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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晓宇一早晕头转向,没来得及跟杨渊博打声招呼认识一下,就被安景川拽进了警车。两个法医留一个为好,但没有哪个不长眼色的要阻拦杨渊博。
局里申请增扩的两个队警力,赶在年关前上岗了,刘晓宇就是其中之一。
刘晓宇在警校的成绩优异,评过几次先进,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好苗子,可偏偏生了个容易紧张的性格。人说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却截然相反,三年前毕业时他志愿去烙凌市局的刑警队,冲过层层筛选却在最后的面试环节被卡下。可前阵子扩建,刘晓宇再次递上申请后被顺利录用了。
对调动后的新工作怀有一腔热忱与期盼的刘晓宇,没料想刚上岗不到一周就遇上这么大的案子。恶心劲还没退,他坐在车里又对着证物袋干呕了几次,心想着是在领导们面前出大丑了。
“我第一次见到尸体的时候,吐得比你厉害。”孟然此刻没做任何表情,但眉眼看去却也透出几分亲和。刘晓宇面色憔悴泛白,抬头和坐在对面的孟然对上了眼神。他正想要如何回应领导才不失大体,就见孟然主动对他笑了笑。
方陌一早去交通队调监控,可交通队只有几个值班的。他费尽唇舌才拿到案发现场周边的录像,足足用了四个小时。回去的路上他就胡思乱想,晚上要好好拜拜家里请的菩萨,今年可能是凶年。
“年初一这么大案子,可不是个好兆头。”方陌回到局里,正巧碰到孟然一行归队。新春觉没睡成,他不悦的目光就落在了面生的刘晓宇身上:“这谁啊?”
目睹湖边横尸后惊魂未定,刘晓宇又被凶神恶煞的同事吓了一次。一早见的几位都是和善之人,可方陌跟别人截然不同。方陌声音本就沉浊,看相貌也是这一组人中最为年长的,他光是把文件拍在桌子上都吓得刘晓宇抖三抖。
“我、我叫刘宇、不是!我叫刘晓宇!”他急着和前辈打招呼,舌头反而越急越捋不直。刘晓宇正窘迫难堪不知如何应对,孟然此刻却向前一步,把他左肩挡到身后,“刘晓宇,组里新来的同志。这位是方陌,叫方哥,咱们刑侦队最有经验的前辈。”孟然顺势为两人做了介绍,接着转朝方陌解释道:“咱们放假前一天去上面开年终会,没来得及和小刘打招呼就放假了。是小刘今年替我们值班,还刚见完尸体没回魂,方哥别故意吓唬他。”
下马威被孟然挡了不说,自己还被扣了顶漂亮帽子。方陌没再为难哆哆嗦嗦的刘晓宇,脸上故作的严肃表情也随之消失,上前拍拍了刘晓宇的肩膀:“胆儿这么小怎么干刑警啊。不锻炼锻炼,指不定下次就跟着凶案现场的尸体一块去见阎王爷。”
“是是是,方哥教育的是!”年初一早上颠簸下来,刘晓宇至少确认了一件事:前辈们都是好人。
朝阳东升,街道陆续出现行人。杨渊博倚靠车门,站在郑绮的公寓楼下。他趁时间打开手机相册,翻看取证那边发来的尸体照片,没过多久,前方传来了高跟鞋清脆的声响。
“走吧。”郑绮一上一下才二十分钟。杨渊博抬头,发现她卸掉浓妆后还重新化了个淡妆。
除了工作,每每两人单独相处,空气就会变得很安静。杨渊博透过后视镜向后座瞄了几眼,发现郑绮没有玩手机,也没有看案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窗外流动的街景出神。
杨渊博捏捏方向盘,嘴唇翕动。他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轻声开口道:“跟八年前比起来,可能这宗案子更恶劣。别想那些,逼自己不开心。”
“大年初一上班,谁能开心。”说不上讨厌,更不可能喜欢,郑绮只是对不会察言观色的杨渊博感到心烦。
烙凌市是一个外来人口众多的地方,逢年过节,整个城市就像被掏去内核。眼前一排排钢筋水泥土做的房子在面前穿梭,来往间却见不到什么人气。这些方块楼房大同小异,从郑绮眼前不断掠过,好似在施展催眠,用早上见过的尸体做引子,强迫她去回忆。
刑侦队上下已经悉数上岗工作。安景川调来瑜澄区派出所接到的报案电话后,便去队长办公室找孟然,不巧他刚推开门,肚子就不合时宜得咕咕叫了几声。
“去看看有没有便利店开张,带上小刘,多买点。”孟然接过录音文件,从钱包里抽了几张红票。
安景川痛快接过三百大洋:“那我替咱们组上下谢谢孟队了。”
孟然假笑:“少来这套。”
选择在春节抛尸,可以说是种铤而走险的行为。现在处处是巡逻车,在进行处理犯罪现场的阶段,想突破各层关卡并不容易,可一旦成功抛尸,调查过程就会对罪犯有利。因为即便刑警在岗,别处的工作人员可不一定齐全。目前想要调动各个部门展开调查,耗费的时间将会是平时的两到三倍。恶性大案,拖得时间越长,也会给罪犯更多时间销毁证据和潜逃。
“今天凌晨两点到三点,瑜湖附近下了小雨,使现场留下两种不同的脚印。第一种脚印从湖边延至路边方向,有去有回,在尸体周围深深浅浅留下了四十多组,目前推测留下这组脚印的是最大嫌疑人。根据现场取证分析,嫌疑人A身高一米七五左右。”方陌语速飞快,讲解清晰,但轮到说明第二组脚印时,他不仅放慢速度,还用激光笔打在投影屏幕上。
“这第二组脚印很有意思,只有去,没有来。嫌疑人B身高一米八五左右,脚印清晰,步伐均匀稳健。路线是先从瑜湖西侧方向起,到距离停尸地三米处,再转向,笔直到草地。”方陌翻动照片,将一组完整清晰的脚印放大,“这一组脚印距离尸体两米,综合土质和脚印的深度与完整度,初步分析,嫌疑人B在此处面向尸体,一动不动停留了至少半个小时才离开。”方陌的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声音低哑,就像在讲鬼故事一般:“除了嫌疑人A,现场可能还有一位冷静的——旁观者。”
四具尸体死相恐怖,连队里的刑警们现在回想起依旧心有余悸。可却有一个人在凄冷的除夕深夜,站在湖岸默默观察这些死者长达半个小时。方陌此番解析完毕,会议室一片哗然。
“这么说来,这个案子还有更稀奇的地方。”孟然见众人面色凝重,站起打断了窸窸窣窣的讨论:“先到这儿,目前没有太多线索。大家去忙吧。”他眼色示意方陌留下,在众人散去后,孟然把安景川送来的优盘插进电脑,从中点开一个音频,“这是报案电话,很有意思。报案地点在宇光路,距离瑜湖四个街区的一个公共电话亭。”
大年初一上午九点半,安景川带着刘晓宇逛圈圈。新春佳节,该回家探亲都回家探亲去了,他们连走两条街也没碰到一家餐馆或是便利店营业。
刘晓宇今早五脏六腑都差点吐干净,现在精气神一恢复,肚子就开始哀鸣了。“安哥,从这再往南一条街不就是富源广场,肯定有卖吃的。”
“一块小面包卖三十,不能孟队给多少就花多少。”安景川随意说说,没想太多,可他转过头却发现刘晓宇窘迫地涨红了脸。
大街冷冷清清,转过几圈已经过去十五分钟。饥寒交迫的两人从胡同口拐过弯,正要打退堂鼓,这时看到不远处有家铺子的店门前在冒热气。
“二十个包子,十五碗粥,打包带走。”天无绝人之路。安景川见气氛缓和,趁机咳嗽了几声:“你也知道,干咱们这行吃草挤奶,挣不了太多,能省就省。你看他给我三百,我要是花光他还不愿意呢。”
“没有没有,安哥我没想多,我这人就是嘴馋又爱在吃得上花钱而已。”刘晓宇自小不善于交际,对别人的话又太容易上心。他摸摸发红的脖子,谨慎问道:“对了安哥,我觉得……咱们孟队人挺好的,没你们形容得那么吓人。”
别人说什么都当真,队里多少年没见过这种单纯的小孩了?安景川感叹之余,就闲扯了几句:“他确实人好。会说话会办事,对手下也体贴。一年不见他发一次火,多数时候像个成天写报告坐办公室的公务员。”
听到领导这么说,刘晓宇可算松了口气:“我刚上岗的时候有同志跟我说,千万不能惹咱们孟队,原来是在逗我玩。”
安景川话在肚子里,并没有再多说的打算。他拿上打包好的早餐,递给刘晓宇一部分。“你惹不到他的,不用担心。”
安景川圆满完成孟然下达的任务,拎着早餐走到会议室。他与刘晓宇刚巧碰上散会,便顺手在门口把包子和粥分了出去。孟然刚好准备放录音,等到众人领完早餐散去后,他朝门外的二人招了招手。
“警察同志您好,我要报案。现在瑜湖东岸有四具尸体,希望能尽快通知刑警来处理。”
安景川忙碌一早,自己也没来得及先听一遍。这段电子男声放完后,他忍不住提问:“报案电话被处理了吗?”
“不是警方处理的,这就是瑜澄区派出所接到的原音。”孟然再次点开嫌疑人B那对清晰的脚印照片:“你们刚才不在,方哥可是把队里的人好一通吓。”
刘晓宇听得迷糊,只好转头看身边的安景川,而安景川也很善解人意地调侃道:“方哥怎么就这么喜欢吓唬人,每次出事没等要抓人也非先开大会吓吓小伙伴们。”
方陌哼笑一声:“让这些懒蛋都有点紧张感。”
孟然抬手碰碰投影屏幕,“对这段录音有什么看法?”
安景川:“报案电话是人工声音,看来这位报案人不希望我们录下他的原声,是犯人的嫌疑很大。”
注意到孟然指着脚印问录音,方陌挑眉:“你怀疑是这个人报得案?”
孟然点点头,翻动余下的照片,“先看嫌疑人B走去尸体的这部分脚印。从西侧方向到抛尸地,目标非常明确。接下来他不仅镇定地观察尸体,并且离开时也脚步稳重。瑜湖周遭是大片荒地,公园也废弃了很多年,平日里都很少有人会去更不要说是除夕夜。就算单纯是目击者发现有人抛尸,步伐也不会这么匀称,脚印也不会这么清晰。就目前的证据来看,很可能是同伙。再对比清晰谨慎的报案电话,我认为是嫌疑人B报案的可能性很大。”
“等会儿,我去买饭错过了什么?有人大半夜观察尸体?”没能听到前言的安景川被孟然这段话吓了一跳。方陌看他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使坏又补一刀:“何止是观察,这位老兄参观了少说半个小时,都快把尸体盯透了。”
尸检报告一时半会出不来,孟然翻翻记录,向方陌问道:“方哥,监控那边有什么发现么?”
方陌边吃包子边回:“你应该也猜到了,那破地方六个街区以内都没有街道监控。现在只能指望小商小贩家门口会不会有监控可以用。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不过肯定要很久才能有消息,过年这几天是别指望了。”他咽下包子,又指了指脚印照片,“不过还好,脚印清楚,给我点时间查证,这两个人的详细体征我都能弄出来。再就是现场留下的车轮印被破坏过,查车型的希望不大。”
安景川像往常办案一样,提出去查失踪人口。一旁记录的刘晓宇见状立刻跟上:“安哥安哥,我帮你一起查。”
孟然默认目前进度,收拾好资料:“那大家辛苦了。这个案子结束之后,我请吃饭。”
正月初一的时光转瞬即逝,远日西斜,时间走到傍晚。孟然这一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推敲案情,眉头没有松开过。
“很久没见过你板着脸了。”
孟然回过神抬起头,这才发现安景川不知何时坐到了对面。他捏捏眉心,叹了口气:“来了多久?”
安景川:“刚坐下,敲了门你没回应,我就自己进来了。”
“不好意思,想案子出神。”手机突然震动,孟然关掉闹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有十二个小格,分别放着不同种类的药粒。孟然从每格中取出一次剂量,把药丸分三次用水服下。
安景川默默注视他一连串的老爷爷养生操作,双手掩面感叹这位佛系青年的毅力。“孟然,你竟然连过年都不忘养生。”
“惜命。”孟然不理睬,有条不紊地收好药盒还有保温杯。
安景川无语。他余光扫到孟然面前的文件,将话锋调回正事:“对了,是不是有什么疑点,我很少见你会把眉毛拧在一起。”
说回案子,孟然脸上轻松的表情随之褪去:“案子的凶手,可能是嫌疑人B。”
安景川:“凶手不是抛尸的?”
孟然摇头。他挑出尸照,递到安景川面前:“切割伤平滑,头与四肢红线缝合均匀紧密,尸体防腐处理完善,明显是一起计划周密的谋杀抛尸,但现场却留下了三点十分违和的犯罪缺陷。”紧接着,孟然分别拿出三张照片:“一是破碎的纸箱,二是嫌疑人A杂乱的脚步,三是乱堆一气的尸体。”
安景川点点头:“我明白你意思了,凶手并不简单,并且是有计划的谋杀,但是抛尸现场却像激情杀人。”
“我怀疑是雇人抛尸。B提早藏在不远处,在A抛尸之后他来到尸体边检查,并且停留了半个小时。这样故事仿佛就有模有样。”只是听起来很合理罢了。孟然盯着那张特别的脚印照片,直觉却告诉他真正的故事并不是这样。他翻动资料,挑出另一张,照片里的纸箱破碎,纸屑一地。“按照这个箱子的厚度,承重四个成年人太勉强,尸体从底部掉出,箱子破碎,理应把箱子撕成几半才对,不可能碎成粉末。”
安景川拿起照片查看,留意到大部分纸屑黏着土地。“箱子是湿的,经过拖拽才会破成碎片,所以会黏在地上。但是光凭室外温度不至于在运送途中凝结这么多水分,也就是说尸体被冷冻过。冷冻四具尸体,需要几个冰柜了。”
“这也对上了郑绮早上的猜测。”孟然揉揉眼睛,打开安景川拿来的文件,“你来找我,是失踪人口查到线索了。”
安景川:“因为尸体经过了防腐处理,说不定死了多久。我本来没报太大希望,但没想到真让我查到其中两名死者的身份。”
孟然边听他汇报边翻阅报告,浏览到报案日期时他停住了眼神。“一个月前报得案?”
安景川点头。
孟然:“不对。”
安景川:“哪里不对?”
孟然:“时间太近。”
健全成年人的失踪报案往往会比实际失踪时间晚一周或一周以上,但即便如此也无法解释凶手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尸体泡成郑绮口中的“陈年罐头”。
刚冒出得头绪却把案情带入更深的迷宫中。孟然对着失踪报告陷入沉思,安景川也满面愁容。此刻静悄悄的办公室里,一声电话铃划破了空气。
孟然接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只听那边是郑绮紧张的声音:“老孟,来停尸房,出事了。死的不是四个……是八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