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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明媚,将空气的微尘都照得一览无遗。
你可以看见那些尘埃,就像是想要跃过龙门的池鱼,挣扎着在朝上升腾。
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很热很热的夏日才能目睹,但在距离阳光不过一步之遥的魏来,却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迈出的脚悬在了半空中,额头上有汗迹冒出。
他咬着牙,绷紧了身子才能对抗住从肩上那只白净如玉的手掌上传来的力量。
他僵硬的转过身子,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模样显得自然。
“我陪你一起去。”但还不待他将打好的腹稿从嘴里吐出,女子的声音便抢在他之前响起,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魏来看着女子面无表情的脸蛋,却明白那是给他的警告。
在一个洞开三道神门的强者面前,魏来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点了点头,闷声应了句:“好。”
身后忙着给刘衔结料理伤口的妇人自然无法察觉到二人之间细微的气氛变化,她依然还在忙碌,甚至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
穿过老屋不大的小院,走入了那件刘衔结以往居住的柴房。
那时,摁在魏来肩膀上的手用力往前一送,魏来的身子一个趔趄,笨拙得险些跌坐在地。
他稳住身形,转头看向女子,一脸困惑的正要发问。
“要是装傻的话,就不必说了。”但话未出口,女子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她倚着木门,斜靠着身子,对面的窗户中射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哪怕那张脸上并无半点神情,却依然美得宛如从画中走出。
魏来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停在了舌尖。
阿橙抬头看了魏来一眼,并无悲喜。
“十六岁,七枚神血,还算不错。”她如此言道,虽是夸赞之话,魏来却偏偏听不出半点夸赞之意,到更像是一个先生在点评学生。
魏来知道,恐怕在方才与她接触时,这女子便已经探明了他的修为,如此一来,魏来也就没了继续演戏的必要。他盯着女子,也不言语,周身却暗暗运转起体内的气劲,就连背后的龙相也开始泛出阵阵金光。
“没用的。武阳七重的修为,你有再多的后手,再多的底牌,都不会是我的对手,除非……”女子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古波不惊,但说到这最后一处,她却微微一顿,脸色有了些许变化:“除非你能像吕观山那样,唤出一位前朝阴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戳中了魏来的软肋,魏来心头咯噔一跳,但脸上还是戒备的看着阿橙,并不想让对方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心头的变化。
阿橙似乎并不在意魏来眸中的敌意,事实也正如她所言道,除非魏来能唤出那位前朝阴神,否则以他修为,任何手段与算计,都无法击败一位洞开三道神门,同时将之篆刻满神纹的对手。
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即使阿橙步步逼近,魏来却始终没有出手。
直到阿橙来到了魏来跟前,女子的身材高挑,足足比十六岁的魏来高出半个头,她在那时低头看着魏来,二人的距离极近,魏来隐约能嗅到一股自阿橙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她轻声言道。
魏来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宁霄城永远是你的家。”阿橙接着说道。
魏来脸上的困惑在那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以及几乎写在脸上的厌烦。他没有去问带话之人的姓名,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阿橙自然也看得出魏来对于那人的态度,她微微思忖,破天荒多说了些平日里她决计不会多说的话。
“你杀了那些苍羽卫,这事瞒得了一时,但被金柳山察觉却是迟早的事情,乌盘城对于你来说并不安全。我在乌盘城还要呆上几日,你若是愿意,届时可与我一道回宁霄城。”
魏来诧异的看了女子一眼,本暗暗惊讶她为何能够知晓这事,莫不是前几日跟踪于他。但转瞬他便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阿橙既然能为那人带话,那想来他与吕观山的关系她也应该知晓。既然知道了魏来的修为,那么那些事情是何人做的,她也就不难猜到。
魏来想明白了这些,也就心头稍安。他随即便言道:“阿橙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劳烦姑娘也为我带去一句话。”
“嗯?”
“宁霄城去与不去是我的事情,我与他早无半点瓜葛,不敢劳烦堂堂州牧大人为我一个罪人之子操心。”魏来同样面无表情的说道。
只是不同于阿橙那种并不将任何事情真的挂在心上的无喜无悲,魏来那平静如水的眸子深处,藏着的却是阿橙一眼便可看透的愤怒。
阿橙微微一愣,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少年的沉默并非因为这个的提议的本身,而是因为发出这个提议的人。
她多少知道一些事情的根源,说不得是那个故事中的某个人物或者某个情节曾经也触动过她年幼时的心房,还是只是出于某种单纯的同情与怜悯。素来寡言的阿橙,看向从那个故事中走出的唯一的幸存者,心底不免泛起些许异样。她沉默了一会,暗觉得自己并不能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少年。
“最多五日,我就会离开乌盘城,在那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她说罢这话,便转身打开了房门,迈步而出。
阳光再次射入房中,魏来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目光有些飘忽,神情涣散得好似坠入了某个久远的记忆。
“对了。”
但他的思绪还未有来得及荡开,前方的背影又忽然转过了头,打断了魏来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疑惑的看向阿橙。
“还有一个忠告。”阿橙说道,“跟别人没关系,只是我自己给你的善意的提醒。”
“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每年六月,宁州的翰星榜单都会发放到各地。”阿橙这般说道,随即再次转过身子,这一次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老屋。
魏来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以他的年纪修为,翰星榜上理应刻上了他的姓名,榜单发放,那他这几年装疯卖傻的事情便藏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目送着女子的背影远去,藏在袖口下的双拳紧握,眉目阴沉。
……
夜色已至。
魏来将张家母女送到了门口,张婶对于刘衔结的关心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即使到了临别时,依然不忘嘱托魏来好生照顾刘衔结,并说明日她还会按时前来为刘衔结换药。
魏来识趣没有多问张婶与老人的关系,只是一一点头应是,这才将母女送走。
忙完这些。他这才回到正屋,光着腚子的刘衔结仰面躺在地铺上,嘴里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痛呼着。
魏来端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刘衔结的身侧,不咸不淡的说道:“别嚎了,人都走了。”
哀嚎得正起劲的刘衔结一愣,下意识的侧头看向院门方向,却是不见了张家母女的去向,他微微一愣,便又觉察到不对,赶忙又痛呼起来。
魏来朝着演技拙劣的刘衔结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会对方的痛呼,自顾自的便言道:“她们很关心你。”
刘衔结还在哀嚎,似乎并无心思去听魏来此言。
“但她们惹上了大麻烦。”魏来也不去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阿橙的来历不浅,她肯为她们出手,当然是好事,但她只护得了她们一时。”
“她迟早会离开乌盘城,我……没有护她们的本事,或者说现在我也自身难保。”
“我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做些什么。”
“但她们既然为你担下了这天大的麻烦,那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份馈赠。”
哀嚎着的刘衔结在听到魏来这话时,微微一顿,但转瞬又嚎了起来。
魏来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也无心思去拆穿对方的伪装,在说完这话之后,便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出了老屋。
随着魏来出走时院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老人嘴里的哀嚎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他还是以一个很是尴尬的姿势躺在被褥铺成的地铺上,光着腚子、背上伤痕密布。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收敛,变得深沉而压抑。
他忽的叹了口气,满是褶皱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这时他方才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幽幽叹道:“老婆子,他们过得很好。”
“嗯,还会更好。”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