傅千蔓出头的英雄就开心了?你认为我在乎的是会不会连累我?”孟然忍受不了看他这幅无所谓的表情,低吼道:“你疯了么!别忘了你的身份,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给你自己惹多大的麻烦!”
“我是疯了,我早疯了。我告诉你,这种日子我他妈一天也不想过了。”是啊,是时候结束了,什么都该结束了。冷水沿着鼻尖滴落,任明睿抹了把脸,“我一直以为,你知道我讲课的用词,是因为看过我的论文或是听过我的课堂录音。”
现在要做的事结束了,这个案子,再没有他留恋的。任明睿转身望孟然瞬即惊慌失措的样子,无语地苦笑了几声,心想自己曾多么的天真。“哈。看看,你赶紧照镜子观赏自己的表情。”他抬起右手,上面沾着仿佛眼泪般透明的水珠,任明睿向前伸出胳膊,递到了孟然的眼下。
“你敢牵我的手么?”
孟然能听到每个器官剧烈运作的声音,里面翻江倒海,又像是血液凝固了。无数的钢钉传过身体,将他牢牢地锁在了墙壁上,失语一般看着面前的绞刑架。他眼中的时间在放缓,好像能注意到上面每个水珠的滑落,那只手慢慢转向,朝着他身体的左下方运动,孟然的意识在刹那间被放大无数倍,皮肤接触前的一秒,他本能地扼住了任明睿的手腕。
而同时孟然也明白,这个动作证明了一切。
“很好。你也不必害怕,我对你心里的阴暗面没兴趣。”任明睿狠狠挣开自己的胳膊,手腕上印了一圈指痕。“该知道的,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
“明睿……”孟然颤抖地嘴唇,只能叫一声他的名字。
“反正你这八年做了什么,我早心里有数了,你要不要亲口告诉我,意义并不大。”任明睿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这样望着孟然,他心中美好的梦哪去了?怎么连失望也没有了。他抓起孟然的领子,强迫对方去听最后一句话:“你躲吧,逃避吧,从今往后藏到我一辈子也找不到地方去吧。胆小鬼。”
洗手间外围了一圈人,见任明睿走出来,他们都尴尬地不知眼睛朝哪里看。安景川皱紧眉毛,见他回刑侦队收拾了许多东西,慌张地问:“陈老师,你去哪?”
“和各位相识一场,陈某倍感荣幸。有缘再见。”他扯掉自己的胸牌,扔进了垃圾桶里。“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