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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好久。”任明睿看表,放下手上的书。“秦队怎么样?”
“纪局发话,他不会生事。我是比较担心赵修竹。”孟然老爷爷般喝茶润润嗓子:“赵修竹对秦复忠心耿耿,只要秦复的思想工作跟上,再爆的脾气也能压下去。”
任明睿打量孟然良久,默默捋着心中的线。他轻笑道:“老干部,你操心的事还真多。”
现在曹彦病情稳定,在准备转移收监,虽然贩毒团伙里没人愿意出卖他,凭借沾满他DNA的二十一条冤魂,要他偿命已经是可以望到的既定事实。刑侦队松了口气,取得了巨大的胜利,所有人都兴奋得睡不着。而曾经缉毒队出身的孟然理解秦复,纪云松卡住眼下的关口,另一边是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的。
毕竟要曹彦死刑不是最终目的,收缴大量流通的毒品也是表面胜利。他们需要的,是拔出曹彦这棵树下的根,铲除埋藏在黑暗中的黑暗。
他想走稳每一步,周围的人都不可以出差错。孟然思考之下,认为安抚缉毒队也是重点,更何况最擅长和稀泥的纪云松在医院当着秦复说那种话,摆明是摘干净自己,将他往火坑里推。所以在想去哪里吃庆功宴之前,他特地跑了一趟缉毒队,找秦复聊了聊。
“他们想吃什么?”昨晚孟然也是在任明睿家住的,现在他已经顾不上管拖油瓶的孟承。前天晚上过后,他变得异常敏感,任明睿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与动作,都在他眼里放大了含义。见他不知在沉默的想什么,孟然立即避开与他谈论这件事,拿起了桌上的一张纸条看。
“海鲜自助餐。”任明睿抬头坏笑:“最贵的全票通过。然然,你完蛋了。”
“没关系。”孟然像摸小猫一样摸他的头发,“你又说会养我,又说会对我负责,被他们吃空积蓄我也不担心。还有你。”
实际上,他清楚这是不正常的和平。任明睿当然听得出,孟然两天来在反复确认他的心意。他不觉得厌烦,更没有想离开对方的念头,只是每次,他都巧妙的躲开,从没正面去回应。想等他说出实情,等他自己坦白,再去考虑之后的事。于是任明睿便又一次避而不谈:“我猜好不容易解放,他们会希望闹很久。早点就去吧,让他们多玩会儿。”
这些人干活不偷懒,吃饭也第一名,一听说孟然愿意请他们七八个人吃最贵的,竟都提前了一个小时就在餐厅门口坐成排,上班领奖也没见谁如此积极。
“看你们没累到,精神不错。”孟然笑着摇摇头,带他们去定好的包厢,众人打开菜单见山珍海味琳琅满目,嚷嚷起来很快也顾不上搭理出钱的人了。而所有人早就习惯他们队长和那位新成员黏在一起,自然也不觉得他们并肩坐在长桌另一边的角落有什么违和。只不过,孟然感受到了杨渊博余光中的视线,后背有些僵。
“想吃什么?”他低下去问身边的人。
“帝王蟹,嗯,还有这个这个这个。”任明睿在菜单上指了一通,忽然停了下来在吵吵闹闹的气氛中,出奇冷静地注目他。
“怎么了?”每当被他的眼睛锁定,孟然都会紧张。
“说起来……你上次为什么灌自己酒?”
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便听任明睿又说:“我想你要是当天没喝得东倒西歪,或许现在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咱俩指不定,还是互看不顺眼的同事而已。”
队友们都去拿吃的了,没人注意他们,孟然喝一口凉白开,垂下眼帘:“你说这种话,我很害怕。”
“哈。”任明睿无语地笑了:“你怕什么?相认也好,在一起也好,难道不都是我主动?你还有脾气了?”
孟然愣神地眨眼睛,不知道说了什么触碰到他的神经,怎么突然就把人惹生气了。“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对我……对不起。”
“你别、唉……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其实他不知主动地有多开心,怎么会突然生气了呢?任明睿不明白自己怎么了,趁四下无人飞快亲他两口,但也没忘了刚才的问题。“当时有烦心事么?跟你在一起挺久,从没见你喝酒,如果不是很严重的原因,我想,你不会希望自己喝醉。”
孟然开始慢慢回忆。那天吃饭,他很愁以后要拿任明睿怎么办,所以一直在生闷气。但,这都不是会让他喝醉的原因。发生了什么吗?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见他们在闹,在玩,听到任明睿说了几句玩笑……
见他握着水杯的手臂一颤,肌肉下意识收缩,任明睿颇为紧张地小声问:“怎么了?”
孟然没有立刻回答。他嘴唇抿成一条线,再喝了一杯水,表情降温似极其不情愿,沉冷的嗓音回道:“你那晚说,小学同学给你起了个绰号,小大哥。”
话尾三个字扎进任明睿的大脑,让他旋即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低下头不敢看对方。
“我很反感,你拿那些事说笑。一点也不好笑。”
“……我以为,你不知道的,那个绰号……”任明睿方才的气势散了,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听不到了。
他人生中不能忘却的一段童年,是和孟然一起度过的,而很明显,即便是那段时光,也有他不曾了解的事。还有什么呢?当二十多年后再次出现在彼此眼前,孟然从最初便积蓄的感情,是从何而来的?而这些事,孟然也会在结案后告诉他么?
“我以后,不会再说那种玩笑了。”他不想考虑了,也不敢考虑了,直觉告诉他再想下去,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任明睿加入了胡吃海塞的队伍,螃蟹腿塞进嘴里,鲜美的滋味也很快令他暂时忘却了烦心事,不过他刚吃了五分饱,却接到了意想不到的来电。
孟然见他擦干净手出了包厢接电话,十分钟没有回来,便也坐不住,借拿沙拉的理由去找人。任明睿站在不远处握着手机发呆,眉毛纠结在一起,他轻轻到身边关切道:“出事了么?”
“纪瑾今早发通报了吧。”
“嗯,纪局要我们结案,况且再拖下去也不行。”
任明睿叹道:“通报被齐涛看见了。普通人倒是想不到,不过他,你应该明白我意思。”
“他想见傅千蔓。”
“是。刚才我接到阮洐的电话,他那么骄傲的人来找我帮忙,一定是他控制不了状况。傅千蔓被害对齐涛打击太大,我听得出来,这件事上齐涛该不会作罢。”
“他不是家属,想来局里见遗体不可能。只能等傅千蔓的双亲到这里,但……”孟然懂了他因何发愁。傅千蔓的父母前几天刚刚出院,明后天才会抵达烙凌,交接遗体也需要走程序,而最困扰的,是傅千蔓曾经对齐涛编制的谎言。
“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他不管吧。”任明睿苦笑:“我有点没胃口吃饭了。”
拖下去对谁都没好处,况且这个案子越快收尾越好。孟然也心有灵犀察觉到他在想什么,停顿片刻便拿定了主意:“再吃两口,我们去找他。”
不知道齐涛的思想工作要做多久,孟然提前付了钱,怕他们担心,就谎称家中有事,找任明睿一起去帮忙,两人尽量没扫兴地离开了聚会。好在孟然没喝酒,两人按照阮洐的指示来到幼儿园,就看见一个凄冷的背影在花园的长椅上哭泣。
曾经,长椅上时常坐着另一人,一个自以为深爱傅千蔓的疯子。现在枝叶扶疏之间,这个和事件几乎没有瓜葛的男人,反而被伤害得最深。
“你不要去了。处理这种问题,相信我,比你有经验。”齐涛不是法律上的亲属,但感情上和亲属没有区别。回想那天与汤志业的对峙,孟然不想要他接触齐涛受到负面情绪的影响,便拦住任明睿,独自去坐在齐涛的身边。接下来的时间,孟然将事件的始末,傅千蔓爱恋的谎言,慢慢地向他道出了可以诉说的那部分真相。
任明睿在一旁,也正巧见到了阮洐。有阵子没见,阮洐没怎么变样,但脸色憔悴了些许。
“阮老师,最近怎么样?今天怎么约在这里。”他将阮洐拉到看不见齐涛的后院,对着花坛坐在石阶上。黄昏的清风扫过庭院,此时幼儿园在紫红色的余晖里,较一个月前更要清冷。
“没办法。小齐来找我,我又在等院长办盖章脱不开身。”阮洐顿了顿,好像终于解脱了,轻快的语气道:“今天之后,我便离职了。”
任明睿叹息一声:“我为我曾经对你的一些不好看法道歉。阮老师,你是个有气节的人。”
“谢了。要是这样讲,我更该道歉,以貌取你了。”
“这句话听着怎么不像在夸我?”
两个人忍不住笑了,清朗笑声让放学后的古堡没那么死寂,而校园另一侧隐约传来的哭泣,又没办法让两人再笑得出来。
“傅千蔓以前,会带孩子们在这一片玩。”阮洐望着前面的花坛,沉默了良久。“她走的时候,很痛苦么?”
“嗯。挺痛苦的。”任明睿无法说谎。
“知道了真相后,我总会回想。很多事,关于傅千蔓的有太多的事,都不是我曾经以为的那样。”阮洐咬咬牙,“或许我有机会救她。”
“其他老师,他们该自责。但你不能用不了解的事责怪自己,没人能看得到未来。”
阮洐替她不甘:“傅千蔓,她真是太傻了。钱啊,只是钱而已,再重要能有自己的安危重要?”
“没有。你是幸运的,可以坚持自己的操守,远离这个地方。但很多时候,为了生活,人们没有选择。一个山村出身的女孩,她在如此高消费的大城市里生存,每一分钱都是她的命,如果辞职,她可能下个月就吃不起饭,交不起房租,活不下去。更不要说和齐涛维持恋爱。”
“所以都是汤俊晤。”阮洐愤懑地砸石阶,“我从没想过一个小孩子能坏成这样。他这种恶魔,也是一报还一报,还要感谢高咏思了,没让他在带坏别的同学之前结果了他。”
“已经带坏了。”
“什么?”阮洐扭过头盯着他。
任明睿并没直言,只是望着前面的那片花坛笑了笑。“你知道,那些小孩喜欢在花坛里埋东西玩。”
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阮洐有不好的预感,僵硬地点头。
既然阮洐离职,告诉他也无妨。任明睿清冷道:“注意到这个,有天我来偷偷挖了大班二班的领地。那天,从花坛里挖出来了很多针,而除了汤俊晤的那个坑,埋着针的,还有另一个孩子。”
阮洐震惊也是人之常情,任明睿在等他平复情绪,转身想要安慰他,却在观察了对方的表情后,困惑地眼角皱紧。
他的瞳孔没有收缩,嘴唇紧闭在一起,眉头微微上扬,眼神中露着一丝迷茫。任明睿歪着脑袋看他,奇怪道:“你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阮洐指着前方的花坛,像一根死神的镰刀划开空气。“但是汤俊晤,他从没在那里埋过任何东西。”
“你说什么……”任明睿的身形定格了。
“是,他没有。”阮洐再次笃定的点头:“他说他嫌脏,每次孩子们在花坛里埋宝藏,他都只会站在一边看。”
腥橙的太阳里有鲜血瓢泼落下,浸泡着这座惊悚的城堡,任明睿看到这里的花草在腐烂,流下血红汁水,在白色的大理石上烫出无数溃烂的血斑。
他的身体回到了凌冽的冬季,冷得任明睿视线扭曲。一束刺眼的光穿进黑夜,它带着穿针引线的轨迹,扎进了眼前的泥土里。
最初通过掐住阮洐,将每个孩子划分类别,那场到最终也没派上用场的测试,无比清晰地跳回到了任明睿的思维中。为什么他的感应什么也没能看到;为什么徐旋会说汤俊晤喜欢和“小朋友们”做游戏;为什么方陌造访家长会怀疑汤志业在背后捣鬼……
或许这些没有关联的疑点,指引着相同的起始点。
它是谁的?那个藏满了银针的土坑属于谁?任明睿一遍一遍重复播放记忆里的监控视频,忽然,他在脑海中按了暂停,想起了一个谁也没注意过的无聊线索。
“大班二班,是不是转学了一个人。”
“是。”阮洐点头。
“他是谁,去了哪里。”
“小女孩叫程悦,我要是没记错,和家人搬到北京了。”
“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么?”
阮洐犯难地思索:“太久了,具体我记不清,你可以去找校长要名册。我只记得,大概是在傅千蔓失踪前的一个两个月吧。”
“北京……”
任明睿俯瞰前方郁郁葱葱的植被,它们被风吹起,像涌动的血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