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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黄瓒便跟朱浩前往思贤居,在思贤居等候近两个时辰,见到由张左伴驾的朱四。
黄瓒礼数很足,上前下跪行礼。
朱四笑道:“黄卿家不必拘礼,你是朕特意召回京师来的,没让你去吏部述职,只是让你在宫外见朕,礼数上有不合之处,希望你不要见怪。”
“老臣不敢。”
黄瓒今年已经六十八了,看上去虽然精神头还不错,但身体句偻,满脸皱纹,再加上雪白的须发,显得老态龙钟。
正因为如此,黄瓒才更加迫切想要在临退休前尝尝当阁老的滋味。
就座后。
张左将一份详细的大礼议方略,转交到黄瓒手上。
黄瓒毕恭毕敬接过。
“黄卿家,你是大明的资深老臣,朕相信你的能力,具体如何应对,就要看你的临场表现,到时或没人相助你,你要面对的是以礼部汪尚书、吏部乔尚书为首的官员,知道该怎么做吧?”
朱四说话的时候,目光炯炯地看向黄瓒,需要对方明确表明态度。
黄瓒也不藏掖,将自己心迹表达:“老臣愿意为议礼之事,为陛下效犬马之劳,陛下继统,并不以太子之位,是为宗祧礼法承继之必然,无延续孝宗一脉之意。”
“好。”
朱四对黄瓒的话很满意。
之前朱浩已为黄瓒做过归纳总结,黄瓒从中找到关键点。
如果朱四是以“太子”的身份当上的皇帝,那朱四不想继嗣也要继嗣,毕竟就算朱四只是“皇太弟”,那也是承自孝宗一脉。
但朱浩从一开始就给朱四制定好了方略,包括登基前,朱四没有先进文华殿,也没有走东华门入宫,而是从大明门直入奉天殿嗣位,加上登基之初没有过分去渲染“儿皇帝”的身份,使得朱四在大礼议上能够占据比较大的主动。
现在黄瓒要出来申明重点。
那就是当今皇帝没有当过哪怕一眨眼工夫的太子,纯粹是因为孝宗一脉断了,不得已必须要在皇室宗族中挑选继位人,才以近嗣的方式挑到兴王世子头上。
朱浩笑着提醒:“陛下,看来黄部堂对于大礼议,有了比较深刻的见解,若他只是以南京户部尚书身份来参与议礼,只怕言论难以震慑宵小,会出现人心不服的情况。”
既然黄瓒都表态了,按照朱浩的设计,下一步就是给他一个足以能担得起辩论人身份的职位。
朱四道:“朕已准备好圣旨,以黄卿家为翰林院翰林学士,主掌议礼之事。今明两日,朕就会让人将委命状送到黄卿家手上。”
“老臣谢过陛下隆恩。”
黄瓒一听,可说是心潮澎湃,当即又要给朱四下跪。
朱四笑道:“黄卿家还是太过拘礼,朕对于议礼之事不宜出面太多,个中细节,不如由敬道……朱郎中给你说明。朕先进内歇息,等用膳时,再与黄卿家一叙。”
皇帝的意思,朕就负责来听你表态,再给你赐个官职。
剩下的,靠你们商议。
事关朕的祖宗礼法问题,朕是当事人,不能过分参与,不然舆论对朕不利……虽然现在舆论对朕也不咋样,可始终朕还是想又当又立,谁让朕要面子呢?
现在不但赐官,还会赐宴,让黄瓒你充分感受到朕浓浓的情义。
……
……
朱四直接进思贤居后院看戏去了。
朱浩留下来,跟黄瓒详细交待,作陪的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张左。
黄瓒对张左极尽恭维,或许在黄瓒这样的外臣看来,张左乃他高攀不起的大人物,毕竟这位可是大明的内相,身处大明决策核心,比之首辅大学士都不遑多让,甚至地位可能还在首辅之上。
“……黄部堂不用听咱家的,咱家也是听从陛下和朱先生的吩咐,有什么话,让朱先生讲,咱家在旁也是以学习为主。”
黄瓒对张左很巴结,而张左则将恭维的态度献给了朱浩。
换了一般人,肯定会觉得朱浩地位隆宠,不仅得到皇帝的赏识和器重,连司礼监掌印太监都这么巴结,将来还不是首辅大学士的不二人选?
可黄瓒毕竟不是一般人。
他对此抱有谨慎的态度。
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司礼监掌印太监就算对朱浩巴结,可朱浩的身份和地位却极为尴尬,远非皇帝“近佞”所能比拟,也就是说,若朱浩没了皇帝的信任,那就什么都不是,而张左却不但有皇帝的信任,还有着崇高的地位作为支撑。
张左如此巴结朱浩,在黄瓒看来,反而不是什么好事,越显得皇帝身边潜藏着巨大的危机。
一个司礼监掌印太监,能甘心长期屈居在一个年轻官员之下?他们之间就不会爆发矛盾?
张左天天在皇帝面前吹耳边风,对朱浩能是好事?
但显然黄瓒理解不了朱浩跟张左的相处模式,也不知道朱浩到底对新皇意味着什么,更不可能清楚张左的性格特点……或者说,这种危机或许有,但远没有到爆发的地步。
而且对朱浩和张左来说,现在也没必要去争什么孰强孰弱。
在现阶段,说这些毫无意义。
……
……
中午吃饭的时候,唐寅也来了。
黄瓒对唐寅,虽然也客气,但只是保持礼数上的圆润自洽,没有刻意表现恭维巴结或是疏远之意。
大概黄瓒也清楚,唐寅虽牛逼,但在新皇派系中的地位明显没有朱浩重要……
这点从苏熙贵的各种信息回馈中,已经被无数次印证。
“唐先生,说起来朕已经好些日子没跟你一起用膳了,朕今天很高兴,既因为见到黄卿家,还因为你来了,因为在朕的设想中,你跟黄卿家一样,都要先做翰林学士,然后一起入阁,参与机要之事的谋划。”
朱四大概觉得大礼议的事情有谱了,心情相当不错,当着黄瓒的面,丝毫也不隐晦对唐寅的欣赏。
换了一般人,皇帝明说要让其当翰林学士,甚至入阁,那是何等荣耀?
可对唐寅来说,皇帝的话却好像催命符一般。
“陛下,臣愧不敢当,您还是让臣安心当个闲人吧。”
唐寅急忙回绝。
黄瓒面色不变,只是静静地听着皇帝跟唐寅对话,他也怕这对君臣是在他面前刻意演戏,万一这话就是说给他黄瓒一个人听的呢?所以先不要去对皇帝跟唐寅的关系下定论。
朱浩笑道:“陛下,唐先生这边,暂且没渡过人生劫数,不如让他先过了今年这道槛,再考虑一下是否让他在官途上更进一步吧。”
朱四道:“唐先生,你也是,就算你要全力渡劫,能不能先把官职领了再渡?无论做什么官,朕都不会勉强你非要现在就挑大梁,你干嘛非要这般推三阻四呢?”
“臣没什么想法,只想安心养护身体。”
皇帝问得直接,唐寅回答更干脆,显得非常奇葩。
反正君臣间的对话,就好像是在那儿抬杠一样,黄瓒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张左见黄瓒面色有些尴尬,笑着低声提醒:“黄部堂,唐先生和朱先生一向都得到陛下赏识,陛下一刻都离不开他们。”
黄瓒闻言不由望了张左一眼。
满是疑惑的眼神大概是在问——那你呢?
皇帝离不开他们,你就不嫉妒?
看你这乐呵呵的样子,心里很苦吧?
黄瓒只是以己度人,他自己是个官迷,一心琢磨怎么往上爬,自然也觉得别人对官位的推辞是一种惺惺作态,何况在他看来,唐寅前半生与仕途无缘,现在好不容易政治投机得当,还不好好珍惜?
给你机会让你往上爬,你还这般推三阻四,这不是做样子又是什么?
……
……
饭桌上,各说各的。
好像没有人真把朱四当成一言九鼎的皇帝看待。
既是皇帝的赐宴,又好像是一顿普通的饭局,每个人在饭桌上都有自己的话要说,唯独黄瓒噤声,只是听着、看着,别人跟他说什么,他多是点点头表示会意,只有皇帝跟他说话时,他才会认真作答。
“敬道,我倒是听说,张秉用比预期更早到达京城,最近这些日子他应该是星夜兼程,估计会在后天陛下出巡前现身。”
唐寅居然无视了皇帝的存在,直接跟朱浩对上话了。
黄瓒心里一阵别扭。
你唐寅提及张璁,不是应当先跟皇帝禀告吗?
怎么跟朱浩对上话了?
皇帝在那儿只顾着吃……
咦!?
那是在吃什么?滑熘熘、粘乎乎的,一看就很不好吃的样子,但……为什么大热天居然冒着丝丝凉气?
朱浩也像是浑然不顾皇帝就在身边一般,笑着说道:“可惜这次大礼议,没给张秉用安排什么重要角色,他要是想参与其中,怕是没什么作为。”
张璁匆匆忙忙赶来京城,完全可以理解其心情。
历史上,张璁和桂萼奉诏入京,平步青云当上翰林学士,从此开挂,走上人生巅峰。
但因为有朱浩在,张璁在大礼议中扮演的角色,早已从决策者变成参与者或者说执行者,而且这次朱浩在大礼议上主推黄瓒,把张璁暂时晾在了一边。
张璁迫不及待赶来京城,目的自然是为表现自己。
这么好的机会……若是能相助皇帝在大礼议问题上站得上风,那是何等的功勋和荣耀?
唐寅道:“若他及时赶到该如何?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朱浩笑道:“他来就来了吧,我会给他布置点任务,让他忙活起来。或者由他去吸引火力,让黄部堂能更好地应付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