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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李嗣业的语气硬梆梆地,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不只一重。
同为军人,刘稷能理解他的思维,简单直接,靠实力说话,强者才有资格怜悯,前提是支配一切。
康提普尔是唐人打下来的,理应分到最大的利益,眼下,刘稷却将山民摆到了前头,他所担心的,除了日后可能的纠纷,还有自家的军心。
荔非元礼就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他的所部在战争中的损失最大,如果刘稷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靠职位压服,并不可取,因为他们实际上是一支孤军,最近的主力大军,还隔着一个象雄。
刘稷很清楚他的担忧,处置不当,一场胜利,有可能最后会变成悲剧,他拿起一个银制的杯子,从一个细长的瓶子里倒出一种紫色的液体,递到李嗣业的手上。
“这是尼婆罗人的酒酿,用山里的野果制成,生津解渴,还有些酒味,使君不妨尝一尝。”
李嗣业接过来看也没看,一口就饮了下去,的确如他所说,酸酸甜甜地,酒味不重,不怎么合他的胃口。
“喝不惯吧,这里离着勃律,足有上千里,离着安西就更远了,咱们虽然拿下了它,可能长期驻军?”刘稷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小口小口地抿着。
“那是自然,安西不可能扯到这么远,太难维持了。”
“那么问题来了,咱们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跑来劫掠一番,然后将能抢到的事物,打包运回去?等咱们离开了,一切恢复如常,吐蕃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重建他们的统治,说不定,还会感激咱们,替他们换了一茬,可以随心所欲地选一个听话的傀儡。”
李嗣业沉默了,政治本就不是他所长,刘稷考虑的简直和他不在一个思路上,但基本的道理还是懂的。
“你意欲如何?”
刘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紧不慢地说道:“贞观年间,李卫公以三千人大破突厥王帐,奔袭数千里,击其众俘其汗,一举瓦解了我大唐北边最大的强邻,画像麟阁、名垂青史,何等荣耀?”
他的话,让李嗣业的心里波澜起伏,手上的杯子轻轻一颤,那是一个武人最为向往的功绩,如何不晓?
“如今,使君,以三千之众,跨越十余国,奔袭数千里,一举拿下吐蕃人最重要的属国,从国王到王子、大相、高官,上百个首级堆积在那里,从王后、嫔妃、公主,数千家属尽数落网,土地名册、山川形胜,这样的功绩,后世的史书,又该如何尽述?”
“难道,你眼中,只有那些财物?”
此时的刘稷,像极了一个盅惑人心的巫婆,却让李嗣业生不出厌恶之心,因为对方的每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运不走的,咱们人太少,没有长行坊的支持,只靠驮马,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他是行家,何尝不知道,长途行军,意外处处,最要紧的不是财物,而是军需粮袜。
“这便是问题所在,最终退回去,每个军士撑死了带上一包,和山贼盗匪有何区别?”
刘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勃律已经为我军拿下,若是封帅止步象雄边界,你我,便没了后援,就此退回去,使君甘心么?”
“不甘心又能怎样,区区三千人,攻城不易守城无望,难不成困死在这里?”
李嗣业能想像封常清的选择,大功已经在手,求稳才是一个节帅最理智的思路,象雄之地,是吐蕃人的腹心,贸然进兵,很可能遇挫,要知道所谓主力大军也不足万人,这样的规模,是支撑不了长久的战事的。
更何况,战线拉得越长,后勤的压力就越大,对于安西唐军来说,勃律之地,已经是远征的极限了。
两人都清楚,打从一开始,封常清对于李部这路偏师,就没做太大的指望,在他想来,他们能起到的最大作用,不过是在吐蕃人的后方,造成一些混乱罢了。
可刘稷不这么想。
史书上写得很明白,封常清没有进入象雄,倒底是什么原因,已经无从猜测了,但只要李嗣业所部还没有消息,他们就不可能马上退回去,这就是刘稷的打算。
让一场已经注定无果的战事,进入他的影响中,小小的蝴蝶翅膀能掀起多大的浪,就要看如今能做到哪一步。
至少,李嗣业已经动心了。
“使君,我安西大部驻于象雄之侧,吐蕃人纵然还有些余力,也会将注意力放到那一头,尼婆罗至少在短期内,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你我的机会就在于此。”
“计将安出?”不知不觉,李嗣业已经进入了他的思维模式。
“方才使君说,咱们只有三千人,某不这么认为,使君可知,康提普尔城内外,有多少人口?”
李嗣业摇摇头,他只知道很多,但具体多少,哪会了解。
“城里有八万居民,附近山谷,不下三十万。”刘稷拍拍那张桌子上的册子,这只是已经翻译过来的数目,尼婆罗整个国家,只怕最少也有五十万人。
“那又如何,咱们可是他们的敌人。”
“那就要看如何说了。”刘稷一付胸有成竹的表情:“叛乱的是山民,镇压他们的是吐蕃人,咱们只是适逢其会,大唐与尼婆罗人没有宿怨,反而有不错的交情。”
“在咱们到来之前,吐蕃人在这城中驻军不到五百,全国各处也不会超过千人,使君手中足有三千之众,依属下看,不光不少,还多了呢。”
李嗣业听得眼睛都睁圆了,他虽然性子直,又不蠢,刘稷把话说到了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所谓的交情,指的是当年的王玄策,孤身一人,只凭着一根节杖,一块印信,就从这里借出了五千兵马,一举平定天竺的叛乱,比起这位传奇人物,他手里的资源不要好太多。
只是做为一个纯粹的武人,这样的谋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脑洞,看着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他的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有些复杂。
五郎,这么处心积虑,倒底想做什么?