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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为防盗章以前唐家人吃饭, 从来就只有一碗青菜,隔得五六天能见着一个蒸鸡蛋,可那是唐振林两个孙子的专享菜肴, 旁人都没得份儿。而杨家的饭桌上,至少有三个菜碗,虽说基本没有荤菜,可却还是变着法子做出几个素菜来——杨家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饭, 杨家吃出了生活质量!
今天更是有些不同,当廖小梅抱着唐美红上桌子吃饭的时候, 她看到桌子上摆着三个菜碗,一大盆子青菜, 一个碗里装着几个煨辣椒, 另外一个碗……唐美红皱了皱鼻子,她似乎闻到了一种久违的香味。
那是油渣!
对,那就是二十一世纪里不值一提的猪油渣!一小颗一小颗切得很碎,洒在那几根长豆角里头, 闻着是那么那么的香。
王月芽从油渣碗里捡出几颗油渣放到几个孙子碗里:“今天让你们开荤!”
唐美红盯着那几个孩子美滋滋的嚼着猪油渣, 喉咙里咕嘟了一声。
她也想吃猪油渣, 穿过来这么久了,每天都是喝奶, 口里都淡出味来了,她真的想吃些油腻的东西好好改善下口味。唐美红觉得, 如果现在自己眼前有一块肥肉, 她肯定能毫不犹豫的吞下去。
“哟, 小六也想吃油渣哩。”王月芽望了一眼唐美红,笑得合不拢嘴:“小六,咱们今天也来开开荤?”
小六是杨家给唐美红取的小名,正月初六生,正好又是家里第六个孩子,就叫小六,大名还没取,等着杨树生到县城里请一位在中学教书的先生给取回来。唐美红挺喜欢这个小名,杨家小六小六的叫着,她便忍不住手舞足蹈一下表示回应,旁边几个大人脸上笑容满满,大家都很欢乐。
王月芽拿了筷子在那个油渣碗里点了点,伸着到了唐美红嘴边:“小六,尝尝味道?”
那诱人的香味越来越近,唐美红忍不住张开嘴,猛的叼住了那根筷子。
舌头在上边舔了舔,这味道真是好啊,又香又有咸味。
久违的味道……唐美红含着那根筷子,眼泪都快要流了出来。
“哟,小六可真聪明,看到好东西都不肯松口。”王月芽宠溺的看着唐美红,眼里满满都是慈爱的光。对于一个带大了五个男娃娃的她来说,忽然得了一个长得漂漂亮亮,文静温柔的女娃娃,简直是上天给她的恩赐。
“娘,小六还要几天才得三个月,开荤要一百天吧。”杨树生的弟媳妇熊芬在一旁嘟囔了一句,有些儿心疼。
油渣可是金贵东西,怎么能给这个小毛娃娃吃呢,那不是糟蹋好东西吗?她家狗蛋牛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些油渣该给他们吃的嘛!
“就早那么些天,有啥关系,小六想吃就给她吃。”王月芽想把筷子抽出来,没想到唐美红含得很严实,轻轻一拉,纹丝不动。
廖小梅伸手轻轻弹了弹唐美红的脸颊:“小六,松开,别顽皮。”
唐美红看了她一眼,张开嘴,咯咯的笑了起来。
前世过得真辛苦,读到研究生毕业,找工作时四处碰壁,只能走上国考之路,每天看书做题忙得不亦乐乎。没想到忽然穿越成一个小小婴儿,一切都从头再来,她要尽情享受这段无忧无虑的婴儿时光。
“小六可真机灵。”王月芽把筷子收了回来,瞅着唐美红笑得甜甜,没有长牙齿的牙床一片淡淡的粉色,看上去实在是招人爱:“我起先还觉得你们该去抱个男娃娃回来,现在瞧着没抱错,咱们村谁家有小六这样好看又聪明的娃儿?”
“可不是吗?”王月芽的三儿媳,杨土生的媳妇刘玲玲赶着婆婆的话往上说:“娘,女娃儿也不错啊,招个上门女婿进来,不照样能传宗接代?”
王月芽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可不是吗?咱们小六长得这么好看,不愁没人求着上门。”她看了一眼廖小梅,嘴角浮现出含蓄的笑:“再说了,押子还是挺灵验的哪。”
所谓押子,是当地一种习俗,如果夫妻两人多年没有孩子,去抱养一个孩子以后很快就能怀上身孕,虽然这事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确实有一些成功的例子。王月芽觉得,要是这小女娃能给大儿子带来一个孩子,那就更好了。
听到王月芽提起押子这两个字,唐美红心里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奶奶对她的喜爱不仅仅是她生得好看又乖巧,她还希冀自己给杨树生夫妻俩带来好运呢。
不管她怎么想,只要自己能衣食不愁的度过童年时代就行,以后的日子她完全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她来自未来,如果还不知道如何把握时机,那也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
“押子……我倒是听说过这事儿。”刘玲玲又赶紧跟上婆婆的步伐:“我家一个远房亲戚就真的押到了一个儿子呢。”
公公手中攥着一笔钱,每个月还有十五块钱的退休工资,多巴结着些,好歹能多漏点好处到自家。刘玲玲看了挤着坐在一条板凳上的三个男娃娃,有些担忧,都说多子多福,她现在就担心到时候攒不够娶媳妇的钱,只能看看公公婆婆那边有没有一些支援了。
“我就想不通了,抱一个回来就能生,只怕是凑巧的吧,哪里个个都是这样的。”熊芬见着刘玲玲追着婆婆走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为了多分点好处,这个弟媳妇自己一点主见都没有,婆婆放个屁,她都会说是香的。
“能生就生,不能生咱们还有小六呢,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啥。”王月芽见廖小梅的脑袋低了下去,知道她心里头还是为着没孩子难过,自己也觉失言,冲熊芬瞪了一眼,伸出筷子又点了点菜汤伸到了唐美红面前:“小六,还要尝点不?”
唐美红叼住筷子,冲着王月芽又手舞足蹈了一回,看得桌子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除了刚刚被王月芽说了两句的熊芬。
“你咋就不晓得顺着娘说话哩?”
吃过中饭各回各屋,杨水生才进门,就拉下了脸:“大嫂不能生,一直是她心里头的疙瘩,你还老是去戳她心窝子做啥?”
熊芬气哼哼拉过一张板凳坐了下来,伸手把额头的刘海抹了上去,一头的汗。
“我就看不惯刘玲玲讨好卖乖的样子。”
“有啥看不惯的,她哪里又碍你的眼了?”杨水生在小桌子旁边坐了下来,卷起一张老烟叶,点了火,屋子里弥漫着一种粗糙的烟味:“你也不晓得和她学学,没看到娘有多喜欢她那三个娃儿。”
“哼,我就是气不过这一点,我们家狗蛋牛蛋比他们那几个,可是聪明多了,生得又俊,可你娘哩!有好东西总是多分了给他们!现在来了个小六,咱们狗蛋牛蛋更靠边站了!”熊芬一边说一边揉胸口,越想越气:“你看小六穿的新衣裳!一个奶娃子,给她做新衣裳!我们家狗蛋牛蛋还是穿旧的哪!”
“那是大哥在县城里扯回来的布!”杨水生吧嗒了一口烟叶,皱起了眉毛:“那是他花自己的工资和布票弄回来的,又不是爹娘给的钱。”
“你晓得个屁!”熊芬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只手叉腰,一只手不住撩着头发,呼呼的喘着粗气:“你大哥要是不抱了小六回来养,咱们把牛蛋过继给他,他的钱就是咱们的钱!”
媳妇有时还真是不讲道理,杨水生气得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有说话,坐在那里,继续埋头抽他的老烟叶。
床边站着一个四五十左右的中年妇女,黑里透着黄的脸庞,一双三角眼儿,好像枣泥糕上嵌着两点枣核,颧骨高高耸起,一张嘴又扁又阔。
她不是个善茬,这是唐美红第一感觉。
“小虎子,你怎么过来了?”那妇女转过头,朝着门边那个小娃子嚷嚷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
“李奶奶,我是过来看小红的。”那个叫小虎子的小娃子飞快的朝床铺这边跑了过来:“小红醒啦?”
小红是在说她吗?唐美红眨巴眨巴眼睛,万分惊恐。
一切都变了。
天花板不见了,只有几根黑色的木头在头顶上,直接可以看到上边的瓦,瓦片间漏进几缕阳光,看起来得好好收拾收拾了。墙面连灰浆都没有刷,是一个个的土砖垒成的,里头的稻草杆都能看得清楚。
墙面上贴着一张画像,唐美红眯了眯眼睛,这不是……m主席么?身下的木板床硬梆梆的,硌着脊梁骨痛,身上盖着的是一床粗布被子,有一种湿重的气息。
房间有些晦暗,唯有眼前的小娃子一双眼睛是那样的光亮,闪闪有神。
唐美红想问他是谁,可是一张口,咿咿呀呀的声音,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挥挥手,小胳膊小手挨不到嘴边。
——她变成了一个小小婴儿!
唐美红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她、她、她……她是不是遇上了小说里才有的事情?她穿越了?她分明刚刚正在努力做公务员考试的模拟试题,怎么才打了个盹,眨眼间就来到了这地方?
“小虎子,你闲得没事情做?”那中年女人冲着那小娃子气恼的嚷了起来:“不知道到旁边玩泥巴去?跑老娘屋子里头来做啥子哩?”
“我来看小红妹妹的!”小娃子一双手撑腰,冲着那中年女人嚷嚷,毫不示弱:“你刚才拿枕头在做啥?是不是想把她捂死?”
“你、你、你……”中年女人说话都有些磕巴,唐美红觉得她肯定是心虚,刚刚她睁开眼的时候,一个带着霉味的枕头把她压住,她的小脑袋左偏右偏想躲开这枕头,可她穿成了个小小婴儿,哪里有力气反抗,亏得那小娃子猛的蹿了进来,她这才躲过了一劫。
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鲜空气,一脸戒备的望着那个中年女人,生怕她再拿了枕头来捂她。刚刚才捡回一条小命,她可不希望再丢了。
“赔钱货!”那中年女人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突然朝她恶狠狠的说出了三个字。
赔钱货?是在说她吧?唐美红生气的瞪着那个中年女人,可惜没有丝毫作用,她一步步走了过来,伸手拧住了她的胳膊:“大人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闲粮养赔钱货!”
好痛!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想要找人求助,可是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刚刚那个小娃子都没见了影子。
中年女人举起了一只手,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啪”的一声,大巴掌落在了唐美红的脸上。
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哇哇哇……”唐美红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本来是想喊“救命”的,可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变成了哭闹的声音。
那中年女人凶狠的盯着她,唐美红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发憷,口里哼哼唧唧的哭着,努力的挪着小身子,想要从那女人面前逃开,可怎奈实在力气不够,她只能抬抬胳膊蹬蹬腿,就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带着霉味的枕头又朝她压了过来,唐美红索性闭上了眼睛。
捂死就捂死,说不定自己又重回二十一世纪了。
只是一切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发生,陈春花进来了,她的婆婆李阿珍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睁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子戏,唐美红觉得有些疲倦,或许是她现在还只是个没满月的婴儿,精力不够充沛,还没等唐振林进来,她就合上眼沉沉的睡了。
初来乍到,她记住了这几个人。
穷凶极恶的奶奶李阿珍,软弱无用的母亲陈春花,还有一个是古灵精怪的小虎子。
那个小娃子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可说话实在老到。要是没看到人单单听他说话,唐美红觉得他至少已经有七八岁。
婴儿的睡眠很浅,唐美红才睡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声响吵醒了。
不知什么东西窸窣作响,还伴着抽泣的声音。
唐美红将眼睛睁开一线,就看到陈春花正坐在床上剥鸡蛋壳,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绿色军装,衣袖被磨破了边,绿色的线已经泛白,下边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膝盖那里磨得光光,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那一块地方很显眼。
“春花,你就快别和娘计较了,她哪能害小红哩,肯定是小虎子看错了。”
啥?小虎子才没看错呢,刚刚那个恶奶奶分明就是想拿枕头捂死她!
唐美红抗议似的动了动胳膊,可惜床边的两个大人都没看到。
“我知道娘嫌弃我又生了个女娃儿……”陈春花继续小声抽泣:“她只想要孙子,可我肚子不争气……大根,你不会也怪我吧?”
这就是她的便宜爹了?唐美红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唐大根的样子,只可惜屋子里光线太暗,陈春花又舍不得点灯,她只能看到那个男人一张黑糊糊的脸,根本看不出五官长得咋样。
“我不怪你,春花,等着你身子爽利了,咱们再来生男娃娃。”唐大根坐了下来,一只手将媳妇的头发朝耳朵后边拨了拨,低声问:“干净了没有?”
陈春花羞涩的低下头,一只手摸了摸小肚子,低着声音回他:“还没有哩。”
“今天晚上我给你揉揉,让那些脏东西快些流干净。”唐大根咬着耳朵和陈春花说悄悄话:“我问了隔壁兴国,他说想要生男娃娃就得把虎头鞋搁枕头下边,咱们到时候也试试?”
“嗯。”陈春花的声音小得和蚊子叫一样。
“春花,mao主席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一定要再加一把劲,生出个男娃娃来!”
说着说着,唐大根忽然站起来,拍了拍胸脯,面对着墙上贴着的那张mao主席举起手,很郑重其事的背了一句mao主席语录。
坐在床上的陈春花马上也跳了起来,和唐大根肩并肩的站着,昂首挺胸,那姿势就像要去前线的红军战士——只可惜手里拿的是一个剥了壳的鸡蛋,要是有一杆红缨枪,那就会更像一些。
唐美红眼睛都直了。
这是在演话剧吗?怎么才这一会子功夫,她那个软弱可欺的便宜娘就变了个模样?
mao主席说过……她这是回到六七十年代了吧?要不是谁会动不动把mao主席挂到嘴边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朝墙上看了过去,虽然屋子里头一片昏暗,可她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一幅mao主席的画像。
“大根,你吃点鸡蛋补补身子。”
在主席像下边表了决心,陈春花和唐大根又坐回了床上,陈春花把手里那个已经剥好的鸡蛋朝唐大根手里塞:“刚刚淑英给我的。”
唐大根咽了口唾沫,把那鸡蛋推了回去:“春花,你吃,你得多吃点东西快些把身子补好才行。”
“我现在没有出工,用不着吃好东西,”陈春花把鸡蛋掰了一块下来塞到了唐大根嘴巴里:“你可是劳动力,要挣工分的,咱们家就指着你了。”
陈春花现在正是坐月子,不能跟着大家一起出工,婆婆李阿珍每天都在屋子外头指桑骂槐:“母鸡不生蛋,倒是会偷懒!哪里这么好的命咯!”唐大根知道他娘心里头不痛快,每天拼了命的干活,想一个人挣出两个人的工分来,每天晚上回家都是一身水,手上勒出了几条红印子,看得陈春花说不出的心疼。
唐大根砸吧砸吧嘴,把那点蛋白给吃了,舔了舔嘴唇:“这鸡蛋煨得挺香的。”
“那你再吃点。”陈春花又掰了一点,唐大根张口叼住:“春花,那蛋黄你吃了吧,要生男娃娃就得补好身子。”
“你喊美丽进屋来,我喂她一点点,好东西也别少了她。”
陈春花小心翼翼的捧着鸡蛋,生怕掉了一点点蛋黄碎屑,好像那是世界上最贵重的宝贝。
正在寻思着,忽然外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坐在床边的唐美丽抬起头看了一眼,李阿珍带着两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奶奶。”唐美丽有些胆怯,站起身来,把满是泥巴的手藏在背后,用力擦了擦。
两个中年人看了一眼唐美丽,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就是她?”
李阿珍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哪能是她呢,都快五岁了,是床上那个小的,才两个多月呐。”
“两个多月?好好好。”两个人欢喜得很,那个女人快步走到了床边,低头看了看躺在那里的唐美红:“哟,长得多好看,白白嫩嫩的,根本就不像是你们家能养得出来的嘛。”
唐美红砸吧砸吧嘴,白白嫩嫩,靠的全是隔壁小虎子的好东西!隔上一两天就给她端小半碗麦乳精过来,这可是那个时代的高级食品,放到二十一世纪,那就是高档燕窝呐。
“我们家可把她当宝贝看的,要不是快吃不上饭,怎么舍得把她送人咧。”李阿珍耷拉着眉毛,一脸不情愿:“要不是打听到说你们夫妻俩心善,才不会找上你们哪。”
送人?唐美红脑袋里“轰”的一声响,有点不能消化这两个字。
这便宜奶奶没捂死她,就想着把她送出去?唐美红打量了站在床边的那两个人一眼,男的穿着深蓝色的粗布上衣,女人穿的是尖领衬衫,两人衣裳都很干净整洁,没有一块补丁。
看起来这两人条件在这个时代算不错的,唐美红兴奋了起来,自己刚刚还在想这个烂屋顶怎么补呢,现在马上来人接她去过好日子了,真是时来运转。
中年女人弯下腰,伸出手勾了勾唐美红的下巴,冲她笑了笑。
这是契机,她一定要抓住,她才不想到这个重男轻女的家里生活呢!
唐美红眼珠子转了转,嘴角儿上勾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她努力的拍了拍两只胳膊,又抬起一只手到嘴边,摆出一副萌萌哒的模样——这个造型应该不错,看上去可爱机灵又活泼。
“树生,你看,她在对我笑!”果然,她的这个姿势打动了那个女人,她惊喜出声,转过头来拉着男人朝床这边凑:“你瞧你瞧,她有两个酒窝,笑起来可好看了。”
唐美红瞪着眼前这个男人,约莫三十四五岁,浓眉大眼的挺中看,他有个圆圆脸蛋,笑起来很和蔼,看起来应该是个好心人,要是自己跟他们走了,那可是掉进了福窝窝里,不用担心那个便宜奶奶找机会下手,也不用每天都听着便宜爹娘讨论生儿子的事情。
对于唐大根和陈春花,唐美红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两个人都老实本分,可也太老实了一些,被唐二根夫妻俩踩上几脚都一声不吭。回到自己屋子关上房门,陈春花就只会抹眼泪自怨自艾说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唐大根笨嘴笨舌的只会说咱们赶紧生个儿子,以后你就能扬眉吐气了。
而且,他们生儿子计划严重的干扰了唐美红的睡眠,这也是她很想逃开这个家的主要原因之一。
这个年代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到了晚上闲扯几句就是上床睡觉,而现在又是春天这个季节,唐大根和陈春花两人精力旺盛得很,隔一个晚上就要折腾半宿,对于躺在床板非常清醒的唐美红来说,这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别看唐大根瘦津津的一把菜,可体力还真不错,兴致上来了,这项娱乐活动不会少于一个小时,对于母胎单身N年的唐美红来说,看现场直播的特色影片,还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就好像有人拿了锯子在她脑袋上拉来拉去一样。
更让唐美红担心的是那张床。
这张床已经有些年份了,再被他们这样一摇,每晚嘎吱嘎吱的晃来晃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散架。
“春花,你舒服不?”
“大根哥哥,加把劲!”
这是唐美红听得最多的两句对话,每次到了说这话的时候,唐美红就知道她的煎熬终于快结束了,随着唐大根低低的一声吼叫,陈春花低低的尖叫声响起,这事儿就宣告完结了,两个人躺在那里,就像老牛一样喘息几声,然后翻身起来,拿一块布胡乱擦擦,接下来倒头就睡,根本顾不上看旁边躺着的那个小小婴儿。
唐美红有些愤懑,这便宜爹娘咱们就一点都没有想过照看自己呢?有时候,她暗戳戳的想,自己要是在他们干柴烈火的时候忽然大声哭出来,不知道会有什么效果?会不会给唐大根留下心理阴影,那东西一辈子竖不起来?
为了不影响唐大根一辈子的幸福,唐美红硬生生的忍住了自己这个想法。
日子过得苦哇,她真的想赶紧从唐家逃出去,没想到还真的心想事成了。
唐美红甜蜜蜜的冲着站在床头的夫妻两人笑,一双眉毛弯弯,大眼睛乌黑发亮,看得廖小梅心里都软了。
“树生,你看她对咱们笑得多甜!”
“可不是吗?”杨树生开心的点了点头,这个三十四岁还没做爹的中年男人,此刻心中已经泛滥着父爱。
“既然你们相中了,那就带走呗!”李阿珍在一边催促着:“快些快些,我是请假回来的,还得赶紧去上工哩!”
把孙女送走,是她和唐振林的主意,还没给唐大根和他媳妇说,大根媳妇很紧张这个女儿,每天生产队收工回来,洗把手就急急忙忙冲过来抱她,生怕自己亏待了她一点。说来也奇怪,虽说大根媳妇吃得不咋样,可这丫头片子却被养得白白胖胖的,很招人喜欢。
要是个带把的,她肯定会喜欢,只可惜是个赔钱货。
李阿珍瞥了唐美红一眼,没有半分怜惜的感情。
“李家婶子,”廖小梅从左边衣兜里摸出一个小布包,布包里又有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以后从里头摸出了几张钞票塞到了李阿珍的手里:“那我们可把她抱走啦。”
李阿珍赶紧把那几张钞票接过来,朝手指吐了口唾沫,一张一张的点了下,眼角的皱纹聚在一堆:“哎呀呀,怎么好意思拿你们这么多钱呢……我们家人多,粮食不够,还能给点粮票不?”
廖小梅愣了愣,起先寻过来的那人说,姓唐的这一家只想快把女娃娃送出去,也没提要钱,她觉得人家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娃,总要给些辛苦费,这才和杨树生商量了,给五十块钱,没想到这个做奶奶的竟然讨价还价起来。
“树生?”
廖小梅看了一眼杨树生,要他表态。
“李家婶子,我在县城木材公司上班,家里全靠着媳妇挣的那点工分,粮食也不够吃,都指着粮票买米下锅哩。”杨树生摇了摇脑袋:“要不,再添十块钱怎么样?”
这么好看的一个娃娃,多给十块也是应该的。
李阿珍眼睛骨碌碌转了转,多添了十块也是钱。她点了点头:“行嘞,那就再给十块呗。”
廖小梅又一次打开油纸包,里头已经没有五块十块的整钱了,她把一块二块的钞票找了出来,捋平了钞票角儿,平平整整放成一叠,数了又数,这才把那一小叠钞票递给了李阿珍:“大婶,你点点看。”
没想到这个赔钱货还挺值钱,早知道自己托人找的时候就开个价,要一百块就好了。李阿珍一边点着皱巴巴的钞票,一边心中懊悔不已。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钱货两讫,廖小梅弯腰抱起了唐美红,杨树生细心的用手替她遮住耀眼的阳光,两个人并排走出了唐家那低矮的土砖房子。
唐美红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廖小梅身子娇软,还有一种怪好闻的香味,唐美红趴在她身上,一抬头就看到了杨树生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这是两个爱心人士,自己总算是跳出这个穷窝窝,要跟着这对夫妻开始她的幸福生活了。
“你们要把小红抱到哪里去?”
就在唐美红无比惬意的享受着温暖的阳光时,忽然旁边传来大叫大喊的声音。
廖小梅和杨树生站定了身子,转过头去。
一个小娃子朝他们这边冲了过来。
村里靠山脚的地方有几幢土砖屋子,静静的立在那里,黑乎乎的一大片。
“吱呀”一声响,木门被推开,屋子里走出了一个单瘦的年轻女人,手里拎着一个大木桶,里头装满了大人小孩的衣裳。
女人吃力的提着木桶走到池塘旁边,那里已经有几个勤快女人,刚收工就提了衣裳出来洗。她们蹲在石板上,一边说说笑笑,一边用棒槌打着衣裳,见她过来,有人吃惊的招呼她:“春花,你咋就出来了?还没出月子吧。”
这个被叫做春花的女人姓陈,是唐振林家的大媳妇,今年二十六,上个月才生了个女娃娃,到现在才二十多天。
“月子里不好好呆家里,出来做啥子哩,你看生产队都不让你去出工,不就是让你多歇息两天?”一个女人放下棒槌走了过来,一手抢过陈春花手里的木桶:“你回去歇着,我和你婆婆说去,让二根他媳妇来洗。”
陈春花有些发慌,赶紧抓住了木桶提手:“翠云嫂子,不用了,二根媳妇……她……忙着哩,我呆在家里也没啥事好做,不如帮着做点事。”
“嗐,你和你们家大根都是老实人,一棍子打不出半个屁来!”翠云嫂子伸手拍了拍陈春花的肩膀:“你怎么不学着二根媳妇狡猾点?你瞧瞧你,还坐着月子哩,这就出来给家里人洗衣裳了!你们家其余的人哩?这不才收工么,都该回家了不是?”
陈春花觉得心里头有些闷,可又没法子说出口来,这边洗衣裳的女人里头,有一两个嘴碎的,回去跟自己婆婆搬弄是非,那自己少不得又会挨骂。
她不敢多说话,提着桶子走到了青石板那边,蹲下身子开始洗衣裳。
棒槌一下一下的捶下去,“邦邦邦”的声音传出去很远,好像还有回音,隔着池塘都能听到余音。
“嫂子,嫂子!”
陈春花抬起头,就看到穿着粗布夹棉衣裳的唐细丫朝这边跑了过来,一脸慌张模样。
“细丫,咋的啦?”陈春花抬手擦了下溅到脸上的水珠子:“怎么这样慌张?”
“嫂子你快些回家看看,小红好像没气儿了!”唐细丫脸色煞白,嘴唇皮子直哆嗦,看上去很害怕的模样:“嫂子,娘喊我去灶屋里烧火准备煮晚饭,我想着就一阵子的事情,可没想到才那么一会儿,隔壁虎子跑过来扯我去你屋,我看到小红她……”
唐细丫手脚都软了,嫂子出来洗衣裳请她照看下小红,她满口答应下来,才在床边坐了没几分钟,她老子娘就过来喊她去灶屋生火,没想到就这几分钟的功夫就出事了!
听了这话,陈春花身子一软,瘫坐在青石板上,水浸透了她的裤子,可她一点都没感觉到冷。旁边翠云嫂子一手将她拎了起来:“春花,还不快些回家瞧瞧去!”
陈春花这才缓过神来,连桶子都没顾上提,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家里头跑了去。
“婶子,婶子!”
刚刚到家门口,一个小娃子跑了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衣角:“婶子婶子,小红不好咧!”
小娃子不过三四岁,可那奶声奶气的话听着完全不像个小奶娃儿,竟和七八岁的孩子差不多。
陈春花没顾得上理会这小娃儿,,三步奔做两步冲进了自己房间。
小小的土砖屋里光线昏暗,看什么都不大清楚,晦涩的光影里,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坐在床边,手里抱着一个小囡。
床边坐着的中年妇女是陈春花的婆婆李阿珍。她剪着一个包菜头,短短的头发到耳垂那里,显得精明干练。她长条儿脸,眼睛朝斜里略微吊起,眼角的皱纹很深,要是有只蚊子从她面前飞过去,保不齐会被皱纹给夹死。
“娘!”陈春花冲到那妇女面前,伸出手想要抱自己女儿,可看着婆婆的脸色沉沉,她畏缩的把手收了回来。
“不是叫你去洗衣裳,咋就回来了?”李阿珍拉长着一张脸,这脸就更长了。
陈春花低着头不敢看婆婆的眼睛,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娘,我好像听着小红在哭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